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奇遇记 | 拜过黑社会，当过人质，如何逃出生天？

  这是玉树的玛尼堆，我不信藏传佛教，也不喜欢。

  文 / 法律先生

上班第一天，应该来点刺激的，要不然，昏昏欲睡，就不好玩。

说什么呢？就说说自己的一次离奇办案经历吧。做律师久了，什么事情都会遇到，什么人都会遇到，但是总有一些事情，会让我开始有所怀疑：好与坏的界限在哪里？为什么有些忠厚下面，却有极深的贪婪？而有些犯罪，虽罪无可赦，但情有可原？

一

一起看起来简单的纠纷

那是2010年的4月的春天，百花初放，但玉树除外，我说的玉树，是青藏高原里那个刚刚遭遇地震的玉树。

这算是一个案子，也算是一件家事。家里的挖掘机在玉树地震救援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救灾作业时，旁边一个当地老板的挖机不小心翻进了地下的坑道，我们出于好心去救援，结果被一起拉倒下去，砸在对方的挖机机臂上。

其实对方也不严重，但事情一发生，对方就赖上了，顺势就纠集了当地人，把我们的挖掘机扣留下来。那是家里刚买不到一年的新机，而对方的是开了七八年的老朽挖机。

而我的任务，就是把挖机运回来。这个好像不是法律问题，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律师业务。不过，老孟在毕业的时候，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律师就是要解决问题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如果问题都不能解决，怎么能说自己是律师呢？

于是，我从成都，包了一辆面包车，带着挖机修理的师傅，装了一堆维修设备，就开始翻山越岭，早蜿蜒的高原里前进1000多公里，去往玉树。

▲这是风景壮丽的1200公里，到处无人区

二

问题，比想的更麻烦

成都到玉树，要穿过甘孜州好几个无人区。在马尼干戈的时候，我的手机是联通的号，结果全城都没有信号。而其他地方，出城5里，移动的什么信号都没有。

这是完美的犯罪之地。在我们前几天夜里，从马尼干戈到石渠的无人区里，一支车队在明亮的月光下行驶，然后突然遇到一块大石头，滚在路中央。等大家下车搬石头的时候，一群马队从山坡上冲下来，直接把他们都抢了！

有了前车之鉴，我们避开了危险的时段，最后却到了危险的地震灾区玉树。那是一片混乱之地，到处倒塌的房屋，天气变幻莫测，这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到对方老板之后，我就知道，这次是被赖上了，不仅被赖上，估计要被讹上，我们的挖掘已经被他们拉到玉树郊外的一个石矿上，很多藏民带刀在那里守着。

怎么办呢？先把对方的修好吧，这次来，至少做一点什么堵住别人的嘴才行。但是，修之前，我也很清楚，就是修好，也没有那么容易把车拿走。对方那厮的态度隐隐是：让我们把自己的挖机留下，而他的破旧挖机给我们。

▲1953年的玉树赛马会

三

关于玉树当时的一些情况

在其他地方，遇上无赖无所谓，还有办法，但是在玉树这里，遇到这样的无赖，就很麻烦。这里，简直是法外之地。

对方的挖机老板背后有一个人，就是当地的藏民警官。我第一天拜会的时候，他就用枪给我耀武扬威了一下，顺便警告我老实一点，要认真解决赔偿问题。

在我去郊外的石矿，看我们自己的挖机时，刚到矿厂门口，被一群拿刀的藏民威胁，甚至一厮故意拿刀刺过，我赶紧侧身闪了一下，而衣服划出一道口子。

而在我在到之前，就听说了此地，据说是达赖的大本营，全藏区里最混乱的地方。前段时间不仅有抢劫救灾物资的传言，也有抢劫、强奸志愿者的传言。这里要干什么，都不会先讲几句，直接就来了。

而我们的一个朋友亲身遭遇：他来玉树救援的车把小树苗压断了3根，活生生的按每一根15万的价钱陪了。据说，这还是找人打了折。

总之，这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这也不是一个讲理的事情。而且，也无法求助法律或政府，刚刚地震，一切都乱翻翻的，谁有空理会这茬。何况，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

▲拜码头：以前是戏班子每到一个地方搭台演戏，

都会先拜会当地的大佬，军政要员，黑社会，

称之为拜码头，否则，这戏演不了。

四

拜码头

每天对方老板都会在修理现场来一看看，就像一只狼狗来巡视自己捕获的猎物一样。我们每天小心翼翼，陪着这个大爷开心。有一次，我在河边抽了一根烟，回头就跟师傅和司机说，走，把车牌取下来，准备家伙，我要去约他出来。

说真的，不只一霎那，而是很多次。我一直在观察监控，以及他的行动规律。我很想擒贼先擒王，把对方老板绑在车上，拖回成都，逼他拿车来换。MD，看谁狠。

那时，我其实很容易理解很多人犯罪的心迹。在无助的时候，法律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的时候，你说该怎么办？

但是我忍住了。这事智取才是本事，武的来，我也不行。于是，我还是沉下心来研究各方的势力，以及他们的需求在哪里。我开始了拜四方码头的历程。

先是拜灾区重建指挥部的人，为什么？那是当时的财神！重建的工程分给谁，谁就容易发财，靠了财神爷，黑社会也得给一点面子。我去了一趟西宁，做15个小时的卧铺大巴，一车全是藏民，车被子一直就没有洗过，我自己坐在上面背诗打发时光。忍着怪味，穿过800多公里的无人区。

到了西宁，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洗澡！在玉树的时候，我们住帐篷里，上午大太阳，中午大冰雹，下午沙尘暴，每天帐篷都要被掀翻一次。没有水，七八天里，不能洗脸、洗头、洗澡、洗衣服，一身脏兮兮的，臭哄哄的。

让人从东北寄了一盒上好的人参，寄到西宁的酒店。拿着人参拜会了一个很远的远亲。通过他，找到了他在玉树指挥部的朋友，以及当时派驻玉树的特警队的朋友。

回到玉树的时候，我开始拜会指挥部的领导，每天都去打卡，送西瓜送水，混个熟脸，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掌握了很多工程的信息，第二呢，以便有人问起，他们都知道我。偶尔借指挥部的车开出去，晃一晃，展示展示。

▲当时的特警阵仗，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而晚上呢，就去找特警队喝酒。天天晚上，把他们约出来，啥事没事，就是瞎吹牛，喝酒，建立起好的交情。玉树的平均海拔是4200，而拉萨也不过是3600米。那段时间，大块的牦牛，大碗的酒，豪气万丈。

海拔高的好处，就是酒量见涨。本来七八两的酒量，到了那里，好歹也是一斤。酒一多，大家也比较熟络。加上本是远亲引见的，自然也容易混熟。为什么要找特警呢？别急，这用处太大了，得以后说。

最后要拜的，是黑社会。这是真正的拜码头。

怎么找呢？去当时最好的店里买中华烟，只往最贵那种型号去买。边抽，边和老板扯淡。要知道，有些当地人的信息，会比较神通广大。

不久，我就搞清楚，当时的玉树黑社会是三足鼎立的状况。讹我们车的那伙人，算是老三，背后是一个有点职权的警官。而另外两伙人，一伙人最近出事，蛰伏起来，而另外最大的，是一个四川老乡。

是老乡就好办了。我很快就摸清楚这个四川老乡的情况，还托人在四川，找到了他一些亲戚朋友的名字。一个下午，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买了几条烟，提了几瓶茅台，开始拜码头了。

一见面，就是套近乎。一说起，耶，你也认识某某某啊！对的对的！于是一下子就亲热起来。当时这老乡，住的都是安置的棚区，经营了一些洗浴的产业，你懂的，那种洗浴。我办事不避嫌，三天两头的，往那地方跑。

吹牛扯淡的时候，我会不经意地透露和重建指挥部的领导算是亲戚的关系，然后工程怎么样怎么样。当然，偶尔开指挥部的车，也会让他看见。终于，有一天，时机成熟，我开了口，要他帮忙，找对方的头目谈一次。

▲玉树到西宁，也是漫长的800公里

五

沦为人质

有大哥罩着，事情就好办了。而且我故作大方，最近一个月在石矿里的工钱十来万归他了，反正我也收不到，还有未来的工程如何如何。

谈判开始，两边都是头目，谈了4个小时。我感觉自己出庭都没有这样累，也没有这样精神抖擞过。幸好当了几年律师，要不然这样的场面肯定hold不住。

谈判的结果是什么？我说我的挖机也坏掉了，再不修，这一波工程赶不上了，钱我赔，但是挖机让我先修。（我那天去工地，就是偷偷让挖机师傅断一个零件，制造坏的表现，而这个维修只能去大城市的修理厂）。

于是，条件谈好，是我先自己修自己的挖机，修好后再回来继续干，对方的车我们要负责修好，而我，要留下来，当人质，等我们的车回来最后解决赔偿的事情。

这其实有点让我意外。于是，赶紧叫上修理的师傅和面包车司机，找来稳当的拖车来。然后，嘱托他们，找一个人跟在拖车上，路上休息时，找个机会把拖车司机的手机卡给掰了。路上都是无人区，万一串联上，半路被截就不好玩了。

其他的2人，坐面包车火速回川。那司机，一听终于可以回去了，如惊弓之鸟的飞一般往四川行驶。来的时候，我们花了2天时间，结果他们回去，只开了一天就到了康定。这吓的，都怕被人在无人区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而我这个人质呢，只能留下了。但他们人一走，帐篷被沙尘暴吹飞，就没有人帮忙搭，我只好一个人搬去刚刚撤场的工棚里睡。清早醒来的时候，我在盘算他们到了哪里，结果门突然被踢开，冲进一群藏民！

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群人应该是找这个工地的项目处麻烦的，之前就听过他们打过架。于是，赶紧指着我帐篷方向说，我不是这个项目的人，我是住外面帐篷的。MD，幸好说得快，要不然就是一顿猛揍，白挨了。

▲玉树的虫草市场，保留了传统的交易方式：袖里吞金。

又称：一掌金。就是交易的双方，把手指当计数器，

在袖子里捏来捏去。这是一种古老的民间速算法，

从秦晋以来都沿用。而2010的玉树，还有这样的方式。

我去买虫草的时候，问多少钱，别人直接把袖子伸过来。

我这个人质为了表达诚意，还是要去四川老乡的大本营里每天晃悠扯淡。还衣服包裹放在他们那里，表示我搬过来住了，这里安逸一点。

在等到拖车成功到西宁后，我订了一张从玉树到西宁的机票。那个时候，玉树为了藏獒和虫草贸易，有了一个机场，但每天只有一个航班，不好订。然后，我给特警队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请他们全副武装到拐角处的农行门口等我，一会送我去一个地方。

算着时间，从厕所回来，我把烟全抽出来丢了，剩一根烟的时候，揣在兜里，去和老乡的一群小弟扯淡。谈到兴处，假装摸出那包烟来，说，Kao，抽得太快了，兄弟们，等我，我去买包过来。然后，悠悠闲闲地走出那里，气定神闲的走到商铺边，然后，一激灵，纵身跳进特警的巡逻车里。

巡逻车有一个四个特警，全副武装，我猫在车上，火速让他们开往机场。路上，紧张地看后面是否有跟踪的。那只有30公里的路，感觉漫长如300公里。

等到了机场，还不放心， 让那几个兄弟在机场外守着，务必等我的飞机起飞后才离开。就这样，我坐上了飞机，在缓缓往上升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下面的支离破碎的玉树，心里在默念：TMD，这鬼地方，我撒尿都不会往这个方向了！

▲玉树有三江源，

也就是长江、黄河、澜沧江（湄公河）的发源地

六

后话

为什么要攀特警的关系？因为那个世道里，黑白两套，都知道特警有特殊的任务，谁也不敢去招惹。而我在抵达玉树的第5天里，就有一具无名尸体在离玉树县城2公里的山沟里找到，那地方，没有人烟，也没有信号。

在这样魔幻的时期，这个魔幻的地方，有特警朋友，显得这个世界还是真实的。

其实，这事对我来说，并不是没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刺激，就像一次危险的考试，只有yes 和no，没有90分和60分的区别，这样的考试就是人生。

而且，做我们这行的，什么人都遇得到，怕的不是不讲道理，你见过谁真正讲过道理。怕的是，什么都不讲，直接就要动手，让你遭殃都不明不白。

这是我也算是比较离奇的事情之一，是的，是之一。因为其他离奇的事情也遇到过好多，以后，我会慢慢讲出来。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但是那次之后，才意识到律师这一职业给人的锻炼，真的十分有益的，特别是在遇到危险和艰难的时候。

没有那些年辛苦的职业训练，没有这些年智慧的淬炼，我没有办法完成这次任务。而且，从此以后，我更加理解，我们所处的环境，永远都无法完美，我们心怀希望，但是也要知道这一局限，然后，尽量蜿蜒曲折地实现我们的正义。

▲玉树的结古寺。回来的飞机上遇到一个结古寺的僧人，

一路都给我聊佛学，甚至为了引我入道，

还讲儒学、道学。这些僧人厉害，半灌水到处忽悠人，

稍不注意多少人折服于他们的假博学中。

来来来，我抛砖是为了引玉，

私信给我们，或者后台留言，

告诉我你遇到过的最危险、最刺激的案件，

让更多人知道，律师并非真的安稳容易！

而且，我们会有美好的奖品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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