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务》|美国需要更加务实的对俄政策
《外交事务》|美国需要更加务实的对俄政策
作者:托马斯·格雷厄姆
译者:朵悦
法意导言
冷战结束以后,“历史终结”的想象发酵于理论界,也深刻影响了美国的政治现实,最典型的就是美国对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美国对俄战略建立在这样一种持久的幻想之上:恰当的美国战略可以改变俄罗斯的世界观,或使俄罗斯放弃一定的国家利益。在当下不断变动的国际秩序当中,俄罗斯的大国形象、大国地位不断凸显,上述幻想已经无法弥合现实的裂缝。对于美国而言,积极调整对俄战略,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曾在布什政府时期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俄罗斯事务高级主任的托马斯•格雷厄姆(Thomas Graham)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2019年第6期发表的文章《美国需要更加务实的对俄政策》(Let Russia be Russia),关注到美国最近几任政府对俄战略的偏离。他指出,美国决策者应当清醒地认识到,自由主义旗帜下的绝对胜利幻想已经破灭,俄罗斯作为“大国”的自我定位和战略需求从未终结。美国应当正视俄罗斯在西欧、中东、东亚的利益,调整打击、忽视和抑制导向的对俄战略。在此基础上,美国应当“重拾冷战时期的政治美德”,承认自己的局限性,在与对手的利益平衡中实现“再次胜利”。
冷战结束以来,历任美国总统上任时都承诺与俄罗斯的建立更好的外交关系,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看着这个愿景逐渐蒸发。前三位总统分别是比尔·克林顿、乔治·w·布什和巴拉克·奥巴马,他们打算将俄罗斯纳入欧洲-大西洋共同体,使其成为建立全球自由秩序的伙伴。然而,每一位总统离任时,都发现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越来越远。
特朗普总统承诺与普京建立密切的伙伴关系。而事实上,特朗普的政策进一步强化了2014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奥巴马政府采取的对抗性举措。结果是,俄罗斯在乌克兰固守阵地,在欧洲和中东肆无忌惮地反对美国,并继续干预美国的选举。由于关系恶化,两国产生军事冲突的风险逐步增加。
四届美国政府都失败了。无论采取和解还是对抗策略,它们都有一种持久的幻想:恰当的美国战略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俄罗斯的基本世界观和对国家利益的认识。事实上,假设俄罗斯会加入西方自由民主国家的阵营是对美国政策的误导,认为采取更激进的方式可以迫使俄罗斯放弃其重要利益也是错误的。
美俄关系,图片来源:dreamstime
想要改善两国关系,首先就应该认识到,从19世纪末美国成为一个全球大国开始,华盛顿和莫斯科的关系从根本上就是竞争性的。两国拥护截然不同的世界秩序理念,在叙利亚和乌克兰等地区冲突中追求相反的目标。美国的共和民主传统与俄罗斯漫长的专制统治历史形成鲜明对比。不论是在现实政治还是意识形态意义上,两国之间的紧密伙伴关系总是不可持续的。
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大多数美国决策者认识到,在国际关系中试图排挤、孤立俄罗斯将收效甚微,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即使相对实力下降,基于庞大的核武库,丰富的自然资源,在欧亚大陆的地缘中心地位,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以及高素质的人口,俄罗斯仍将是全球舞台上的主要参与者。与俄罗斯建立合作关系,对于应对气候变化,核扩散和恐怖主义等重大全球挑战至关重要。除了中国外,没有哪个国家比俄罗斯对美国的战略决策和经济发展更具影响力——毕竟,也没有其他国家还有能力在30分钟内完全摧毁美国。
均衡的战略和有限的竞争不仅会减少核战争的风险,而且还将为应对全球挑战所需的合作提供基础。与俄罗斯建立良好关系可以帮助确保欧洲的安全和战略稳定,在中东建立一定的秩序,并遏制中国的崛起。由于美国决策者要求俄罗斯缓和其政策,因此他们必须准备好在近期的美国战略上进行一定的妥协——尤其是在解决乌克兰危机方面,以期与莫斯科建立更有效的关系。最重要的是,美国的决策者必须摒弃感性的或意识形态的观念,去直面与俄罗斯的战略关系。全新的对俄关系必须摒弃前任政府的离奇思维,而应寻求递进的利益,从而保障美国的长期利益。对于华盛顿政府而言,与其说服莫斯科用“不同”的方式理解其自身利益,不如努力向莫斯科证明,可以通过与美国的有限竞争与密切合作,更安全地追求自身的利益。
幻想的终结
冷战以后,华盛顿在战略上希望与俄罗斯合作,将其纳入“西方世界”,是从根本上误解了俄罗斯的现实。当初的决策者认为,这个国家正处于真正的向民主的过渡之中,并且无法抵抗美国的政策。在1990年代初,认为俄罗斯已经放弃其专制统治的历史,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在美国看来,冷战的结束代表西方民主战胜苏联极权主义。前苏联集团国家在1989年革命后开始民主化,全球民主浪潮的力量似乎可以证明,自由市场的民主制度是未来几十年繁荣与稳定的途径。当时,俄罗斯新的领导人鲍里斯·叶利钦(Boris Yeltsin)及其周围充满活力的年轻改革派领导人,也积极地承诺将进行全面的政治经济改革。
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1990年代已经有迹象表明这一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与占主导地位的西方叙事相反,苏联解体不是民主的胜利,而是民粹主义者叶利钦战胜了苏联领导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讽刺的是,后者是一个更加坚定的民主人士,监督了至今为止仍旧是俄罗斯历史上最自由、公正的选举。俄罗斯几乎没有持久的本土民主传统可以借鉴,对于是否要建立一套运作良好的、具有民主基础的政治共同体,态度左右摇摆。更糟的是,国家机构沦为贪婪的寡头与地区大亨的猎物,冷酷的集团竞争肆意瓜分曾经属于国家的公共资产。旧时的共产党员和苏联爱国者与新生的先进力量作战,使得政治混乱不断扩散。
这种混乱在整个1990年代加剧,以至于许多人担心俄罗斯会如苏联一样崩溃。恢复秩序的任务落在叶利钦的继任者普京身上。即使普京用民主言论包装了自己的计划,但在一份名为“千年之交的俄罗斯”(Russia at the Turn of the Millennium)(1999年12月30日发行)的文件中,他明确表示,打算恢复传统的“俄罗斯模式”——强大,高度集权的威权国家。他写道:“俄罗斯不会很快成为美国或英国的翻版,在那些地方,自由主义价值观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强大而坚固的国家是不是反常的现象,相反,它是秩序的来源和保障,是任何改革的发起者和驱动者。”
美国官员对俄罗斯民主改革的障碍或普京的意图并非全无察觉,但是在冷战胜利的余辉中,他们坚持认为与俄罗斯建立伙伴关系必须以共同的民主价值观为基础,如果仅仅出于共同利益是不会成功的。为了建立公众对其政策的支持,历任政府都向美国人民保证,俄罗斯领导人将致力于民主改革进程。从1990年代开始,白宫在很大程度上是这样衡量其对俄政策是否成功的:俄罗斯是否正在逐渐成为一个更民主国家?然而事实上,这是一项难以确定的工程,美国对此更是影响甚微。当现实无法弥合这种天真的幻想与俄罗斯日益专制的现实之间的鸿沟时,该战略崩溃了。幻想终结,真相到来的时刻,对于克林顿来说,是叶利钦在1998年俄罗斯金融危机后成立了一个由保守派和共产主义者组成的新政府的时候;对布什来说,是普京在2004年对乌克兰的“橙色革命”采取镇压政策的时候;对奥巴马来说,是普京在2011年宣布担任总理之后将重新担任总统的时候。
俄罗斯总统普京,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第二个荒唐的前提是,俄罗斯缺乏挑战美国的实力。这在后苏联时代初期也是明智的——在1991年至1998年之间,俄罗斯经济萎缩了近40%。曾经令人恐惧的苏联红军,由于缺乏投资,已经大不如前。俄罗斯只能依靠西方金融支持来保持其经济和政府的稳定运转。在这样的背景下,克林顿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对俄罗斯进行干预,而是干预了巴尔干局势,并扩大了北约的力量。然而,随着俄罗斯经济的发展,这一前提变得不太合理。普京上任后着力打压寡头和区域大亨,迅速恢复并控制了国家秩序。随后,他又推进了军队现代化的发展。但是布什政府确信华盛顿在“单极时刻”具有无与伦比的实力,几乎不尊重新的俄罗斯政权。布什退出了《反弹道导弹条约》,进一步扩大了北约,并支持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所谓的“颜色革命”及其反俄罗斯色彩。同样地,奥巴马政府虽然对美国的权力并不确定,但仍然对俄罗斯不屑一顾。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动荡中,奥巴马宣布必须废除俄罗斯的代言人,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的职务。当美国及其盟国的行动超越了联合国安理会所认可的对利比亚的干预,将保护濒临灭绝的人口的行动变成了推翻该国强人穆阿迈尔·卡扎菲的行动时,华盛顿也很少注意俄罗斯的反对意见。
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都失败了。俄罗斯于2008年入侵格鲁吉亚,以使用“武力”为幌子,向布什政府表明,俄罗斯对北约扩张拥有否决权。同样,俄罗斯在2014年控制了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的动荡,这一举措震动了奥巴马政府。奥巴马政府此前曾支持亲俄罗斯的乌克兰总统维克多·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被赶下台。一年后,俄罗斯对叙利亚的军事干预使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ssad)免于被美国支持的叛乱分子立即击败。
角力乌克兰。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对权力的渴望
如今,华盛顿几乎每个人都放弃了俄罗斯正走向民主之路的幻想,而特朗普政府则认为俄罗斯是战略竞争对手。这些都是为时已晚的更正。然而,当前惩罚和排斥俄罗斯的战略也遭到了质疑。显而易见的是,美国不能忽视俄罗斯作为大国获得核心权力的意愿——就像不能忽视中国和印度的这一意愿一样。除此之外,这一战略还犯了一些更严重的错误。
首先,它夸大了俄罗斯的实力,将普京妖魔化,使两国的关系变成了一场零和游戏,似乎唯一理想的结果就是俄罗斯投降。然而事实上,普京的外交政策并不像宣传中那样成功。他在乌克兰采取的旨在防止该国西方化的行动,只是使乌克兰与西方国家的联系更加紧密,并使得北约完成了计划内的对俄反制任务。另一方面,普京干预美国大选使得美俄关系复杂化,而事实上,俄罗斯需要使两国关系正常化,以赢得更多的外国投资,并为美国对中国过度的战略依赖创造长期的选择。
在缺乏西方世界支持的情况下,普京使俄罗斯限于许多地缘政治冲突(尤其是叙利亚)。然而,普京却无法证明他可以结束冲突,巩固俄罗斯的利益。在经济停滞和社会不满情绪蔓延之际,他的激进主义外交政策可能会面临难以为继的风险。因此,对于普京而言,当务之急是打开对美国的大门,减轻美国与俄罗斯竞争的负担,使得美国的利益得到保障。
当前战略的另一个缺陷是,它把俄罗斯想象成一个盗贼统治的国家,其领导人主要是出于维护自己的财富、确保自己的地位,来确立和执行外交政策。事实上,必须假定政界人士和寡头势力会向普京施加压力,要求改变其在乌克兰的政策,或消除俄罗斯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干预。尽管俄罗斯更像是一个世袭制国家,个人财富和社会地位最终取决于当权者的恩典,但是,这些的考量仍然是必要的。
美国决策者也对未能严肃对待俄罗斯希望被视为大国的意愿感到懊悔。俄罗斯确实在许多方面都处于弱势:俄罗斯的经济规模只是美国经济的规模一小部分,按照美国的标准,其人口的健康状况不佳,对高科技领域的投资也远远低于美国。但是俄罗斯领导人坚持认为,要生存,他们的国家必须是一个大国——是少数几个能决定世界的结构,实质和发展方向的国家之一。他们愿意忍受着巨大的磨难追求这种地位。自300年前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将自己的国家带入欧洲以来,这种心态推动了俄罗斯历史上的国际行动。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领导人一直致力于恢复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就像他们的前辈在1850年代克里米亚战争中遭受巨大屈辱之后,以及1917年俄罗斯帝国灭亡之后的行动一样。正如普京在20年前写的那样:“在过去的两到三个世纪中,(俄罗斯)冒着滑向世界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风险。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发挥我们所有的智力,身体和道德力量……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团结起来,应对危机,承担这项艰巨任务的能力。”
“战斗民族”的悠久历史,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这项任务的一部分就是与美国对抗。普京将美国视为阻碍俄罗斯大国抱负的关键。与华盛顿想象中的单极世界相反,克里姆林宫坚持认为存在一个“多极世界”。更确切地说,俄罗斯试图通过影响美国在欧洲和中东的利益来破坏华盛顿的地位,并试图通过干涉其选举和加剧美国国内矛盾,破坏美国作为民主美德的榜样。
“俄罗斯的世界”
为了谋求大国地位,俄罗斯对美国提出了特定的地缘政治的挑战。这些挑战源于俄罗斯古老的困境——他们必须捍卫一个陆地上的庞大的,人烟稀少的多民族国家。这个国家缺乏天然的物理屏障,毗邻强大的国家及不安定的地区。在历史上,俄罗斯一直通过强大的国内统治,严格的边境界限,以及对周边“强大盟国”的警惕,来回应地缘的挑战。现如今,这种方法与美国在中国,乌克兰,欧洲和中东的利益全部背道而驰。
在俄罗斯的想象中,除了乌克兰以外,再也没有哪个东欧国家或前苏联所在地区具有更大的地缘意义。在战略上,乌克兰被定位为通向巴尔干和中欧的咽喉要道,拥有巨大的经济潜力,并被誉为“俄罗斯文明的摇篮”。
当俄罗斯领导人将欧洲视为一个整体时,他们立即看到了现实的威胁和潜在的机遇。事实上,欧洲在政治经济一体化的过程中,描绘出一个如美国一般的庞大实体的前景,这个实体将在人口,财富和权力上削弱俄罗斯的力量。因此,在心理层面,欧洲仍然是俄罗斯成为大国道路上的重要敏感地带。在过去的三个世纪中,俄罗斯曾通过大胆的外交政策展示其在欧洲重大战役上的实力。例如,在1814年拿破仑战败后,俄皇亚历山大一世获得了打开巴黎之门的钥匙。然而,欧洲通过巩固政治力量,持续扩张经济,削弱了俄罗斯在欧亚大陆上的发言权,并迫使俄罗斯退出了欧洲。在这样的背景下,克里姆林宫试图利用欧洲国家内部的断层,引发北约联盟的信任危机——毕竟,北约盟国信守集体防御的承诺原本就十分脆弱。
缺席30年后,俄罗斯也返回了中东的政治角斗场。从普京干预叙利亚事务开始,俄罗斯已经规划其在中东长期的利益,并意图阻止激进的伊斯兰势力与俄罗斯境内的极端分子联系。然而,在支持阿萨德(Assad)政权,并发现美国在叙利亚的权力缺位后,俄罗斯的野心开始膨胀。通过扮演如美国一般的中心角色,积极推进地区和平。俄罗斯与伊朗和土耳其合作,寻求叙利亚危机的最终方案,从而展示其大国地位。为了减少伊朗与以色列之间发生直接冲突的风险,俄罗斯加强了与以色列的外交关系,与埃及重建了关系,并与沙特阿拉伯合作管理石油价格。
俄方支持的叙利亚前总统巴沙尔·阿萨德
在发展对美战略平衡方面,俄罗斯与中国也走得越来越近。中俄关系帮助俄罗斯抵抗了美国在欧洲和中东的势力。但是,对于华盛顿而言,更大的威胁是俄罗斯正在帮助北京提升地区势力。俄罗斯帮助中国在中亚、欧洲的部分地区和中东进行商业渗透,使中国以优惠的价格获得了自然资源,并向中国出售了先进的军事技术。简言之,俄罗斯正在培育中国的崛起,帮助中国成为美国强大的竞争对手。
莫斯科当前的外交政策并不来自国家实力的提高,事实上,俄罗斯的绝对实力并没有增加。俄罗斯的行为还受到持续的外交恐惧的驱使:从长远来看,俄罗斯将危险地落后于美国和中国。俄罗斯的经济将停滞不前,未来十年有所改善的希望很小;在科技方面,俄罗斯无法在人工智能,生物工程和机器人技术等关键技术研发上投入与中国、美国一样多的资金,但这一领域却很有可能塑造未来世界的权力格局。在俄罗斯增强相对权力之际,普京可能需要施加压力,以使俄罗斯更好地处于他所预期的新的多极世界秩序中。
适应还是抵抗?
俄罗斯对美国的挑战与冷战时期美苏之间的生存斗争全然不同。确切地说,当前的竞争是战略和利益对立的大国之间的有限竞争。如果美国能够与苏联达成平衡,在促进美国利益和价值的同时,促进全球和平与安全,那么对俄罗斯也是一样。
在欧洲,美国的决策者应该放弃将北约进一步扩展到前苏联任何地区的野心。北约不应该讨好那些不愿加入联合军事防御的国家。从俄罗斯对格鲁吉亚和乌克兰进行攻击后的轻慢回应来看,北约应该加强内部凝聚力,向脆弱的成员国保证集体防御的承诺。另一方面,停止北约东扩将消除俄罗斯入侵前苏联地区的重要借口。但是,美国应继续在安全事务上与这些国家合作,这种关系是俄罗斯可以容忍的。
到目前为止,美国坚持认为乌克兰仍有可能加入北约。华盛顿强烈反对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并坚持要求在2015年明斯克协议的基础上结束顿巴斯的冲突。该协议规定,统一后的乌克兰境内的分裂地区享有特别自治地位。这一协议没有取得什么成效,顿巴斯冲突仍在继续,俄罗斯在克里米亚扎根越来越深。对于乌克兰而言,与俄罗斯的斗争分散了国内改革的精力,乌克兰被腐败、政治动荡和经济衰退所困扰。
乌克兰最近选举了新总统沃洛迪米尔·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他的支持者现在在议会中占据主导地位,这为全面解决乌克兰危机制造了一个机会。有两项交易是不可或缺的。首先,为了缓解俄罗斯的担忧,美国应该向乌克兰表明北约成员国对谈判的期待,并加深与乌克兰的双边安全合作;其次,乌克兰应该承认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以换取莫斯科方面接受顿巴斯在放弃特殊地位的情况下回归乌克兰。在一项全面协议中,乌克兰人还应获得克里米亚损失财产的赔偿,并取得开采近海资源的机会,与此同时保证通过刻赤海峡进入亚速海港口。随着这些安排生效,美国和欧盟将逐步放松对俄罗斯的制裁。同时,他们将向乌克兰提供一个实质性的援助计划,目的是促进改革。这样做的原因是,美国和欧盟都坚信一个强大、繁荣的乌克兰既是对未来俄罗斯侵略的最好威慑力量,也是建设俄乌关系的必要基础。
乌克兰新任总统泽连斯基,图片来源:凯迪社区
这种做法一开始会遭到基辅当局、莫斯科当局和欧洲其他国家的质疑。但是泽伦斯基已经把他的总统任期押在了解决顿巴斯冲突上,而普京将会欢迎重新分配资源和注意力的机会,用以缓和俄罗斯正在蔓延的社会经济动荡。同时,欧洲领导人对乌克兰事件已经渐渐失去耐心,并希望在维持欧洲安全原则的同时与俄罗斯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大胆外交的时机已经成熟,这将使各方都能取得部分胜利并适应艰难的现实:北约不准备接受乌克兰为成员,克里米亚不属于乌克兰,没有莫斯科当局的积极参与,顿巴斯的分离主义运动是不可行的。
更明智的俄罗斯战略也将谨慎考虑俄罗斯的军事干预在中东的影响。对于美国而言,在中东的主要挑战的是伊朗而不是俄罗斯。在伊朗问题上,俄罗斯的利益与美国的利益有所不同,但并非截然相反。像美国一样,俄罗斯不希望伊朗获得核武器,因此俄罗斯也支持《联合全面行动计划》(the Joint Comprehensive Plan of Action)(即伊核协议,译者注)。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退出伊核协议。像美国一样,俄罗斯不希望伊朗统治中东,而希望在该地区建立新的平衡——尽管俄罗斯构想的平衡与华盛顿不同。克里姆林宫一直在努力改善与其他地区大国的关系,例如埃及,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而这些国家对伊朗都不友好。俄罗斯特别支持了以色列,允许其袭击伊朗和叙利亚的真主党阵地。如果美国顺应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有限安全经验,接受俄罗斯作为区域性参与者,那么可能会使得克里姆林宫采取更多行动来制止伊朗的侵略行为。特朗普政府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迈进,但有必要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
华盛顿还必须更新其军备控制方法。过去50年的方案将不再有效。世界正在朝着多极秩序转变,特别是中国正在加强现代化力量。各国正在开发先进的战略武器,一旦国家受到核武器和网络武器的攻击,这些先进武器就可以威胁核指挥和控制系统。因此,军备控制制度崩溃了。布什政府于2002年退出了《反弹道导弹条约》,总统称该条约是冷战的过时遗物,而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退出了《中程核力量条约》,认为该条约已经过时,失去效力。
然而,美国应该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rategic Arms Reduction Treaty,简称New START,2010年签署,将于2021年到期)的有效期,尽管特朗普政府犹豫不决,但俄罗斯仍然支持这一举措。该条约促进了两国之间的透明度和信任——这是紧张关系时期外交关系的基本品质——但它并没有限制日益复杂和强大的军备竞赛。最有前途的武器——例如高超音速武器和网络武器,并不在《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范围之内。政策制定者需要建立一种新的军备控制制度,包括新颖、先进的技术,并接纳其它大国参与其中。尽管有必要在某个时候将中国纳入这一进程,但美国和俄罗斯应该像以往一样发挥带头作用——它们在考虑战略稳定的理论和实践要求以及相应的军备控制措施方面具有独特的经验。华盛顿和莫斯科应该共同建立一个新的军备控制机制,然后在多边支持下运行。
奥巴马与梅德韦杰夫签订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
在战略核问题和其他问题上,美国无法阻止中国的崛起,但可以以符合美国利益的方式来引导中国不断增长的力量。应该使俄罗斯成为这种影响的一部分,而不是像美国现在那样将俄罗斯推入中国的怀抱。当然,不可能使俄罗斯敌对中国;反之亦然。俄罗斯有充分的理由与已经超过其大国地位的邻国建立良好关系。但是美国可以巧妙地鼓励东北亚地区的不同力量平衡,这将达到美国的目的。
要做到这一点,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应该帮助增加俄罗斯面对中国时的替代选项,从而改善克里姆林宫的谈判地位,降低中俄贸易和安全协议严重偏向中国的风险。随着美俄关系在其他领域的改善,美国应该逐步取消那些阻止日本、韩国和美国在俄罗斯远东地区投资的制裁措施上。增加俄罗斯的选择将使克里姆林宫在与中国打交道时拥有更大的影响力,这对美国有利。
美国在区域问题上缓和竞争的努力可能会促使俄罗斯遏制其对美国选举的干预,但问题不会轻易消失。在当今互联互通的世界中,美国的选举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来自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的某种程度的干预。由于欧洲民主国家面临类似的挑战,因此美国应与其盟国合作,共同应对这些网络威胁。俄罗斯的行为应该有明确的红线;例如,美国官员应采取强硬立场反对以窃取信息、损坏数据(包括选民名册和票数)为目的的武装黑客入侵。通过协调和交流情报,共享最佳方案以及采取联合行动,美国及其盟国能够加强关键的选举基础设施建设,通过刑事起诉和有针对性的制裁来对付俄罗斯,并在适当时启动网络反击。
俄罗斯的宣传通道,例如电视频道RT(Russia Today),卫星广播和社交媒体帐户,确实给美国带来一些棘手的问题。然而,一个自信,成熟和民主的社会应该能够轻松应对这一威胁,而不必疯狂地试图关闭相关网站和Twitter帐户。在狂热的党派竞争中,美国的媒体和政治阶层夸大了俄罗斯带来的威胁,指责俄罗斯造成美国国内矛盾,并暗示任何亲俄的观点都是克里姆林宫影响力的一部分。这样的扩大缩小了讨论的空间,无疑是危险的。对于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而言,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方法是在不妨碍民主辩论的前提下,增强人们对新闻的辨别能力,帮助公众提高批判性阅读的技能。一些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波罗的海国家在这些方面上投入了大量精力,但美国却落后了。
美国媒体面临失信危机。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随着美国强化其体系并教育其公民,它还应让俄罗斯参与制定网络空间的规则。即使这些规则在实践中没有得到完全遵守,它们也可以作为对俄罗斯侵扰行为的一种约束,就像《日内瓦公约》约束武装冲突的方式一样。
在以上问题中,妥协和抵抗相统一的方案平衡了俄罗斯和美国的利益。这种做法与美国政府自冷战结束以来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完全误解了俄罗斯,拒绝承认美国的局限性。在许多方面,这一战略将代表着冷战结束前美国外交政策传统的回归。
这一伟大的传统是向前看的。美国并不害怕与莫斯科妥协,因为它清楚自己的强大,也清楚自己的局限性,更清楚自己的价值观和未来的道路。美国有能力尊重对手的力量,这种微妙的理解帮助冷战时期所有的美国总统应对来自莫斯科的挑战。重拾这一美德,将使得美国再次赢得胜利。
翻译文章:
Thomas Graham, Let Russia Be Russia:The Case for a More Pragmatic Approach to Moscow, Foreign Affairs, Nov./Dec. Issue, 2019.
网络连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russia-fsu/2019-10-15/let-russia-be-russia
译者介绍
朵悦,北京大学2018级法律硕士。
往期链接:
技术编辑:周露
责任编辑:Luna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