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并不“单纯”？| 是是非非里的家庭政治
原创 | 作者：高成新、刘洁 转载请联系微信号： isocialor | 编辑： 草莓 |
社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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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家庭”，我们总会想到“亲密”“亲情”“亲热”等字眼。到如今法治社会、市场经济，家庭成员的权利义务、单位家庭的消费能力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与讨论。可是家庭除了感情、经济和法律面向，还有一类维度也不应忽视，那就是“政治”。
家庭里有“政治”吗
“政治”何为？孙中山先生说，“政就是众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马克思主义说，政治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罗伯特·达尔则说，政治“是任何重大程度上涉及控制、影响力、权力和权威的人类关系的持续模式。”
归纳一下，这些关于“政治”的定义大都包含了集体（范围）、管理（方式）、关系（本质）等要素，具体则会涉及权力、利益、权威、公平、正义等的排布。既然我们关注到政府、公司、学校等组织里的政治生活，那又如何能忽视社会肌体的基本细胞——家庭里的政治存在呢？
恰如学者吴飞所言：“在家庭中做人不仅要与亲人相互敬爱，而且要相互尊重、维护一定的权力平衡。这些方面，都是政治。”
再比如，在政治社会学视野下，韦伯指出，任何一种既定秩序的合法性，都要以主观或客观的正当性作为保证。其中，主观正当性包括情感的正当性和价值合理性的正当性等，客观正当性则指习惯的正当性与法律的正当性。
沿用这样的观点来看家庭，我们发现：家庭的合法性缘起并维系于感情的爱恋与熟习（情感的正当性），被普遍认为是人存在的必然且美好结合形式（价值合理性的正当性），同时也广泛存在着对“结婚成家”的认同（习惯的正当性），家庭在法律上拥有一系列的权利与义务（法律的正当性），而且它的建立及维系也离不开对经济利益的考量和追逐（这里加上了“目的合理性的正当性”）。凡此等等，可见家庭与政治的亲和关联。
那么，家庭政治具体又包括哪些方面呢？
世间事不外乎内外两面，家庭亦不例外。同样的，家庭政治的体现便可以分为对外和对内，或者说前台与后台这两个角度。概括地说，对外，家庭政治指家庭作为一个共同体的形象管理，特别是家庭地位的谋取；对内，则是指家庭成员之间权力、威严等资源的分配。
家庭政治的“面子”
先来说家庭政治向外的一面。家庭对外展示的形象，可以是光鲜的社会经济地位，也可以是和谐的亲密人际关系。而且家庭作为社交单位，当前普遍的看法仍然认为，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好”的、至少是“正常”的家庭，来标定自己之为社会成员的“合格”。
其中的政治意味体现在：每个小家庭形象所具有的价值，都是大社会意识形态的内化和传递。这既体现在历时的不同代际之间，也彰显在共时的不同阶层之内。
譬如在不同的时空中，家庭的外在实力对不同代人而言，往往具有不同的重心。曾经，家庭形象寄托于政治上的“根正苗红”，并强调将私人上交给集体；如今，家庭面貌则多依赖于社会上的“高人一等”，个体的感受也得到了越来越普遍的尊重与重视。
这里转引赵松的一段描述：
“尽管我们不难在古典小说里看到富贵人家对不听话的子弟施予家法的例子，但实际上在三纲五常运转森严的传统社会里，这种情形是不多见的，因为规矩早已深植人心。……
（直到七十年代中后期）那时的孩子们已不再像以前的孩子们那么听话了。这似乎也是之前动荡十年里反权威的风气在家庭里的一种投射。而当孩子不愿再盲目服从父亲的权威时，暴力惩戒就会成为常见的‘教育手段’。……
随着家庭条件的改善，八零后孩子受到的管制也越来越多。……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父母们对于自己的孩子所寄予的希望达到了空前的强度，因为社会变了，集体主义、平均主义的价值观已然不复存在了。”
此外，在分隔的阶层间，家庭的外在形象对不同人群也具有不同的意义。夫妻的成就、各自的分工、子女的学习、甚至夫妻双方原生家庭的境遇，每个家庭对它们看重多少，往往与所处圈子的文化因子相关联。
譬如张翼教授基于2011年的GSS数据分析得出结论：从阶级属性上考察，伴随阶级地位的提高，人们的理想生育子女数会趋于降低。
再以法国为例，桑格利指出，法国“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成员十分介意标榜自己的‘现代性’，因此对个人自主性的追求足以表明后者是被现代社会所推崇的价值观。相反的，大众阶层的成员对家庭融合和彼此亲密关系的青睐则与他们渴望彰显自身的良好教养紧密相连。”
家庭作为社会结构的单位，宏观的政治烙印其上，便构成了家庭政治的外在“面子”。
家庭政治的“里子”
说完了家庭对外的政治，我们再来聊聊家庭政治的内里。家庭内部的政治生活更为精妙深微，可以区分出普遍性和特殊性两个维度。
家庭政治的普遍性，是指每一个家庭的内部秩序，都会服从一些普遍的社会安排，如依据年龄长幼而形成的权威等级（故而尊敬长辈）、根据自然性别而建构的分工秩序（譬如男外女内）等等。这些规约，是广泛存在于各样家庭的共同政治制度。古代的纲常伦理、三从四德，皆是如此。
再以女性在家庭中的劣等和“策略”为例。于闽梅指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进入到拉康哲学所定位的社会象征系统就是通过继承，儿子继承父亲，弟弟继承哥哥。但女性在象征系统中是没有位置的，只有成为母亲，通过成为母亲提供孩子，尤其是提供儿子，儿子进入象征系统，然后母以子贵。”这样的父权体制下，以“母亲”身份来作为主宰女性的重要支柱，就表达了家庭政治的普遍性。
另一方面，家庭政治的特殊性，关乎有血有肉的家庭成员围绕公义、权力等资源而开展的博弈。因为每个人的生活经历和观念体悟各不相同，所以家庭中的权力分布、地位形态及每个人对此的认同感受也千差万别。这时候的家庭政治，“难念的经”人各有异。
以“委屈”为例。吴飞指出，“家庭生活中的基本正义，就是使每个家庭成员既在家庭政治中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看待，也因而感受到应该享受的亲密关系”。相应的，“委屈就是家庭政治中的不公和挫败，同时也往往意味着一个人的生活和人格的失败”。
但是，何为“委屈”、感知“委屈”的程度、以及怎样化解“委屈”，又都没有一定之规，家庭政治的特殊性便也由此得以体现。
我们看家庭里的夫妻冲突、亲子矛盾，多与尊重、权利、责任等相联系，很多都是有关家庭公义的争执。一方受了委屈，看起来处于被攻击的弱势，但心里却又积攒起“我没错，是你错了”的道德资本，其个人内外的不平衡和当事双方的龃龉，都使得家庭政治的天平不再平衡。
然而，毕竟不是所有的出轨都会让家庭分崩离析，也不是所有被斥责的子女都会与父母剑拔弩张。家庭政治里的委屈，太多只能如人饮水，各自度化。
家庭作为亲密结合的团体，内部平衡/秩序的运转模式，就构成了家庭政治的内在“里子”。
家庭虽小，五味俱全
除了政治，经济也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着角色。这意味着，家庭既是经济合作的组织，同时在家庭中，保持个人的经济独立也十分重要。
但不论政治还是经济，家庭总还是一个情感共同体。亲密的关系创造出最亲近的信任与依赖、构筑起最动人的陪伴和柔软，却也相应为大大小小、或一地鸡毛或狂风暴雨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可以说，短短长长、大大小小，家庭中的政治、情感与经济等是相互缠绕着的。就拿纯粹基于血缘的亲子关系来说，亲情总被赞誉为是无条件而最温暖的，但我们用来形容家庭教养方式的“民主”和“专制”等词，不恰是家庭政治性的隐喻么？同时，也“恰恰因为是在家庭之中，政治不可避免地会和情感纠缠在一起，（所以）人们无法彻底按照一般的政治逻辑来处理亲人之间的各种交往和纠葛。”
引入政治维度，我们就多了一重认识家庭的启迪：家庭不仅是情感的融汇，不仅是法律的规定，不仅是社会的单位，更不仅是经济的配合，它还是政治的博弈。这些力量交错互联，对家庭整体的命运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生活，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参考文献
1. 吴飞．浮生取义：对华北某县自杀现场的文化解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2. 赵松．我们将来注定要生活在养老院里，而我们的孩子却在巨大的城市丛林里独自漂泊么？微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2016-06-21．
3. 张翼．中国各阶级的家庭规模与家庭生活．社会科学研究，2015（04）．
4. [法]弗朗索瓦•德•桑格利著，房萱译．当代家庭社会学.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
5. 于闽梅．于闽梅：“反抗资本和男权”之“无主体的能指”（下）．微信公众号“女神读书会”，2016-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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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社长问：
家庭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