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在苏州的小酒馆里 听闻金庸去世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18-11-24


结束“新浪江苏”组织的“遇见大运河”苏锡常的大V行活动,我和在苏州工作的一位大学同学约在距离石湖不远的一家小酒馆相聚。


热上一壶黄酒,点几个清淡的苏州菜,我和同学把盏忆旧。新媒体从业者的习惯却让我不得不以半小时为期的频率从往事中走出来,打开手机看这个世界刚发生了什么。


“金庸逝世,享年94岁”的消息跳了出来,再刷屏,已是满屏的悼念文章。


金大侠得享高寿而魂归道山,并不令人意外;对于我这样一位算不上“金迷”的人来说,也不觉得太悲伤。金庸对佛学用功甚深,早应该参透了成住坏空。这一刻,大多数悼念金庸的人,实际上也是追悼那永不再来的青春时光,就像上世纪80年代罗大佑根据王洛宾原曲改变的《青春舞曲》所唱的那样: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

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每一代人,都是在听闻一个个陪伴自己青春的名字成为历史的过程中而日渐老去。金庸的幸运是:虽然他本人高寿,但战胜不了时间,生命总有尽期。他的几代读者,也会老去,但他的文字,在一代接着一代的年轻读者中获得了永生。


今天,纪念改开四十年成为一种宏大叙事。对我们这些伴随改革,从童年走向中年的人来说,改开的标志就是金庸的武侠、琼瑶的言情,罗大佑的歌曲,以及央视播放的《西游记》《红楼梦》电视连续剧这类文化符号。它们已润物无声地楔入到我们的过往人生中。


坐在我对面叙旧的同学,听到我转告这一消息后,也唏嘘良久。我们这一代人在青少年时期,有几个没有受过金庸小说的影响?只是程度有深浅。我记得在大三时,同处小酒馆的这位同学在宿舍里开了个书摊挣钱,换手率最高的便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当时刚出版的《王朔文集》。


在姑苏,听到金庸逝世的消息,或许是人生中冥冥中的一种巧遇?


青少年时,是金庸的小说打开了我对山外的世界的想象和憧憬,开启我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兴趣。而江南,特别是苏杭是那时节一个山村少年想象和憧憬外面大世界的重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南,有一个姑苏。金庸在他的武侠小说中,对江南、对姑苏的描述成为想象与憧憬的底色。


我第一次到嘉兴时,安顿下来就跑到南湖边去看烟雨楼,只因为它在《射雕英雄传》中的重要地位。


1992年暑假,我参加大学生社会实践,第一次来到苏州,住在沧浪亭边上的一个小旅馆里。在苏州的一周,走在小巷里,总把对面走来的少女幻化成阿朱、阿碧。


▲10月30日黄昏时的盘门


不知道为什么,看《天龙八部》中描写的几位姑苏女子中,我不喜欢王语嫣,而喜欢慕容家两位婢女阿朱和阿碧。大概在我心中,江南女子柔情、聪慧和善良,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天龙八部》第十一章写鸠摩智押送段誉来到苏州城外,初遇阿碧:


便在此时,只听得欸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段誉在大理时诵读前人诗词文章,于江南风物早就深为倾倒,此刻一听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崔百泉和过彦之虽大敌当前,也不禁转头向她瞧了两眼。


只有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说道:“两位既不肯见告参合庄的所在,小僧这就告辞。”


这时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边,听到鸠摩智的说话,接口道:“这位大师父要去参合庄,阿有啥事体?”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段誉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木婉清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不知道多少人和我一样,读到此处而心旌摇曳。


当阿朱和阿碧用小船载着被点中穴位的段誉,逃离鸠摩智时,狡黠的阿朱和娇憨的阿碧有一段对话:


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合眼睡去,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阿碧道:“你过来,我同你讲。”阿朱放下木桨,走到船尾坐下。阿碧搅着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同我想个法子,耐末丑煞人哉。”阿朱笑问:“啥事体介?”阿碧道:“讲轻点。段公子阿困着?”阿朱道:“勿晓得,你问问俚看。”阿碧道:“问勿得,阿朱阿姊,我……我……我要解手。”


她二人说得声如蚊鸣,但段誉内力既强,自然而然听得清清楚楚,听阿碧这么说,当下不敢稍动,假装微微发出鼾声,免得阿碧尴尬。


只听阿朱低声笑道:“段公子困着哉。你解手好了。”阿碧忸怩道:“勿来事格。倘若我解到仔一半,段公子醒仔转来,耐末勿得了。”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忙伸手按住了嘴巴,低声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唔啥希奇。”阿碧摇摇她身子,央求道:“好阿姊,你同我想个法子。”阿朱道:“我遮住你,你解手好了,段公子就算醒转仔,也看勿见。”阿碧道:“有声音格,拨俚听见仔,我……我……”阿朱笑道:“介末呒不法子哉。你解手解在身上好哩,段公子闻勿到。”阿碧道:“我勿来,有人在我面前,我解勿出。”阿朱道:“解勿出,介就正好。”阿碧急得要哭了出来,只道:“勿来事格,勿来事格。”


未来苏州之前,我对吴侬软语的温婉与美妙的最初了解,便是通过读这一大段对话。


后来我知道,金庸说过他喜欢的城市,第一是杭州,第二是苏州,第三是成都。在中国的传统名城中,我以为不少人的看法亦是如此,只是排序可能会有差别。金庸的祖母是苏州人,他在香江写苏州、杭州、嘉兴时,或许夹杂了对当时不能回去的故土一种思念与致敬。


酒酣夜深,与同学道别。我一人步行回酒店,经过大运河上的长桥时,看两岸灯火辉煌,河道中尚有运载货物的船只来往。我在深秋的江南风中站立良久,心头无序地涌现出古人的诗句。有李太白的“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有范石湖的“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有姜白石的“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当然,还有苏东坡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谁的人生,不是如桥下的运河水呢?年少时看《天龙八部》,不能明白慕容复在姑苏有美丽的燕子坞,有阿碧阿朱这样的婢女,有深爱自己的王语嫣,为什么还要孜孜以求复国呢?年岁渐长,方才明白,人的选择,有时是因为放不下的执念;有时则是因为个人无法左右的时代大潮。


譬如刚刚逝去的金庸大侠,故乡江南那么美丽富庶,但他却不得不远走香江。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往期精彩文章


卡舒吉,沙特王位「兄终弟及」改「父死子继」大变革的牺牲品?

在常州,想起两位姓赵的清醒者

光绪年间,兰州城有两位湘籍谭公子

马仔给老大干脏活最大的风险:当替罪羊被宰



文章已于修改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