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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初秋独访法源寺

2017-03-12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作者按:这是我十五年前写的一篇旧文章。那时候没有孩子,所供职的单位事情不多,常能漫无目的地在北京旧城的大街小巷中徜徉,回家后信笔由缰地写下一些文字。没想到发表,多半在电脑里一搁多年。而今翻检这些年轻时写的文字,虽稚嫩,但有些语句还让自己感动了。年轻时的情怀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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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源寺古称悯忠寺,在北京城南宣武区,建于唐贞观年间,距今一千五百来年了。当时的幽燕,在长安人的心中,还有些荒蛮边远,是派安禄山这样的胡人镇守的边庭。但他们想不到这个被都城人瞧不起的渔阳,颦鼓声中,让盛唐走向衰败。蒙古人入主中原,建都于此,只是七百多年的事。


我居京华多年,知法源寺之名很久,但一直无缘前往。在一个国庆长假的第二天,幸有浮生半日闲,一人独自去了法源寺。


从菜市口附近的七井胡同往北走,看见胡同内两旁的国槐树黄叶飘落,秋风卷来一阵阵胡同内市井人家特有的味道,那样使人觉得亲近。两三只鸟儿鸣叫着,在四合院的黑瓦上嘻闹。几个人晒着太阳,在胡同口打扑克,偶尔有一两个卖啤酒的人,骑着三轮车,吆喝着经过。


说来奇怪,在这样一种世俗的、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地方,我向左一拐弯,就见到了法源寺的山门。看来也不尽然是古刹必须藏在深山中。


不凑巧的是,卖门票的老人告诉我,今天是周三,是法源寺和尚闭门诵经课读的日子,不对外开放。我说前来谒庙,并非打扰和尚们清修,他们怎会责怪?这位守门人说,自从台湾李敖的小说《法源寺》出版后,中外的游客一下就多了起来。他见我诚恳,就让我进了寺门,只是说:“三大殿已经锁了,你没法进香。”我想,进不进大殿上香又有什么关系呢?


▲法源寺山门


在天王殿前,钟、鼓楼之间,左右各有六块石碑,其中一块是清朝乾隆皇帝手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笔法精到,落款是“乾隆御笔敬书”,让皇帝称“敬”的,除了天地祖宗,恐怕只有孔子与佛祖了。清代历朝皇帝礼佛,其中以雍正、乾隆父子为甚。清室推崇佛教,有其笼络藏蒙诸少数民族的意图,但也不能否定,成长于北方苦寒之地、经济文化落后的八旗人,得天下后,确实也需要一种宗教支撑。显然佛教是在中土最有群众基础的。


两旁种着数杆修篁,但北方气候干燥,又值深秋。竹叶自然枯黄,已失南方的青翠欲滴之态。李敖小说《法源寺》中提到谭嗣同就义后,大刀王五等人和寺庙的法师一起藏谭氏尸首于法源寺。《法源寺》里还有一个将李大钊和熊十力合在一起的人物——李十力。我想小说家言,不可全信。但谭嗣同就义的菜市口离法源寺只有一箭之遥,而且谭氏生前常居的湖广会馆离这里很近,谭嗣同一生对佛祖敬仰,对佛教教义的造诣极深,生前与康、梁诸人常来法源寺小驻。因此李敖所写的情节不能完全以虚构视之。地以小说名满天下的例子很多,如被人认为是大观园的恭王府、舟山群岛中的桃花岛等等。


法源寺最有名的当数满寺遍种的丁香,现在我看到的只是绿叶满枝的丁香树叶。想见暮春丁香花开时,应是满寺馥香。佛家不住“色声香味触法”,而丁香既有色又有香,在出家人眼中,难道真的都是虚幻?


民国初年的诗人黄濬在他的《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说:


二门之内,则皆丁香,玉雪数百株,间以紫色者,亭东尤盛。


▲丁香空结法源寺


看来法源寺里最多的是白丁香。使法源寺诗名远播的,除了丁香,我想应该是它的地理位置。清朝入关定都北京后,汉人只能住南城,因此来科举的南方才子多在前门一带落脚,来法源寺聚会是方便又风雅的事。清朝和民国来过法源寺的名人实在太多了。陈从周先生在一篇文章《法源今古多诗人》中讲到,当年泰戈尔从佛教的故乡印度来中国访问,徐志摩陪同这位起汉名为竺震旦的诗哲在法源寺的丁香树下一夜未眠,而徐志摩作了一夜的诗。我不知道当年泰戈尔在花香树影之中会想起什么?会不会想起佛法从他的故乡流传到中国,其中的艰难与曲折?今天我们读泰戈尔《吉檀迦利》等作品时,能体察其中深深的禅意。得知这个佳话后,徐的老师梁启超集宋词为一联送给徐志摩:


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碧环;

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


后来徐志摩坠机身亡后,俞平伯见此联,睹物思人,写下了一首绝句:


金针飞度初无迹,寄与情遥绝妙词;

想见诗人英隽态,丁香如雪夜阑时。


如今诸先生已入万古寂灭,而丁香年年如雪,来赏花的人,几人能想起这些?


▲徐志摩、林徽因陪同泰戈尔游法源寺


过了第三个大殿,从一小门进入后院,后面有两个套院,完全是中国传统四合院的样式。一个院内有四棵苍虬的白皮松,院中间养着一盆盛开的菊花,另一个院里,有一株树已经枯死,但躯干上爬满了绿绿的藤萝,好像树把生命已而轮回到藤萝的身上。


在寺庙斋堂边的回廊边,我坐下来小憩。这时已经是中午,寺庙一个火头和尚用木槌在一个石鼓上擂响,通知斋饭时间已到,便有三三两两的比丘前来吃饭,一个长得很帅气的青年和尚一手持钵,一手打着手机,潇洒前行。——佛门,从来就不是与世隔绝的。


在我歇息的前方墙壁上,正好贴着有人书写的赵朴初先生一首偈诗: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

我兮何有?谁与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朴老圆寂已有时日,读此诗叫人感慨莫名。佛家从来就不追求真正的出世,谭嗣同为变法流血,其慷慨成仁的气魄和佛家“舍身饲虎”的牺牲精神多么契合!真正学佛者应该这样以天下苍生为己念。


出法源寺,已是正午,再往右走,就到了北京最大的回族聚居区牛街,这里也有知名的清真古寺,而东边的珠市口,伫立着有百年历史的基督教堂。北京,真是一座宽容的城市。我想起“法源”两字,应是万法同源的意思。


那“源”是什么呢?孔子说:“吾道以一贯之。”老子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佛祖说:“诸法无我。”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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