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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侪所学关天意|纪念王国维先生逝世九十周年

2017-06-02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1927年6月2日,岁次丁卯,农历五月初三,离端午节还有两天。大学者王国维独自进颐和园,投昆明湖而死。

 

事后人们从其衣袋里找到遗书,遗书中只有短短数言: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静安先生究竟为何而死?后人有不同的猜测,清室遗老们认为这位被逊帝赠谥号为“忠悫”的大儒是为大清殉身;有人猜测他被儿女亲家兼同乡罗振玉要挟,以债相逼,只能一死了之;也有人认为他听闻北伐军逼近北方,而冯玉祥、阎锡山两军易帜,京师震动,湖南籍的学者叶德辉被农民协会处死,加剧了他对革命狂飙的恐惧。

 

而与他同为清华国学院导师的知己好友陈寅恪则将其死拔高到为一种文化殉葬。

 

陈寅恪所撰写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碑文为人熟知,其中一些隽语常被引用。陈先生实则是用纪念王国维先生来抒发自己的怀抱: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於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壹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於壹人之恩怨,壹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於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陈先生还写了一首挽悼王国维的七律,将静安先生比拟成两千二百多年前投汨罗江而亡的屈原。比起碑文,我更喜欢这首诗。用诗来悼念亡友,更有悱恻之感。


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

越甲未应公独耻,湘累宁与俗同尘。

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

赢得大清干净水,年年呜咽说灵均。



当初清室逊位时,民国与其订立的《优待条例》规定,颐和园是由逊位的宣统帝居住和占有的私产,因此昆明湖可算大清的水面,是否干干净净就难说了。


王国维选择让昆明湖水来淹没自己的生命,应当是有深意。他投湖的地点在鱼藻轩,轩名取自《诗经·小雅·鱼藻》: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这首诗描写周天子与臣民在镐京的水池边饮酒作乐的场景,歌咏鱼自由自在地游在水中,比喻百姓安居乐业的和谐气氛。可是,晚清并非如此呀。当然,比起民国初年的乱局,思念清王朝的遗老完全可以称颂皇帝统治时,中国还是太平一些。所以陈寅恪在写给王国维的挽词中曰:


依稀廿载忆光宣,犹是开元全盛年。

海宁承平娱旦暮,京华冠盖萃英贤。


中国近世百余年来,人们普遍向前看,认为眼前的黑暗与腐败到了极点,寄希望于明天。因此革命,因此破旧。可一次次希望破灭,叹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人们常常怀念曾经咒骂过的前统治者,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呀。

 


王国维、陈寅恪这样的大学问家,我等后生小子,毕生难窥其门径。大学时喜欢文学,读了王先生的《人间词话》,诗词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学问的“三种境界”令我脑洞大开。后来读过他的《宋元戏曲史》。大学毕业多年后仔细地读了他的《殷周制度论》,似有所得。王先生其他如古文字的专著,没有时间和精力——或者说不敢去问津。


今天凡夫俗子纪念王国维,也只是表达某种心境,某种情感。易中天先生曾写了篇《劝君莫谈陈寅恪》,陈先生的学问和人格,高山仰止,后世人谈及多为人云亦云之论。那谈王国维先生也就更难了。

 

不过,在王国维先生逝世九十周年之际,我还是想提起这个人名字,尽管不懂他的学问。一代有一代之学问,一代有一代之学人,风云变幻的九十年间,为文化续命是何等的艰难,有多少大家的学问与思想能薪火相传?我之所以纪念他,只是不甘心地自问一句:

 

繁华浊世,难道真的不能做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读书人?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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