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家行宫到人民医疗——“小汤山”考

文 | 卞疆

导  言 

回顾历史，北京小汤山得名的关键，在于其具有杀毒祛病功能的温泉，因而在元、明、清三代，均成为皇家疗养保健胜地。治疗非典的小汤山医院建在此处，接续了这一历史传统。温泉曾服务于皇家宫廷，现在服务于人民的健康事业，如郭沫若所咏的那样：“请看今日，兵民同享温热”

最近的几天，湖北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施工建设直播火遍全国，每天都有几千万网友在线“监工”。“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设，遵循的是2003年“非典”期间北京开创的“小汤山”模式。

2003年4月22日，国务院确定决定投资百万元人民币在小汤山以最高速度建设一所传染病医院，集中收治将北京市各医院的所有SARS。22日晚，北京市建设委员会抽调约4000名工人和约500台机械设备，北京6家大型建设集团全部上阵，次日医院建设正式开工。4月29日，医院即建成并通过验收，4月30日交付使用。这在当时是全世界最大的传染病医院，也创下了世界医院修建的最快速度记录。

在2020年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过程中，上海、河南、湖南、福建、贵州、黑龙江、广西、陕西等地都宣布按照“小汤山”模式，建设传染病院。1月30日，北京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宣布，小汤山医院已经启动修缮改造工程，为北京疫情变化作后备补充。

那么，为什么北京在2003年会把医院建在小汤山呢？我们这就要看看小汤山这个地方有什么独特之处了。

“小汤山”是北京昌平区的一个镇。该地1956年建小汤山乡，1958年属东风人民公社。1983年复建小汤山乡，1990年撤乡建镇，1997年将大东流乡并入。面积70.1平方公里。辖后牛坊、大汤山、小汤山、大柳树、葫芦河、阿苏卫、官牛坊、马坊、讲礼、尚信10个村委会和市场街1个居委会。有地热（温泉）资源。有旅游、度假、康复、疗养等行业。有特菜种植、罗非鱼养殖等。亚洲最大的航空博物馆设此。

小汤山的关键字是“汤”，即温泉。南北朝时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并将北京的小汤山温泉与南京的汤山温泉合称为“南北汤”。顾炎武《昌平山水记》载“汤山在州东南三世里，有温泉可浴。水经注“湿水又东，温泉水注之，疑即此也。”

小汤山温泉地处北京中轴线北延长线上，元时曾被皇帝称为“圣汤”。《燕都山名山游记》中记载，明朝在两眼主泉口的周围修筑了汉白玉围栏，周围作为皇家禁地。明武宗朱厚照曾留下“沧海隆冬也异常，小池何自暖如汤。融融一脉流古今，不为人间洗冷肠”的诗句。

清军入关后，清朝皇帝继续小汤山划为皇家禁区，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在小汤山南麓修建行宫，兼具沐浴疗养和政务处理功能，主要建筑有澡雪堂、漱琼堂、飞龙亭、汇泽阁、开襟楼等。 乾隆时扩建，在康熙时行宫的基础上，向北建起了一座园林。于是就分出了康熙时建的“前宫”与乾隆时扩展的“后宫” 。

《大清一统志》记载：“州东三十里汤山下有温泉，行宫在焉。” 清乾隆年间刊印的《日下旧闻考》：“汤山行宫自康熙年间（1662-1722），圣祖仁皇帝御制诗并皇上御制诸什恭载卷内。” 康熙《圣祖御制温泉行》中赞美汤山温泉：“汤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淙琤。”

乾隆皇帝常驻跸于此。作为一台“人肉写诗机”，乾隆曾于六年、七年、十三年、十八年、二十八年在汤山温泉行宫留下御制诗。在乾隆七年（1742年）留下的《汤泉荷花诗》中说：“汤泉荷花开绝早，插胆瓶中，间以芍药，甚有风致：霞剪衣裳恰五铢，清和春色满仙壶。温泉浴罢娇无力，扶起身边有念奴。”又在二十八年（1763）所作的《汤泉行宫八咏》中曾写过:“炎液暄波能愈疾，曾闻泉脉出流黄。化工神运不思议，功德应教证水王。”写的是汤山温泉含有硫磺，具有治疗功能。

汤山行宫中的金边莲与白花藕尤其引人注目。缪荃荪、刘万源所作《光绪昌平州志》将荷花列入其《物产志》。不过，由于行宫内部物资均由北京供给，平民不得靠近，有清一代，周边商业与服务业也无从发展。

小汤山行宫是清代皇帝去热河承德避暑山庄的驻跸之处。清朝统合草原与农耕，承德避暑山庄是清帝接受草原各民族首领朝拜之处。 汤山行宫，因而在农耕中国与草原中国之间，居于一个连接点地位。除小汤山行宫外，清朝皇帝还在周边有另外几处温泉行宫： 赤城汤泉行宫（今河北赤城县西13里）、遵化汤泉行宫（今遵化西北35里）、热河汤泉行宫（承德县头沟一带），但相比之下，小汤山行宮的规模最大，清朝皇帝驻浴的时间也最长。

1900年，汤山行宫被八国联军的炮火炸成一片废墟，见证了帝国主义的残暴。

1912年2月，清帝退位。小汤山行宫被民国政府接收。当年，袁世凯长子袁克定到此避暑，对破败的行宫稍加修葺，并修建了一座两层西式洋楼。  

1916年，从安定门到小汤山的马路修通。小汤山的商业和服务业，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冯国璋、曹锟、徐世昌、曹汝霖、陆宗舆等人，分割行宫旧址，建起了别墅。
1919年，经过整修，“前宫”旧址辟为汤山饭店，设有浴池和旅馆，后宫则建立汤山公园。
1928年，国民革命军进入北京。当年7月11-12日，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等人在此处召开了著名的“裁兵会议”（编遣善后会议），各方最后不欢而散。
但由于全国形式上完成统一，北京的政治地位下降，大量政要南迁。于是，小汤山逐渐萧条。1937年，北平沦陷，小汤山更为冷落，只有极少数日伪要员来此洗浴休养。 加上日本侵略者对于北平、天津和周边地区的物资掠夺，行宫旅馆以及小汤山著名的振兴饭馆都开不下去，在1939年左右纷纷关闭。  
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在小汤山镇成立卫生部小汤山疗养院，属国家级温泉疗养区。1957年1月，郭沫若游览汤山行宫旧址，和毛主席诗韵，题写了一首《念奴娇·小汤山》:“京畿左翼，小汤山，一脉温泉无色。广厦万间新建立，引入玉池清澈。冬日疑春，朔风孕暖，溪内游龟鳖。华清何似？令人高下难说。小停怀碧桥边，荒池待理，犹自封冰雪。遥指颓楼思往事。人道胜朝末截。那拉常游，浴宫已毁，独乐亡家国。请看今日，兵民同享温热。”
回顾历史，北京小汤山得名的关键，在于其含有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具有杀毒功能的温泉，因而在元、明、清三代，均成为皇家保健圣地。治疗非典的小汤山医院建在此处，接续了这一历史传统。温泉曾服务于皇家的健康事业，现在服务于人民的健康事业，如郭沫若所咏的那样：“请看今日，兵民同享温热”。
说完了“北汤山”，最后还要说一下“南汤山”。“南汤山”在帝制时代的地位要比“北汤山”低一些，但在当下，这里同样是抗拒传染病的一线战场。
“南汤山”目前的的行政建制，是南京市江宁区汤山街道。这里宋时称“汤泉市”（实际上是一个集市），元代时为成为金陵地区72古市之一；清时称汤水镇，1912年改称汤山镇，直至近年被改组为街道。
这里的温泉，在南北朝萧梁时期就被皇帝封为“圣泉”。《晋山谦之丹阳记》：“江乘县有汤山，出温泉三所，可以瀹鸡。”说的是温水的水温高得可以煮鸡吃。隋代《江乘记》记载：“县东南三十五里有汤泉，半冷半温，共同一壑，谓之汤泉。”
明成祖朱棣为颂其父太祖朱元璋功德，在1405年曾征发大量囚犯和民夫，在汤山凿刻巨型石碑，最后却因运输不便，只能留在原地。于是了留下了汤山有名的阳山碑材。
清朝诗人袁枚任江宁县令期间，非常喜爱汤山温泉，写有《登汤山高处有感》、《浴汤山五绝句》、《赴浴汤山见路上翁仲感》等诗。其《浴汤山五绝句》云：「......五日熏蒸三日浴，鬓霜一点不曾消。延祥寺里证前因，二十年前借住身。......」

1927年4月，蒋介石、王宠惠、胡汉民、伍朝枢

在南京汤山温泉休养地合影

民国时期，蒋介石和宋美龄在此拥有温泉行宫。1927年12月，蒋介石的老友张静江将自己在这里的公馆送给蒋宋作为新婚礼物，成为所谓的主席官邸。主席官邸供蒋宋使用，在30年代蒋也曾经让给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使用。主席官邸不远处有江宁本地名人陶保晋修建的“陶庐”，在抗战前为商人富贾提供沐浴服务，陶本人当了汉奸，战后房产被国民政府没收，蒋介石关注了对“陶庐”的整修，也加以使用。“陶庐”北面20米处有一个“汤山俱乐部”，专供国民党政要居住和沐浴。1929年，在蒋桂矛盾白热化之时，蒋介石在“汤山俱乐部”软禁过李济深；1930年，蒋介石和胡汉民因为是否制定训政时期约法发生激烈分歧。1931年2月28日晚，蒋介石以宴请议事为名，将胡汉民软禁于“汤山俱乐部”，从而引发了国民党内反蒋势力的大联合，国民党党统分裂，日本趁此机会发动了“九一八”事变。

在国民党要员中，戴季陶、于右任、谷正伦、刘纪文等都有别墅在此。叶兆言在《乡关何处》中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抗战胜利后，江苏省主席王懋功花了48根金条，在汤山买了幢别墅，还在后面买了墓地，准备终老此处。没想到不久后，百万雄师过大江，前期的投资全白费了。

新中国成立后，汤山建成了十余处洗浴、水疗的温泉设施，其中有江苏省工人疗养院等疗养机构入住。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们有机会在此疗养。民国时期汤山温泉服务于少数高管显贵，如今也是“兵民同享温热”。

2003年“非典”时期，南京的“小汤山医院” 南山医院并不在汤山，而是在南京江宁区铜井镇。医院仿照北京小汤山医院修建，投资一个亿。南京市卫生局在当年6月份接收南山医院后，经研究决定将该医院交给南京市第二医院管理。

2017年4月27日《金陵晚报》报道，南京市第二医院汤山院区将增挂“南京市公共卫生医疗中心”牌子，集中收治全市传染病患者，原市胸科医院承担的结核病诊疗、市职业病防治院承担的麻风病诊疗及市第二医院钟阜院区承担的其他传染病诊疗统一划归该中心。

在最近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事件中，南京市第二医院汤山分院被称为南京“火神山”，是省、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集中收治医院，收治了南京目前发现的全部确诊病人。

当下，中国人民与病毒的斗争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我们的医疗事业，是人民的医疗事业，希望卫生战线的指战员们，都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希望各省新建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能够将“小汤山”模式发扬光大，在与病毒的斗争中，建立奇功。

最后，用一首对联表达我们的祝愿：

旧温泉，新温泉，泉泉祛病

南汤山，北汤山，山山克疾

参考文献：

1、王永斌：《北京的关厢乡镇和老字号》，北京：东方出版社 , 2003年

2、韩扬主编：《宫殿》，北京：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 ，2014年

3、叶兆言：《乡关何处》，郑州：大象出版社 , 2017年

4、高文瑞：《京都志趣》，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 , 2010年

5、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文史资料精选  昌平卷》，北京出版社，2006年

6、北京市园林局史志办公室编：《京华园林丛谈》，中国林业出版社 , 1998年

7、叶皓主编：《南京民国建筑的故事》（下），南京出版社 , 2010年

8、维基百科：“小汤山医院” 词条：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B0%8F%E6%B1%A4%E5%B1%B1%E5%8C%BB%E9%99%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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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Luna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