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轻浊
来源 | 书单（ID：BookSelection）
编辑 | 海盗
前阵子和一个女性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聊起了这个话题。在已经过去的2019年里，公众舆论已经给这个问题提供了太多的答案：沉溺PUA的男生、直男癌、舔狗，每一种都堪称是与女生交往里的反例典型。我没想到，她沉思了一分多钟后，给出的答案是：我最讨厌那些在恋爱关系里喜欢当救世主的男生。在一段关系里，他们满怀着俯视、偏见与自我陶醉。他们以为自己付出的是爱，其实只有同情而已。这是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这本书所讲述的，正是一个错把同情当爱情的悲剧故事。米勒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二十五岁那年，他在奥匈帝国担任某轻骑兵团的现役少尉。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靠着勇气与忠诚晋升到现在的位置。一九一三年十一月，他所在的骑兵连被调到匈牙利边界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那里的生活单调乏味，为了消磨时间，驻扎的军人们很快与当地的居民打成一片。某天下午，一场乏味的酒馆聚会里，一个当地的药剂师向米勒吹牛：我和本地首富“凯爷”是好朋友。你放眼望去，镇上最高的那座高塔，最大的那座城堡，都是他的土地。同时，他也热情好客，喜欢设宴摆席。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他邀请你这个穷当兵的去参加他那豪华的宴席。又能蹭饭，又涨面子，岂不美哉？米勒欣然答应。两天之后，他受邀前往凯爷的城堡参加晚宴。对一个军队里待惯了的人来说，那场晚宴奢华至极，皇宫般的豪宅、精致的佳肴美酒、雪茄配咖啡、美女如云的舞会。米勒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夜晚。在舞会即将结束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失礼地还没有邀请过凯爷的千金艾蒂丝跳舞。艾蒂丝是一个仿佛尚未发育完全的女孩，苍白而怯懦，始终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没有起身。他走到千金艾蒂丝身边说：小姐，能荣幸请您跳支舞吗？这时，艾蒂丝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双手支撑着桌子，却把桌子打翻，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米勒赫然发现，艾蒂丝是个双腿残疾的瘸子。他羞愧地逃离了这场宴会。“一个美丽的富家小姐，居然是个瘸子，也太可怜了。而我居然当众让她难堪了。” 米勒怀着这样善意的同情与负罪感，开始频繁地去往她家。起初只是为了不失礼节，弥补自己的过错，渐渐地，他发现这家人都很喜欢自己，尤其是艾蒂丝小姐，非但没有生他的气，反而经常能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与乏味的军营不一样，城堡里的生活奢华又快乐，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需要。艾蒂丝小姐由于坐轮椅不能出门，性格变得古怪专横，经常拿自己不能走路的痛苦展示给家人看，要用自己的苦难折磨大家。家人们既心疼她，又因为常年如此，失去了许多耐心。米勒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一天晚上，凯爷叫住米勒，请求他每天都来城堡，好吃好喝给他供着，只求他多陪陪艾蒂丝，哄她开心。米勒的同情心得到了正反馈。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发现，他这么一个平凡的年轻人，竟然可以帮助到世界上某一个人，竟然有能力让别人快乐。理智上，米勒知道最好不要再插足更多了。但是，当别人的救世主是会上瘾的。米勒开始把这当成自己的使命与意义，并陶醉其中。他同情艾蒂丝的同时，也沉醉在自己就是救世主的自恋里。然而，同情心也有它的代价。当你对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施予一次援手，你的代价很小，他也会很感激你。但是当你每天都对他施予援手，他就会开始有所期待，期待你付出更多，且不能中断。但问题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最厌恶的往往就是别人的同情。因为同情的前提，是你在心里就没有把他当一个正常人。那种异样的眼光，小心翼翼的举动，没有人能承受得了。书单君在高中的时候，一次意外受伤，右脚韧带撕裂，拄了一个月拐杖。在学校里拄拐杖是一件非常显眼的事情，刚开始，我会感激那些把我背上楼梯的同学，可是时间久了，我的感知就变得奇怪。别人大声说笑，我害怕他们是在嘲笑我，别人压低声音，我怀疑他们是在议论我。到了后来，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帮助，只渴望他们向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艾蒂丝说：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牺牲。我不要你们觉得自己有责任，每天端出一定分量的同情来服侍我，我对这种怜悯的同情嗤之以鼻。我不需要任何同情，我要的是真诚。这时，米勒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对艾蒂丝的确产生了感情，这份感情又没有明确上升成爱情。他只是想极力讨她开心，在“被需要”的感受里认同自己。他享受这种感觉，而无法停止。艾蒂丝需要的又不是同情。怎么办呢？米勒开始自我说服：她听了我出于同情而扯的谎言后也非常开心啊。让人开心，绝对不是罪过。他开始用谎言，把同情转换成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其实什么都不是，但艾蒂丝误以为，那是爱情。这是关于爱情的谬论。爱情与同情在初期有着非常相似的感受。关注、重视、体贴入微的照顾，这些行为让人很难分清，到底是爱情还是同情。艾蒂丝既享受米勒的关心，想要索取得更多，又担心他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同情而已。怎么办？办法很简单，只要证明这是爱情就好了。于是，在一天晚上米勒即将离开她家时，艾蒂丝吻了他，袒露了自己的心声，希望他也以同样的爱来反馈自己。回到军营里后，米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这段关系已经到了一个分叉口——要么变成爱情，那意味着要付出比单纯的同情多得多的东西；要么悬崖勒马，直接斩断关系，但他不忍心这样伤害艾蒂丝。他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拖着。但艾蒂丝的示爱越来越炙热烫人。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畸形，每当米勒想要摆脱，艾蒂丝就伤害自己，以死相逼。痛苦之中，他偶然翻到小时候读过的《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看见一个老瘸子躺在路边，老瘸子祈求年轻人，能否把他驮在肩上。那个有恻隐之心的年轻人对老人家伸出了援手。然而，那个老人其实是魔鬼。他骑在年轻人的肩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将年轻人当作坐骑，残酷地鞭打。魔鬼想到哪里，年轻人就得驮他去。他成了奴隶，只能永远驮着肩上的老人，像驮着自己悲惨的命运。米勒突然觉得，艾蒂丝就是她肩上的魔鬼。
看到这里，书单君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我们从小都知道，同情，恻隐之心是一种美德，茨威格写这本书是为了否认同情，为了证明，人不应该怀有同情心吗？并非如此。他恰恰是为了证明，同情心是一把双刃剑，我们不能滥用它，否则会伤人伤己。能够作为美德的同情，有它正确的打开方式。《心灵的焦灼》里还刻画了另一个人物，治疗艾蒂丝的医生康铎。他其貌不扬、性格有些粗俗，却怀有与米勒不同的，真正的同情心。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给病人们看病上面。他的妻子是一个盲女人，曾经是他的病人。康铎治不好她，却同情她，于是选择不顾旁人的眼光，娶了这个女人，用一生的时间来照顾她。同情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胆怯善感，说白了只是心灵的焦灼，面对他人的不幸，急于从难堪的情绪中尽快脱身。这种同情，绝不是共感他人的痛苦，只是本能的防御，免得自己的心灵受到波及。
另一种才是货真价实的同情，这种同情清楚自己的目标，坚决果断，耐性十足，能共同经历一切苦难，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绝不罢休。唯有走到极端痛苦的尽头，唯有耐性超凡，才能帮助别人。
只有决心舍己为人，牺牲奉献，才有资格帮助别人。
这种同情何其困难，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一般人根本无法做到。但这，才是真正的美德。有那么一种男人，专门喜欢找弱势的女生谈恋爱。他施予她们同情，给予他们钱和关心，然后说：看吧，我帮助了你，你应该好好感恩我。这样的人沉醉在幻想里，把自己当成伟大的救世主，把女生当作弱者来爱。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同情心，只是他们用来自恋的工具而已。我们都幻想成为蜘蛛侠、钢铁侠，在别人危难时拯救他人，但不要忘了，真正的“救世主”，不会认为自己的拯救是一种施舍。拯救势必伴随着牺牲，而非居高临下。正如《蜘蛛侠》里，当彼得·帕克说出，“嘿，你们这群平庸的凡人，是我拯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快感激我”，那正是他被邪恶的蜘蛛附体，黑化变成坏人的开始。这个话题的最后，书单君的那位女性朋友说：我讨厌那些喜欢当救世主的男生，因为他们其实是把伴侣当成一个可怜的宠物，需要主人来施舍她，帮助她。可能是猫，可能是狗，但就是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没有人喜欢被俯视的感情，把别人当傻子的同情，只会比PUA更伤害一个人。在任何一段感情里，唯有平视、尊重，才有可能健康相处，互相给予柔和的温暖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