法藏——华严宗的创始人
法藏——华严宗的创始人
作者:杜治平
一 炼指供佛
唐太宗贞观十七年(643)十一月初二日,国都长安一个姓康的人家,诞生了一个小男孩。这孩子浓眉厚发,阔脸大耳,满身福气。他就是后来中国佛教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法藏。
法藏的出世,给家人带来了欢乐和希望。当时,身为父亲的康谧, 已官拜左卫中郎将,一想到法藏是个男孩,他就身心俱爽,希望法藏今后能为康家光宗耀祖,干出一番大事业。
康谧的想法不是一时的激动和心血来潮,在当时男尊女卑的时代, 男子是一家的中心和支柱。况且康家又不是普通人家,属于上流社会家庭,上流社会当然有自己的观念和抱负。康谧回想本家族光辉的历史, 感到肩上的担子更沉了,责任更大了,对未来的憧憬更坚定了。
康家祖籍康居国。康居国是古西域一个城国,地址约在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从康谧上推四代,即他的曾祖父曾是康居国的宰相,英名远扬。到他父亲这一代,因向往中原文化及长安的富饶美丽,举家迁到长安,康家可谓深受中印文化的影响和浩荡的皇恩。所以,康谧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法藏培养成人。
法藏出生之日,正是佛教在中国迅猛发展之时。当时“佛、法、 僧”三宝备受顶礼膜拜,崇佛、信佛已成为一种时尚和风气,善男信女们不仅仅局限于普通群众,而且上达文人雅士、王公贵族以至皇室帝王。如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太宗,在他统一全国、清除割据时,就曾得到僧兵的帮助。即位之后,他采取道佛并行政策,在各地广建寺刹,培养出大批高僧和佛教学者。高宗、武周时代,佛教僧人更是备受礼遇,赏赐有加。所以,整个有唐一代,中国名僧辈出,佛学宗派林立。况且此时中外僧侣、学者往来交流切磋,传教译经,交相辉映,建树很多。人们常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为事物成功的重大因素,法藏恰值这三大因素都已具备的时代。时势造英雄,接下来就是看英雄如何造时势。以康家的祖籍来看,康居国接近今巴基斯坦一带,属于印度文化的一部分,当地语言以梵语为主,信仰佛教。康家迁到内地以后,始终未忘故土的语言与文化,几代人都是既说汉语,又习梵话。法藏也不例 外,在他咿哑学语的时候,家人就分别用梵、汉两种语言和他对话。说来奇怪,他小小年纪,学习语言的能力竟如此之高,短时间就能记住某个词或某句话,并能流利地表达出来。康谧不禁喜上心头,他认为这孩子是个读书学习的料。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他也期待法藏这个官宦子弟,能一路升迁,官运亨通。
正如前文所说,唐朝是中国佛教发展的鼎盛时期,社会各阶层深受佛风佛雨的影响,康家自然不会超然于局外,况且这个家族早就有佛教信仰的习俗,内迁之后,仍念念不忘。法藏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 徒,她的所作所为对法藏影响很大。在法藏三岁时,她以如来佛为题, 作诗一首,教法藏背诵,没想到法藏听了两三遍后,就全部记下来了。这首诗是:
真如如来佛,能救世间苦。
是故须常念,念念勿生疑。
真如如来佛,慈眼视众生。
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
早期的启蒙教育,在大人看来,可能属于一种游戏和消遣,但它对法藏却产生了重大影响。自此以后,法藏在言谈举止、游戏娱乐上,常以佛为念,自比法师高僧。康谧对此常常感叹,但他是一个看得开的 人。累世做官,当然位高势大,受人敬慕,可是能成为一代名僧大师, 又未尝不能出人头地,况且这孩子又天资聪颖,堪成大器。想到这里, 康谧也就顺其自然了。
贞观二十年(646)七月,玄奘奉太宗之命,以他西行的种种见闻,写成《大唐西域记》十二卷。法藏从大人的谈话中,略微知道了玄奘的事迹,表示他长大后也要去西天取经。这件事,大人很快就遗忘了,可法藏却一直牢记在心。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为法藏请来私塾先生,教他学习“子曰诗云”等儒家经典。从此,法藏开始正规地学习并接受儒家文化,这为他后来学经、讲经、译经和著述立说,奠定了良好的文学基础和语言文字功底。
十岁左右时,法藏已长成一个英俊潇洒、谈吐得体的小少年。他宽额方脸,长眉大眼,大耳垂肩,很是召人喜欢。他在和弟弟等学习过程中,主动性很强,发疑提问,思路敏捷。老师认为,法藏是他一生教学过程中,极为难得的一个聪慧弟子,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金榜题名,取得状元第一的功名。老师的这种想法和预见,诚然不错,可是他没有预见到法藏思慕佛祖的另一种前途。倒是法藏的弟弟宝藏,不负众望,博得功名,成为唐中宗时的朝议郎,行统万监。所以,世事推移,万物演化,人未能尽料。法藏“及生而慕无上”,岂非天意!
英雄少年,苦读于私塾,躬行于实践。法藏除了在学堂接受儒家经典伦理的训戒外,还常常游览长安的佛院寺刹,搜集整理佛教资料。如此一来,他对佛法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慢慢地他对三宝已是依依不舍了。十四岁这年,法藏向家人提出出家修行的愿望,其态度之坚决,几乎没有一丝动摇的余地。这件事,既出家人的预料,又尽在预料之中。说在预料之外,是由于法藏还尚未成年,这个年纪就要离开父母,总是让人依依不舍。尽管自古言: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作为父母的,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内心的柔情和牵肠挂肚的思念。说在预料之中,是由于法藏自小就有依佛的志向,及至少年,更是对佛情有独钟。父母亲对此看到眼里,记在心上,早知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又感到太早、太突然。哎!无论如何,总要在孩子今后的前途和命运方面,做出一个抉择。法藏的父母在犹豫、思考之后,终于得出一致结论,那就是同意儿子皈依佛门,以弘扬这源远流长的千年圣教。
康谧夫妻的决定,不光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也包涵着一种神秘的因缘在内。据说有法藏胎孕的那一夜,他的母亲睡得很香很甜,睡梦之 中,只觉有光明照体,日光人口,甘美异常。此梦对深信佛法的康谧夫妻来说,着实是惊喜不小。因为这种瑞相预示着腹中的孩子,不是人间奇才,就是法门龙象。如今,法藏的决心已定,立场不变,他发下了无上菩提之心,立誓观尽一切法,感悟万佛乘,父母对此还怎能拦阻呢?
唐高宗显庆三年(658),法藏十六岁,他辞别双亲,去岐山法门寺,求学佛法。先暂不论他和双亲道别时的感人情景,单就西安至岐山几百里路程,就足以证明他的勇敢及排除万难的意志、毅力。那时,交通落后,河流险阻,原野广袤,几十里地不见人烟,且野兽出没异常。可是,法藏对此不以为意,他不畏路途遥远艰辛,终于到达岐山法门 寺。法藏伫立在巍巍的阿育王塔下,想到佛的真身就在塔下,而自己又能拿什么来供养呢?忽然,他想到真身宝塔下供奉的是佛的手指,自己以手指来供养不是更为恰当吗?对佛的无限虔诚,使他得出了这样一个决定:炼指供佛。法藏将随身带来的各种上等妙香绑在自己的手指上, 然后毅然点燃了它。香在燃烧,他的手指也在燃烧,可法藏心中只有佛的无限伟大,并没有疼痛的难熬。
香烟萦绕于塔下,法藏的虔诚由此昭著于天下。
二 择师求学
唐高宗显庆四年(659),法藏遍谒都城大小庙宇,志在择师,可迟迟不得要领,于是就决定再次辞亲外出,去太白山求法。
长安是当时世界著名的都市,这里不仅以繁华著称,而且市郊周围遍布寺刹,是著名的佛教文化中心。著名的寺院有弘福寺、大慈恩寺(大雁塔位于其内)、大兴善寺、华严寺等。那么法藏为什么不去这些寺求法,而要舍近求远去太白山?究其原因,可能性的因素有:第一, 各大寺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寺大声威大,它们对人寺弟子的挑选,可能过于严格,也可能过于漠然处之;第二,法藏生长于长安,久处而不觉新奇,对各寺院或者无新鲜感,或者是机缘不投;第三,曲径通幽处, 名山大川向来是藏龙卧虎之地,宗教发源之所,可能法藏以为,只有去这些地方,才会求得真法;第四,法藏是官宦贵族子弟,这个阶层的子弟要入门学法,在当时封建社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者是法藏的父母故意让其远出,以磨炼其意志;或者是法藏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以自己的能力开辟出自己的道路等等。可,能性的因素很多,但可能性背后隐藏的是必然性,必然性要以各种形式为自己开辟道路。好事多磨, 法藏两次不畏艰险,择师学法,似乎正应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征兆。
峰峦嵯峨的太白山,雄踞秦岭中段,这里山脉蜿蜒起伏,原始森林密布集中。法藏在此花费了数年功夫,虚心请教,研讨问题,如饥似渴地搜集阅读佛教典籍,进步很快,学问大增。一次,他对瑜伽经中的主观、客观与一切事物相应相融的论说,非常感兴趣,当即寻找资料深入钻研,并与寺中师父彻夜长谈辩论。这次思考和辩论,使法藏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即佛教的各个流派也是相应相融的。
正当法藏厉兵秣马,准备进一步印证自己观点的时候,突然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他的慈亲有病。无奈之际,他只好从太白山返回长安。佛门三宝与父母双亲在法藏看来,都非常重要,况且这几年他只能在心里遥遥祝福父母的幸福安康,未曾尽人子之忠孝,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回家探望侍奉。他的师父也鼓励他,让他今后多多留意于佛典,再拜大学问者为师。师父光明磊落,襟怀宽阔,他为法藏这一千里马的腾飞,指出了应该努力的方向。
法藏出谷入京,又一次回到亲人身边,全家人的喜悦兴奋自不待言。作为人子,法藏为自己能归奉庭闱、侍候扶持亲人而自慰;作为准备出家皈依佛门之人,又为几个月来未能读经学法而遗憾。这种心情, 家人很快就觉察到了,于是大家又鼓励他去干自己的事业。可下一步又将何去何从呢?他回想起在太白山深处诵读《杂华经》的情景,那真是一处云山雾海、远离尘世、读经学法的好地方啊!可是,太白山典籍有限,到底怎么办呢?管子曰:“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将告之。”
这一天晚上,法藏在打坐诵经之后,很早就上床入睡。迷迷糊糊之际,突见神光照满院庭,久而不散。一惊之下,法藏睡意全消,他自言自语地叹道:“一定有特别奇异的人,在弘扬大教。对,佛光灿烂,一定不错。”
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以前,法藏多方求法,始终未与真师谋面。而这个时候,智俨法师正在云华寺讲说《华严经》,他循循善诱,深入无尽,为弟子指点迷津。一时,华严宗宗风大振,名扬遐迩, 普通群众甚至一些道士纷纷入门学法。法藏在梦后第二天,就随着这股人流去云华寺顶礼膜拜。
有人告诉智俨,说法藏这个居士在太白山学法多年,他“云栖术果,久玩《杂华》”,因亲人病疾,方才至此。听到这里,智俨法师就对法藏设疑提问,问题越来越深刻,可法藏不慌不忙,从容回答,显得有条有理。智俨法师非常满意,他赞叹地说:“比丘义龙辈,很少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真是发人深省、震人耳目啊!”自此以后,法藏有不懂的地方就虚心请教,有时按照自己理解的程度,便会提出更深的问题。二人在讲坛间歇,平时问答,相谈甚欢。法藏能领悟智俨的妙解,以为找到了真正的师父,智俨见他敏慧善学、勤思好问,欣喜自己有了可授教接炷的传人。于是,智俨慨然应诺,收他为门徒。
法藏从十六七岁始,就外出寻师求法,历经数年,如愿以偿。从此,他就紧随师父左右,刻苦努力,领悟真谛。由于他记忆非凡,理解超群,深得师父厚爱。每当智俨参学外出时,他都忘不了带上这位爱徒。师徒二人无论是路远路近,总是形影不离。当智俨了解到法藏的各佛教宗派相应相融观点时,认为这是和本门相即相入、圆融无碍论点的不谋而合,于是就从多方人手,巧加引导。随后几年,智俨特为法藏开设《法华经》及其它法典,他不负师意,不但深得师父的真传妙旨,而且能全部背诵《法华经》,然其兴趣所宗,犹在《华严》。
《华严经》号称经中之王。当时,法藏二十岁左右,其悟性足以学懂《华严经》,否则,智俨不会轻率向他讲解的。再者,智俨认为法藏的创造性足以光大华严宗,这样向他讲解《华严经》,正是弘扬本门本派的基础性工程。可见,智俨是有远见的。的确,这时的法藏已是一个满腹经文、见解卓越的年轻居士。他的才能已脱颖而出,他的锋芒也不断闪现。有人形容这时的他,是白牛赤象,“俯视六宗,躬行宝土”,自知自悟,要尽源底。尽管有点夸张的成分,但也显示了他不同凡响的风貌。
三 正式出家
智俨始终认为法藏是他的得意弟子和衣钵传人,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法藏只是一个俗家弟子,这一直成为师徒二人关心的事情。
法藏遇到师父智俨时,智俨已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那时法藏大约二十岁左右。以法藏从师的时间推测,只不过为六七年的光景。在这短短的几年内,智俨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完成,当然他也关心法藏的出家大事,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应等待时机。因为当时度僧需得到朝廷的批准,而朝廷一般只是在皇室有婚丧大典时,才办理度僧的佛事。可惜在智俨去世之前,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未能完成为法藏剃度出家的心愿,这也就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佛教的出家受戒,有一套严格的制度规定,僧尼必须共同遵守。佛教信徒为求得解脱而出家修行,先要剃发净须,还要受持十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香克服困鬘、不视听歌 舞、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等,以后正式受戒时还须受具足大戒。法藏从十六七岁离家求师,以身许佛,上述戒律,他是可以做到的,否则,他小时的志气,二十六岁时请求受戒的举动,就不可思议,不可理解了。除非他别有用心,而以后的事例证明,他的心思都是用在弘扬佛法上面,心内“本来无一物”,又焉能染尘埃。但是,世事推移,万物变动,都有其存在的前提和条件,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须臾不可分离。就假设法藏自身已具备了出家受戒的因素,可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什么形势下,对他受戒,那作用和影响就大不一样了。依此看来,某些事情不可强求,强求的事情不但意义不大,有时还会有害。
法藏的成长,基本上是和唐高宗、武则天的统治时期连系在一起的。他二十五六岁前后,正值武则天实际统治地位逐步确立、宗教活动盛行之际,当时,僧尼的社会地位较高,有些高级僧人可以出入于宫廷,备受人们的礼遇和尊敬。一些诚心诚意的佛僧,认真研究佛教经典,阐扬佛法。形势似乎对法藏的出家受戒很有利,但是从总的局势看,近两三年内,武则天的政策重点还是放在稳固政权方面。如,乾封元年(666)至三年(668),高宗与武则天登泰山封禅,又趁高句丽内乱,举兵讨伐,成功后设安东都护府。
唐高宗总章元年(668),法藏二十六岁。这时,他已能背诵多部经典,只是还未出家,心中总觉不快,于是就前往释迦弥多罗尊者住的地方,请求接受菩萨戒。菩萨戒是在比丘戒、比丘尼戒之外的另一种戒律,据说还有烧身供养以示愿行坚固的习俗。由此可见法藏出家修行的内在要求和心情,当某僧人将他引见给尊者时,尊者详细询问并听取了他择师学法的经过。尊者对法藏能背诵《华严经》,兼讲《梵纲经》, 非常惊奇,他赞叹地说:“只要掌握了净行一品,就可以得到菩萨大戒,何况还能义解发挥!”
同年,智俨梦中显示般若台倾倒,预感自己今生因缘将尽,便当即召来门人弟子,告诉他们说:“我将要去净土极乐处,游览莲花藏世界。”他看了看法藏,眼光落在法藏的俗家服装上,意犹放心不下,特此将道成、薄尘叫到床前,再三嘱托他们照顾好法藏,还说法藏(他称其为贤者)“随心留意于《华严经》,能无师自悟自通,将来定能弘扬我门遗法。”这样,智俨在弥留之际,就把衣钵指定给法藏这位俗家弟子,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准确的预见啊。十月二十九日夜,据说夜空之中,徐徐有音乐声从西方飘来,随后又自东向西而去,智俨就在这音乐声中圆寂归天。
逝者逝矣,但逝者的精神永存。智俨的弟子中,道成、薄尘年龄已大,他们在当时被称为大德,法藏与义湘年纪相当,几乎是同时进入师门,二人是真真正正的同学。而义湘又属于朝鲜新罗人,回国后被该国推为华严宗初祖,后来与法藏不断有书信来往,这是后话。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去世,而他指名的衣钵传人竟是一名俗家弟子,这对华严宗来讲,显然有不利的因素。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当然,这是依当时的大环境而言的,一个没有出家受戒、又没有什么影响的人,在游讲参学过程中,难免被人小视和瞧不起。所幸小环境还不错,道成、薄尘在师父去世之后,自动承担起责任,他们没有为自己的得失而耿耿于怀,始终牢记师训,随时留心法藏的出家事宜。
唐高宗咸亨元年(670),荣国夫人杨氏去世,武则天借此机会,在佛门度僧,并特将住宅辟出施舍,改成“太原寺”。依当时的惯例,大凡皇室宗亲上归冥路,都要兴建寺院,以表达生者对死者的慈爱、留恋和祝福。如贞观二十二年(648)十二月二十四日建成的大慈恩寺,就是太子李治为报答其母长孙皇后之爱而兴建的。寺成后,聘请玄奘为大慈恩寺的住持,该寺也就成为玄奘的译经场所。不过,那时的佛教多限于知识阶层,贵族文化的气息很浓,特别是玄奘师徒所弘扬的唯识学派,一般民众对其难免有敬而远之之感。但是,这时的佛教正在深入于普通群众之中,为了用佛教笼络民心,武则天以自己的化妆费为支柱,令人在龙门石窟奉先寺铸成大佛像。这次,她又以太原寺为契机,广为推行佛教政策。
听说武则天舍宅为寺,欲度僧尼,道成、薄尘等乘机联络一些大德名僧,联名写状,推荐法藏,请求度他为僧。这篇联名状写得恰当得 体,开头写了法藏自小思慕佛祖以来的拜师求法经历,说他“少有佛志,长而从师”,对佛家经典“背诵如流,运用娴熟”,是个不可多得的佛界奇才。接着笔锋一转,叙述了法藏至今居俗的客观原因,是由于他多年奔波、遍寻佛法、迟遇良师等因素造成的。最后,状文歌颂了本朝太平盛世时的佛教政策,指出天下万民“身当四方合统之朝,时值三宝重兴之运”,所以借此“自天降康”的美好时机,希望能为法藏剃度受戒。这篇状文,非比寻常,首先它是由佛界有名望的僧人联名写的,说明法藏在佛界已渐露头角,同时也表明是代表了佛界的一致意见;其次,机遇很好,正值皇家朝廷开门度僧,一旦有人被选中,那前途不可限量。那时,朝廷的举动意味着尊严、地位、威望、声誉等等,假若能被朝廷以法律的形式认可,那就不可小视,不可漠然处之,真可谓“惊天地而泣鬼神”。对一般人来讲,这种机遇很少、很渺茫,但是法藏已经迎来了这种机遇。
推荐状文很快得到恩准,敕令在太原寺道场为法藏削发授沙弥戒, 并聘任他为该寺住持。唐高宗上元元年(674),圣旨又令在京城的十大德法师,给法藏授具足戒,诏令他在太原寺讲解《华严经》。这时武则天已完全掌握朝政,她令臣下称她为“天后”,称高宗为“天皇”,常常以天后名义发布诏令。端午时节,天后武则天派使节到太原寺,给法藏赏赐衣物,以示慰问,祝他寿如茂松,“永耀传灯,常为道首”。此后,武则天又把《华严经》中“贤首菩萨”的名号赐赠给他,尊称他为“贤首国师”。
四 贤首国师
674年这一年,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年代。与武则天提出十二条政治主张的同时,法藏不但实现了盼望已久的出家愿望,而且也获得接二连三的特殊待遇。贤首国师的声望如日中天。
法藏在新落成的太原寺讲解《华严经》,听众络绎不绝,从此名声大振,各寺纷纷请他讲经弘法。次年,他应玄华寺之请,为僧俗群众开讲《华严经》。这次讲经,又是一个提高进步的机会。本来多年前,他就能默念背诵,加之后来听讲时的领悟心得,讲经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但是,每次讲解都有新的收获体会,都会有新的灵感涌现出来,这使得他讲经更有条理,更吸引听众,更容易征服人心。你看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会儿讲得玄妙入微,一会儿讲得具体生 动,听众无不敛声静气,凝神思索。这次讲演大快人心,其影响之持 久,传播之深远,超出想象。
唐高宗永隆元年(680),中印度的沙门地婆诃罗(中译:云日照),来到中国长安讲学。法藏得知消息后,喜不自禁,当即前往参拜问候。他带着问题虚心请教:“印度对佛陀的一代教法是如何判释的?”云日照告诉他:“印度那烂陀寺有两大法师,一个叫戒贤,一个叫智光。戒贤根据《深密》、《瑜珈》等经论,将有、空、中作为三时教判。智光则依据《般若》、《中观》等经论,以心境俱有、境空心有、心境俱空为三时教判。”这一珍贵信息给法藏以新的启迪,他将此连同以前的所思所学、译经心得交融在一起,豁然开朗,智慧大增。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法藏以一教之尊,且又有国师称号,可谓功德圆满,无所不晓。但他不耻下问,学问相长,探究研讨永不知足,从而为弘扬华严宗做出了重大贡献。当时佛教各宗派,如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净土宗等,纷纷著书立说,弘扬门派,争奇斗艳。华严宗在当时已较有名气,但如何完成师父临终“绍隆遗法”的心愿,法藏内心激动不已。
华严宗自初祖杜顺和尚至今,已有三代,而则天皇后把“贤首菩萨”、“贤首国师”的荣誉赐赠于己,这是华严宗的自豪和骄傲。但是,近来越来越多的人,已开始称华严宗为贤首宗,这是始料未及的。所以,一定要继承和发扬前两位师父的思想观点,另辟新的途径,使华严宗的教观、教理、教规丰富和完善起来,以形成完备的理论体系。
华严宗以《华严经》为根本典籍,阐发微言大义,故此得名。法藏眼前似乎晃动着师父的身影。师父常常提起,杜顺初祖是陕西临潼西北人,他依靠《华严经》,宣传教义,法界圆融思想,就是他首先在中国大力提倡和弘扬的。师父智俨,甘肃天水西南人,被称为华严宗二祖,早年随杜顺出家学法,后在智正法师藏经阁前,肃静致礼,默念立誓,信手取得《华严经》第一卷。师父卓异非凡,每读《华严经》,都有新意,别乘一教、无尽缘起思想,是他对华严宗的重大贡献,从此奠定了华严宗的主要理论基础。法藏又想到,自己若干年来一直纠缠不清的相印相融观点,在和印度、西域高僧的交流接触中,逐渐丰富和完善起来,大有不吐不快之感。
法藏的回忆与想法,正是他印证自己论点,捋顺思想体系的逼真反映和写照。法藏的主要贡献,就在于他的判教学说,他把当时在中国的各家佛教宗派,分别判为五教,其名称和次序是:小乘教,大乘始教、大乘终教、大乘顿教和一乘圆教。法藏认为,华严宗在五教中地位最 高,属于一乘圆教,而其它宗派则属于偏颇而有弊端的“偏教”。因为世间,一切不同的事物,都有不同的特性和界限,它们是“因缘生起”的, 而缘起的实质就是“法界缘起”,或者是“真如缘起”,所以,法界为真如(在佛教教义中,真如等同于佛性、法性、如来藏)之法界,缘起为真如之缘起。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真如或者如来藏派生出来的,山、 林、河、尘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如的法界,真如的缘起。只要领悟了这个“一乘圆教”,那么就可“即身成佛”。
法藏的判教学说和主张,使华严宗的思想体系更明确,更充实,更完备,所以,世人公认法藏是华严宗的实际创立者。当然,也有例外,他的弟子慧苑就认为,“五教”只不过是在天台宗的“四教”之外,加上了一个“顿教”,意义不大。慧苑也因此被摈弃于正统的华严宗人之外。事实上,法藏能融合各家学说,自成一派体系,功绩和作用已成定论,何劳他人评说!
华严宗因“贤首国师”而名声大噪,一时成为与其它宗派鼎足而立的一大宗派。据传说,法藏讲经常常伴随着一些神妙莫测的东西,这就使得华严宗变得不可思议而又非常诱人。须知,当时大多数人对高深的宗教理论和哲学问题不感兴趣,能让他们信服、趋之若鹜的,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不管法藏以什么办法,使讲经场所有如神明降临,他都在有意无意中,传输一种信息,即华严宗是真正的圣教,是可以信任和依靠的。这就是法藏,这就是法藏的讲经。
据说,唐高宗永隆元年(680)八月,法藏举行了一个戒斋忏悔法会,当众为亡灵超脱祈祷。事情的原委是,上年五月间,雍州万年县何容师,因嗜吃鸡子,杀之无数,而暴病身亡。死后与其它七百个鬼,被打入地狱,经受油汤煎熬之苦。在实在不能忍受的时候,他返魂托梦, 让第四个儿子行证恳求法藏赎罪,法藏就令他诵读并抄写《华严经》, 到这时方才完成。在众目睽睽之中,只见何容师等七百鬼飘出地狱。
武周天授二年(691),法藏应山东曹州枚宰之邀,前往讲经说法。会中有个不信佛法的人,口出狂言,大骂佛、法、僧,没想到第二天就面容破伤,发眉随手脱落,遍体脓疮泡疹,他恐惧思过,求助法藏。法藏训诫他说:“这都是报应!从今日起,你应当礼敬三宝,诚心诚意地朗读《华严经》,而且要读一百遍,罪才可以免除。”这个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拿起《华严经》,就高声读了起来。谁知,只读到一半的时候,就形体复原,完好如初。后来,这个人逢人便说法藏的恩德,到处讲解《华严经》的神灵。
上述两则小故事,是法藏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人们宣扬佛教,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信服它,接受它。他附加于华严宗一些神妙玄虚的东西,只能这么来理解和看待。如果说上述种种,是着眼于本门本派,是振奋宗风的需要,是为自己派别服务的,那确实产生了重大效果。但是,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上,还不能全面理解法藏,否则,他就不成为“贤首国师”了。
法藏是朝廷崇赏的一代宗师,他也是社会的一分子。讲经作法、弘扬门派,需要借助于朝廷,对朝廷及其政局,不可能超然于局外,但是他有自己的参与和判断准则。在某些大是大非问题上,法藏始终能把握好分寸,与时俱进,甚至为国分忧。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 契丹族首领李尽忠等,在今辽宁朝阳一带举兵反唐,造成大乱,近七八个月的时间,叛军连陷几座城池,矛头直指河北中南部一带,唐朝十八万大军弃甲而逃。在这紧急关头,武则天又调二十万军队出师讨伐,同时还诏令法藏依经作法,协助王师。君令如山倒,法藏于是沐浴更衣,建立道场,内部放置十一面观音像,默默吟念祈祷。据说数日后,叛军看见有无数神兵汹涌而至,观音腾空闪现,一时间,天鼓之声不绝于耳,敌兵胆战心惊,不战自乱。唐军随即平定叛逆。武则天大喜,称赞法藏的恩德和神兵的威力,于是改年号为神功元年。
当然,将法藏的法力吹得神乎其神,似乎可抵几十万大军,的确言过其实,但就客观效果而言,他对稳定人心、鼓舞斗志,也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五 重译华严
武周圣历二年(699),法藏以近六十岁的高龄,参与重新翻译《华严经》。
《华严经》全称为《大方广佛华严经》,又称《杂华经》,是印度大乘佛学经典的一部分。大约在公元二——四世纪之间,南印度、西北印度和中印度都先后流行《华严经》。我国在东汉时,《华严经》中的《兜沙经》,就已经有了译本,至唐朝时,有关此经的篇章译本就达三十五部之多,但其中较早、较全的汉译本,当属东晋时译注的《华严经》,分六十卷三十四品。不足的是,晋译经卷,译文繁杂,许多地方不符合原意,并且《入法界品》内有两处脱落。三百多年以来,晋译本照旧,无人更改,法藏时常叹息,有时默默凝视西天,希望有所补救。
680年,中印度和尚云日照来中国时,正好带来了《华严经》的梵文典籍。当法藏知道云日照所带梵文本中有《入法界品》时,他便和云日照一起,翻译、校对、查寻。据说二人译注时发出的声音,如雷震荡。
《人法界品》终于被完整地译成汉文,整个译文流利顺畅,言简意赅。天授元年(690),是个在中国历史上永载史册的年代。这一年,武则天终于废弃唐朝,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将洛阳改为神都。同时,武则天向天下颁布《大云经》,在全国各地兴建大云寺。之所以如此,据说后凉时昙无谶翻译的《大云经》中,记载有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的说法。于是有些人就穿凿附会,说武则天就是弥勒佛降世,应该代替李唐作皇帝。武则天建立周朝后,就广泛推行崇佛政策,她派遣使者,去今天和田一带,请来沙门实叉难陀(中译:云喜学),让其讲解佛经。同时又诏令法藏去洛阳大遍空寺,共同参加笔受。
武周证圣元年(695)初,法藏从长安出发,奔向洛阳。长安至洛阳,大约有八百五十里的路程,又值冬季,寒风刺骨,黄土滚滚。潼关、函谷关两侧,耸立着数十丈高的断崖绝壁,绵延数十里。大约二三月间,法藏抵达洛阳,他不顾旅途劳累,立即投身译场。真是天公作美,这次翻译的正是《华严经》,而义净、弘景、圆测、神英、法宝等各位名僧大师,均列席就坐,真是人才济济,满堂生辉。法藏奉旨进行笔受。这次翻译搞得有条有理,壮观非凡,译经寺前,百叶莲花盛开, 译经寺内,各位大师字斟句酌,勤勉有加。
有一天,武则天兴致勃勃地光临大遍空寺,亲自探视翻译进展情况,并赏赐饭食,以示慰劳。武则天的幸临,表明皇室对佛教事业的关心和支持,法藏等人译经的劲头更足了,信心更大了。后来,译经场所改到佛授记寺,法藏愈显得精神焕发,老当益壮,他借这次新译的有利时机,将以前云日照补译的两段经文插入新译经书。这次译经时间长达四年之久,至武周圣历二年(699)方才完成,新译《华严经》长达八十卷。
这次新译的《华严经》,尽管增添上《如来现相》、《普贤三昧》、《华严世界》等,可仍有遗漏。为了填补缺陷,求真求全,法藏不厌其烦,全身投入,他以晋唐两译本对照梵本,把云日照的译文补在云喜学的缺遗处,使得整部《华严经》文续义连,流传至今。后人赞颂他的贡献时说:“弥补缺漏,译全华严,就好像将初期的小泉细水变成大泉急流,也恰恰相似月亏达到月圆,一片圆明,光耀辉煌。”
武周圣历二年(699),佛授记寺各位大德法师,邀请法藏在本寺演讲新译成的《华严经》。武则天听到消息后,特颁敕令,宣布十月五日为开始讲演之日。这一讲,法藏思路开阔,引经据典,挥洒自如,发挥得体,赢得普遍好评。腊月十二日晚,这已是他两个多月以来,连续讲经的又一个晚上,他满怀自信和自豪感,觉得以前未曾有过的兴奋、舒服和快乐,他声若洪钟,气势磅礴,当讲到《华藏世界品》时,讲堂和寺院忽然发生震动吼声。祥瑞征兆,真是没有遇到的祥瑞征兆,满寺数千名僧俗群众和有道高僧,一时惊叹非常,阿弥陀佛声响彻云霄。据称,佛说法时,常感“六种震动”,即:动、起、觉、震、吼、涌,法藏演讲新译《华严经》,引起震动吼声,正符合经文记载,寺僧赶忙将这一吉祥现象,上表奏达武则天。武则天听完奏折后,皇颜悦开,欣喜满怀,认为这是天助大周的明证,立即御笔批答:
“昨因敷演微言,弘扬秘颐。初译之日,梦甘露以呈祥;开讲之辰,感地动而标异。斯乃如来隆祉,用符九会文耳。”
法藏是佛门的活跃人物,是译经讲经的行家高手。当时,几乎每一场大的法会,他都是被邀请的当然人选,很少有过例外。新《华严经》译完之后,他连续几年来往于长安、洛阳两地,先后参与了二十多部经典的翻译工作。武周久视元年(700),法藏接到武则天的敕令,让他翻译出《大乘人楞伽经》,进贡于宫内。法藏就和云喜学一起,将整部经译为七卷,后来法藏又把这七卷和云日照所译的经论,合成二十四 卷。武则天为此特作序文,深加赞许,认为所译经文“补足缺文,剪除枝繁,构思安排精当,言简义赅,意义深远”。武周长安二年,法藏又返回长安,在清禅寺与云喜学合作,共同译出《文殊授记经》。
前文提到,重新翻译《华严经》时,法藏和义净共同参与,可以 说,新译《华严经》是他们和其他大师们共同努力的结晶。从久视元年起,义净自行组织译场,翻译经典,法藏又一次奉诏参加作为笔受。他往返于洛阳福先寺及长安西明寺,和十四位佛界名流,于武周长安三年(703),共同翻译出《金光明最胜王经》等三十一部典籍。
六 入宫讲经
再回到法藏的讲经上来。
法藏的讲经,获得极大的成功,特别是伴随讲经而出现的,是那种香风飘绕、五彩云霞、地动鸣吼的神秘景色,更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如此众多的信息接连不断地上达到武则天那儿,引起她莫大的兴趣,不由得产生了听法藏讲经的想法。
武则天,天之娇女,她被诗人李白称为“七圣”之一,李贽评价她“胜高宗十倍,胜中宗万倍”。作为女皇,她既处理国家大事,又涉猎文史经籍,能文善诗,爱好广泛。登基以来,先是颁布《释教在道法之上制》,接着又亲自过问佛经译讲事宜,所以,每遇空闲,她总要浏览一些佛教经典,一则是为陶冶性情,再则以为国用。这样,她对佛经中的某些意旨和问题,当然需要与人交流磋商。但是,以前由于国事繁忙,始终无法顾及,所幸目前国泰民安,四海安定,加之又迈入老年, 于是,武则天就下达圣旨,让法藏去长生殿,讲解《华严经》中六相十玄的教义。
六相十玄是阐发华严宗无尽缘起理论的基本形式,它将事物的全体、部分、同一、差别、生成、毁坏等,概括为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等,认为这六相两两相顺相成,同时具备、吸纳各种成分,圆融无阻。此外,它还将所有尘法概括为十玄门,认为十玄门事事无碍,都能显示出佛性,这就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重重无尽,圆融相摄。
接到圣旨后,法藏一喜一忧。所谓喜,即能为一国之君讲经,那是千里挑一的荣幸。就地位看,武则天受命于天,傲视万物,君临天下, 握有生杀予夺大权,非常人可以比拟;就年龄看,武则天长自己十五 岁,经史子集、文章诗歌,无所不知。所以,这次讲经,将是一个高层次的智慧交流。所谓忧,即在短时间内,如何阐发华严经的基本理论和教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皇帝出的题目很大,六相十玄教义,属于一种哲学范畴和哲学思辩,讲解时不能太玄、太深奥,也不能过于肤浅。当然,这些东西,已经讲解多少遍了,自己有充分的信心,问题是如何讲得更好。这时,法藏的脑海里浮现出给佛界学者讲经的画面。
有一次,为了使学者理解“缘起无尽,圆融无阻”理论,他曾经命令手下弟子准备十面镜子,安放在四方四角和上下各处,每一面镜子相距一丈左右,使它们面面相对,然后又在中间置放一尊佛像,点着一支蜡烛照着他,于是十面镜中光影交织,佛影重重,从而使学者们得到直观感性的认识。对,就这么干,法藏似乎得到启发似的。
武周长安四年(704),法藏奉诏来到神都洛阳长生殿。唐代,只要是天子的寝殿,不论设在什么地方,都一律称为长生殿。武则天自657年以来,基本上都是住在洛阳的,洛阳早已成为实际的国都。
听说法藏到来,武则天的病都好了一大半,她急忙下诏接见。与此同时,宰相和大臣们都已分列两旁,他们是宰相张柬之、崔玄暐、韦承庆,御史中丞宋理璟等,还有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既然人已到齐,武则天就宣布讲经法会开始。
法藏登台演说,全场鸦雀无声,他以一名大师的风度,简要概括了一下华严宗的基本理论观点,即四法界、六相、十玄门。然后他以设问的形式切入正题,“时常听人讲佛性,可什么是佛性?”在华严宗看来:“只问原因,不问结果,这就是佛性;只求结果,不找原因,这就是大解脱;无因无果,也是佛性。”“有原因,再找原因的原因;有结果,再找结果的结果,这就是佛性,这就是大智慧。”
讲到这里,法藏停顿片刻,目视听众,随后又讲道:“华严宗人以为,佛性归一,永无变化,一切都包含于佛性之中,所有的宗派法门都显示佛性。我们提出的‘一乘圆教’,就是将小乘、大乘包括在一乘教中,就是这个道理。”
“何以见得?”法藏穷追不舍。
“让我讲个小故事。”
“古时候有一部落,去王城大约需走五十天。国王听说这里有美泉好水,便命令他们天天给他送水。村中人疲倦异常,苦不堪言,都准备离开,迁到远处去。这时村主对村中人说:‘你们别迁走,我去拜见国王,请他将五十天的路算作三十天的路,你们来去就轻松了。’村主向国王讲明原因,国王答应了。众人听后皆大欢喜。可能有人会说,本来就是五十天的路途,当作三十天与原来的没有差别。可是,村里人听信国王的话,终于没有迁走。”
“世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他们苦修善行,向往佛界,可往往中途心生倦意,前功尽弃,因而就不会功成业就。今如来佛为了方便具体,将一乘法分为三乘,学小乘的人以为修善积德,方便易行,但后来又听人说没有三乘,只是一乘,所以又信佛一乘的说法。其实,路近路远,三乘分法都是现象,佛法无边,圆明顿现,远就是近,近就是远, 一乘也即三乘,三乘归于一乘,以此圆融会通,才能统摄一切,才能领悟佛性。所以,不能迷惑于憎爱,贪图于业成报应。经书中说,好像一面干净明亮的镜子,镜中的影子随你的面像而闪现,如果镜外一无所有,镜内当然也是如此,对贪业成报的作为,也应该这么来理解。”
“所以,”法藏总结说:
“佛界圆满,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缘起诸法,会融无碍,这就是一乘圆教的精义。只要理解了佛性,也就等于掌握了一乘圆教,掌握了一乘圆教,才能更好地理解佛性。”
这时,武则天面带笑容,点头表示赞许,群臣和侍女们也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么,佛性和众生的关系是什么呢?”法藏具体分析道:
“有人问,如果说众生都有佛性,人人都能成佛,那么为什么众生很多,成佛的人却很少?如果说人人都会解脱,那么众生的数量必当减少,可为什么又没有增减呢?”
“经书中说:‘众生即佛身,佛身即众生,众生佛身,实质义理一致,而名称各不相同。’况且众生界如无限玄虚的太空,假设有一鸟飞于其间,从西向东飞行千百年,它是否已经距离东边近、西边远呢?绝对不是!因为太空无边无际。它是不是就不飞行了呢?也不是,是飞行总是有功劳的。所以说,佛界不增,众生界不减,只有如来佛智知一 切。上述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不能以狂心邪见斟酌思虑。”
这一讲,挥洒自如而又不离中心重点,基本实现了今日讲经的目的,况且武则天又以有病之躯听讲,不能太累了她,于是法藏即时结束了第一日的讲经。
第二天,武则天精神如初,又将法藏召到长生殿。
这次,法藏以新译《华严经》为根据,阐发天帝网义十重玄门、海印三昧门、普眼境界门等法理。对某些抽象的宗教哲学,法藏尽可能讲得慢一点,多阐发一会儿,可是武则天听来听去,还是疑惑茫然,不知所云。于是,法藏就灵机一动,指着殿前的金狮子作比喻,金被能工巧匠雕刻成狮子,金这一本体和能工巧匠的缘结合而产生金狮子。若从狮子的相貌来看,它是狮子,于是狮子闪现,而金隐蔽;若从金的角度看,它是金子,于是金子闪现而狮子隐蔽。狮子的每一根毛发中,都含有金狮子的本体,所有毛发组成的狮子,也可在一根狮子毛中闪现,所以,每一根毛发中,都有所有狮子普遍性的东西,所有狮子普遍性的东西,又渗入每一根毛发中,如此重重无尽,恰如天帝的罗网。
武则天细心听讲,反复品味,终于茅塞顿开,融会贯通。她大喜, 下令赏赐法藏,并留他共同进餐。
长生殿讲经,是法藏娴熟技巧和聪明才智的又一次体现和发展,它在法藏的讲经历程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后来,他对这次讲经进行总结,写成《金狮子章》一卷,贡献给武则天。
七 迎佛舍利
武周长安四年(704)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河南、陕西一带,遍地雪树银花,万物好像都在这茫茫一片的白色世界中,静谧修养,瑞雪兆丰年,人们期盼着未来。
法藏去长生殿讲经之后,继续置身于内道场华严法会,操持法务, 忙碌异常。雪后的某一天,他出门观赏雪景,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冰封的树林跟前。这些树上的雪都被先一天的阳光融化了,雪水沿着树身向下流,遇到夜间的寒冷天气,它就变成冰片、冰柱结挂在树干上部,真是好看。法藏默默赞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突然,他发现在一个大的冰柱中,有双浮图大放五色光。众僧都来观看,议论纷纷。有的讲,这是华严法会的佛法闪现。一谈到佛,众人似乎有说不尽的语言,慧智说:“据魏册记载,陕西岐山的扶风塔,就是阿育王的灵迹所在,那才是真正的佛教圣地啊!”这件事及其议论,不知怎么的,就被武则天知道了,她诏令各位佛界名流去长生殿,详细询问扶风塔的情况。
正如前文所述,武则天发动女皇革命、以周代唐的时候,就是借助佛教作舆论的。她对佛教,首先是利用,其次是信仰,而且信仰还很执迷,甚至连皇帝的称号,也要用佛典,如“金轮圣神皇帝”(佛经中说, 圣王即位时得七件宝,第一件就是金轮宝,转动它就可威伏天下)、“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大圣皇帝”等。越是到晚 年,越是沉湎于迷信,与许多封建帝王一样,她祈求长生不老,颐养天年。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武则天近来病情加剧,只能长期呆在床上,朝政也懒得理会。当她证实扶风塔内真的有佛的舍利时,就立刻颁布圣旨,特命凤阁侍郎(中书侍郎)崔玄暐、贤首国师法藏等,去岐山法门寺迎接佛舍利。
岐山佛舍利,其实是释迦牟尼佛的一截手指骨,因尸体焚烧冶炼而成。传说阿育王是印度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国王,皈依佛教前,暴虐无道,被称为“黑阿育王”,后来推行佛教“正法”统治,并派佛界长老在印度乃至国外传播佛教,于是就“立地成佛”,被称为“白阿育王”和佛教“护法名王”。武则天让迎佛舍利,无论其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但可以肯定的,就是企图以此消灾免祸,解除自身的病痛,确保大周王朝的命运,并拉拢人心。不论怎么说,迎佛舍利,在中国佛教史上,本来就是一件大事。
十一月四日,宰相崔玄暐带领文武官员数十人,迎着凛冽的寒风, 长途跋涉,抵达长安。这时,法藏已是长安大崇福寺住持,正在著述经典,听说崔玄暐的来讯,他连忙放下手头工作,亲自出迎。二人碰在一起,相互问寒问暖一番后,就协商起西行路线以及探取舍利的具体计划,他们进一步寻找史籍,查找核实,彻夜不断。
十一月六日,法藏等佛界高僧十余人,与崔玄暐所带人马一起,离开长安,向岐山行进。法藏回忆起自己十六岁时,独自一人去岐山的情景,那时,为寻良师,心雄志坚,可前途茫茫,何处安身,难免有点惆怅。而今日,旧地重游,自己已跻身于佛界名流之中,又多次幸蒙皇帝召见,也算给康家光宗耀祖了。特别是这次,迎佛舍利是一件多么光荣和伟大的事情啊,皇帝指定自己负责参与,真是三生有幸。宰相、一国之师,我们肩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啊!
经过七天七夜的旅途辛劳,十一月十三日,迎佛舍利队伍来到扶风塔前。刹时间,鼓乐齐鸣,纸钱满天,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远近数十里僧俗群众,奔走相告,他们扶老携幼,涌向扶风塔,祈求神灵降福保佑,有的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安康,有的祈求早生贵子,有的希望小本生意吉利平安、财源藏盛,有的则希望祛病消灾……总之,扶风塔前,正经历着空前的、未曾有过的壮观景象。
法藏一行,沐浴净心,先是在塔前祈祷颂安,朝拜施礼,然后轻启塔门,来到内庭。好一派佛天佛地,只见正中如来金像栩栩如生,四周众佛像错落有致,塔墙与塔顶尽是佛像壁画,给人一种威严、肃穆、意境深远的感觉。在塔的底层发现了地宫的人口,法藏一马当先,进入地宫内部。地宫内部另是一番天地,佛身塑像,高大魁伟,千年金龟,静卧凝思,各种雕象,分列数行。在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法藏发现了佛指舍利。他披肝沥胆,虔诚万分,轻轻拿起舍利,顿时,地宫神辉照耀,舍利大放异彩。
出塔以后,法藏擎起舍利,显示给僧道群众。只见舍利在手上光芒四射,它好像瑰丽的珠玉,质地洁雅,有时光明耀眼,有时玲珑别致。数千群众亲眼目睹了佛舍利的风采,激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他们有些人当场拿出钱物,捐给佛塔,有些人则要焚顶烧指,以表现敬佛、崇佛的心志和毅力。
十一月十七日,法藏等迎佛舍利回长安,岐州牧宰相送数十里。这一路,每到一地,当地官员都是送往迎来,隆重接待。二十八日,迎请舍利的队伍到达长安。长安留守会稽王,率领六部机构中的文武官员,站立在道路两旁,列队相接,佛舍利队伍就在这焚香施舍、鼓乐箫声气氛中,进入大崇福寺。当夜,佛舍利再放光彩,其形状如火焰,似流星。
次日,长安附近各寺院的住持、长老等,一起赶到大崇福寺,竞相参拜顶礼。法藏以本寺住持的身份,操持这一佛界少有的迎佛舍利诵经法会,他向各位同仁详细介绍了开塔寻找佛舍利的经过。法会持续了一整天。
十二月初,法藏、崔玄暐率领大队人马赶向河南洛阳。这时,正在病中的武则天,听说消息后,心身俱爽,连忙发布敕令,命王公大臣以下的文武官员,以及洛阳附近的老百姓,出迎佛宝。整个洛阳,山摇地动,人山人海,旌旗猎猎,鼓乐喧天,沉浸在一片香风佛雨之中。新年正月初旬,太常寺卿奉武则天之命,亲自侍奉佛舍利,放在明堂之上。第二天,武则天以及众臣们,满面虔诚,对舍利佛指顶礼膜拜,法藏作经祈祷,广为称颂。就在这时,舍利又一次显示佛性,瑞光闪射, 群臣无不叹为观止。
迎佛舍利,是法藏在武周王朝做的较重要的,也是最后的一件事。接下来的,就是神龙革命的爆发。
八 以法济世
佛骨迎回洛阳后,法藏才获得片刻安宁,他理顺思路,准备继续进行著述论说。但是,形势的变化,又一次推移了他的计划安排。
事情还得从朝廷内部说起。
武则天用周代唐,推行镇压和屠杀政策,基本上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尽管她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帝王,但在皇权传子的封建社会,有些人难免思念李唐王朝,特别是到了晚年,她疏于朝政,宠幸男侍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拒绝接见大臣,更惹起朝臣们的怨言和愤怒,这样,以张柬之、崔玄啼、李多祚等为首的复兴唐室力量,准备发动政变,推翻武周王朝。神龙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崔玄暐找到法藏,告诉他今日准备谋杀二张(即张昌宗、张易之)的计划,希望他能作法帮助神龙革命,以期成功。
法藏早就对二张的作为不满,他对二张霸占农民土地、勾结妖僧的种种劣迹,义愤填膺,一听要除二张,他当场表示赞同。遂设坛作法, 赞助正义,从而使得神龙政变的领导人,在诛杀二张时,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
政变进行得很顺利,二张得到应有的惩罚,武则天宣布退位,中宗重新登基。二十九日,新朝廷进行论功行赏,法藏因“内弘法力,外赞皇猷”,属于革命的策动人物之一,被赏以三品官衔。依唐制,三品是和宰相地位平等的级别,但他对名利看得比较淡薄,当场叩谢皇恩,婉言加以辞别。可谁知朝廷也很固执,第二次降下圣旨,让他接受。无奈之际,法藏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他上奏朝廷,称自己皈依佛教,不图名利,但因八十老母尚在,无法尽人子之孝,心中时常愧疚。今值皇恩降临,无法推却,所以请求将此赏赐转赠给他的弟弟法宝,让法宝更好地照顾母亲。
这时,法宝已是朝议郎行统万监副监,他才能卓越,功绩卓著,早就是朝廷的得力人物。唐中宗神龙二年(706),中宗降下圣旨,封法宝为游击将军都尉,并让他侍奉母亲,今后不受差遣。同时,圣旨赞扬法藏,说他深入妙门,参悟佛乘,预知征兆祸福;他弘扬佛法,好似传播着无穷无尽的灯光,照亮黑暗;他赞助朝廷挥舞着智慧的宝剑,剪除叛逆妖孽。这道圣旨,洋洋洒洒,词藻华丽,可以说是对法藏的最好总结。
唐中宗景龙二年(708)六月,干旱少雨,百姓愁怨,皇帝命法藏召集一百多位有名法师,在长安荐福寺祈祷求雨。法藏等不顾辛劳,连续七天默吟佛语,这次又天遂人愿,大雨滂沱达数日之久。照例,圣旨表彰他“精诚讲说”,以致慈云法雨,凝聚降落,下令奖赏。
奖赏对法藏来说,无关紧要,他的职责就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他一生译经、讲经、著述立说,对《华严经》的经文理义,尽知熟记, 为了在各地推行华严宗,他这次特别奏请朝廷,希望能在长安、洛阳、吴、越、清凉山等五处,建立佛刹寺院,并标明华严宗的名号,以储藏各家佛经典籍和经义解说。奏折获准后,各地广为举建华严寺,盛况超过前代。
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冬春两季,少雨无雪,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许多人饿死冻死。新登基的睿宗皇帝,赶忙召见法藏,询问有没有解救庄稼禾苗、保证农业收入的办法。法藏当即前往蓝田山悟真寺,作法恳求,没出十天的功夫,恰如他给皇帝的奏折中所说,“应时必获”,天空雪花飞舞,如鹅毛飘散,总计两次降雪,厚度达一尺多深。这次普降瑞雪,给睿宗皇帝莫大的安慰。在欣喜之余,他接连三次颁发诏诰,赞扬法藏如黄钟大律,精诚上感佛界,并一再告诉国人,来年必是丰年。
唐玄宗先天元年(712)十一月初二日,是法藏七十岁诞辰日。一清早,他的弟子宏观、文超、智光、宗一、慧苑、慧英等人,就忙里忙外,热情地接待前来祝寿的各地名僧大师。这一天,与其说是法藏的生日,还不如说是一个大的法会,门前门内,打鼓奏箫声、祝福诵经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法藏在一片香烟缭绕的气氛中,被请入上座,他感谢各位的光临祝福,并让手下弟子将自己的《法界无差别论义疏》著作,赠发给与会僧众。正在这时,太上皇睿宗传来诰谕,众人一听,赶忙跪下接旨。圣旨说:“华严大师法藏,心向王室,精勤悟道,今日在诞辰祺祥之际,祝大师寿似恒沙,龄如劼石,并奉送法衣汤饼,赐绢帛二千匹。”就这样,太上皇的圣旨将诞辰法会推向高潮。
法藏虽为一代宗师,上受天恩,下受王公将相礼遇尊重,但他艰苦朴素,穿着极其简陋的服装,吃着粗食淡饭,艰苦戒行,忍耐自守,负重发奋,终生弘扬佛法,普度众生。早在寿诞生日之前,他就自知归天在即,时光有限,所以在注解新译《华严经》第六行经文时,便当机决断,弃之另外译释《十定品》,可惜的是,只译了九定,尚差一定,便辞别尘世。十一月十四日,法藏在长安大荐福寺圆寂而逝,吉祥归天, 享年七十岁。太上皇睿宗和新帝玄宗闻知此事,惊疑非常,叹息不止。按照当时唐制,文武官员逝世时,一品官赏给物品二百端,粟二百硕, 九品官只赏物品十端。而太上皇诏谕特准,赠法藏“鸿胪卿”,赏给丧葬绢一千二百匹,葬事依僧例进行,国家保证供给。十一月二十四日,法藏被葬于神禾原华严寺的南边,按“三品”规格,举行国葬。秘书少监阎朝隐特作碑文,陈述法藏一生行化的事迹,这就是现存的“大唐大荐福寺故大德康藏法师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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