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港赌城梦碎 || 深度
过去三年间,西港的赌场,从迅速膨胀到近百家,再到超六成闪电停业,数十万中国人因此离开柬埔寨,但在此期间,更多中国人卷入其中,在天堂与地狱间辗转。
本文由无冕财经(wumiancaijing)原创首发
作者:徐英
编辑:陈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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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年关,赌场关闭,老板欠债跑路、员工集体讨薪,成了西港一大“靓丽风景”。昔日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如今只留下一地鸡毛。
原本91家赌场,如今只剩下30家还在营业,近66%的赌场停业,近8000名柬籍员工因赌场停业而失业。
占据柬埔寨博彩业半壁江山的西港,成也博彩、败也博彩。留下来一系列问题,比如拖欠员工工资、供应商收不到货款、拖欠餐厅餐费、客人筹码不能兑现。这是西港劳资纠纷最多的一年,恶性社会事件逐月增多。
不仅如此,另一个赌城波贝也出现了撤离潮。1月1日,柬埔寨内政部开始对全国赌场进行检查,如有经营网赌活动将被吊销赌场执照。
柬埔寨政府打击非法网络赌博的决心大出“菜农”们意料,以转移阵地作为对策的“菜农”也开始丧失了信心,要“放假一个月”作为观望,更有“菜农”甚至扬言,要走“国际化”发展路线,前往印度。
网络赌博禁令出台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不仅带出了一系列的连锁问题,还重创了西港博彩业,暴露出柬埔寨博彩业的畸形发展模式——严重依赖网络。
西港博彩业还能“向死而生”吗?柬埔寨的博彩业又将何去何从?
5个月前,任辉(化名)还是老老实实的打工大军中的一员,但看到身边有朋友到西港捞金成功,让他动了心。
和亲朋好友一起凑了100多万美元,缴纳了20万美元押金之后,任辉便承包了赌场20张赌桌,开始了赌场的经营。这样的合作,定了三个月,合约到期后,不再续约。除了向赌场缴纳一定的分成之外,经营者自负盈亏。
这种包桌的模式在西港颇为流行,因为大部分赌场背后都有中国股东,为了吸引赌客,这些股东会发动国内的朋友过来赌博。包桌对于赌场持有者来说,稳赚不赔。
按照任辉的计划,三个月后,他至少能拿回一倍的利润。但他显然低估了风险。
原本2019年11月18日合约就已到期,但赌场因为经营不善,董事长和部分股东经常签单,导致赌场大笔的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就以各种理由推诿。任辉无奈,只能继续停留在西港要债。
维系不下去后,董事长向外举债,结果到期后,赌场易主,而赌场新老板不仅不承认之前的包台的债务,也拒绝退还押金。任辉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入股,要么自己去找前任老板要债。
累积到最后,赌场拖欠任辉将近130万美元,他只能求助西港劳工局。曾经,大家都以为西港是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但没有想到,一些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此打了水漂。
目前,西港的91家赌场中,有4家决定停业,23家已解散所有职员,只留下门卫,另外,还有33家赌场员工正处于“留职停薪”状态,只剩下30家赌场还在营业。
▲西港警察召集赌场老板们开会,图片来自柬中时报。
而整个柬埔寨也面临着博彩严重萎缩的现状。根据柬埔寨财经部数据显示,截至去年年底,全国持牌赌场的数量从6月份的163家减少到136家。整个柬埔寨仍在运营的持牌赌场共91家,有80%停止了营业。
“8·18”禁网赌令是柬埔寨博彩业的转折点。
柬埔寨移民总局指出,自2019年8月宣布禁网赌令以来,已有约44.7万中国公民离开柬埔寨。
“设在西港的所有赌场,几乎完全依赖中国赌客。”来自波罗勉省、23岁的金山(化名),经朋友介绍来到赌场打工。她一个月的底薪有400美元,赌场会提供免费食物、住宿和交通等额外福利,她的收入已经远高于家乡的同龄人。
与金山在同一个赌场的同事,大部分来自中国两岸四地,也有的来自越南。本地员工“主要是受雇当荷官负责发牌,不会被指派参于网络赌博(操作)”。
但柬埔寨政府颁布一纸禁令之后,赌场失去了资金来源,只能停业。小小的西港,怎么容得下近百家赌场,上百幢在建的大楼,又能给谁住?
在西港混迹多年的马涛(化名)指出,事实上,西港的很多赌场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容易赚钱,主要还是通过包桌及网赌的形式盈利。由于之前柬埔寨政府对网络赌博采取任可态度,数以万计“波菜大军”长驻西港,在赌场执照范围内经营线上赌博。这才有了西港的“繁荣”。
2013年,西港当地只有5家赌场。那个时候,赵明(化名)就来到西港做赌场酒店服务业,“2017年时,西港的博彩业开始崛起,新赌场一家接着一家开。2018年则爆炸性增长,很多赌场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西港这么小,怎么能支撑得了这么多赌场?”他反问无冕财经(ID:wumiancaijing)特约研究员,支撑西港经济的,不是到西港旅游的本地或外国游客,“几乎都是依靠柬埔寨境外的线上赌客,来维持营运的。”
赵明给无冕财经特约研究员算了一笔账:一家中型规模的赌场,员工30-50名,每个月经营成本超过10万美元,包括租金、员工工资和水电费,“工人一天要吃四餐,还要住有空调的宿舍,这些成本加起来,开销可不少!”
负责运营境外“线上赌客”的,正是涌入到西港、传言中的“十万菠菜大军”。他们有的是为彼时还算合法的赌场运营线上平台,有的则是非法网络赌博平台,利用当地监管漏洞而大肆敛财。
湖南人王楠(化名)就是早期的“菠菜大军”中的一员。那个时候,老板并不苛刻,他的钱赚得也不艰辛。因为有线下合法赌场牌照,不到一年时间,像王楠这样的马仔就赚了二十多万。
网络赌博的套路不外如此,早期多以国际博彩网页中国代理、游戏币平台币商等形式存在。后来者,则以体育私盘、约局中介居多。其中的“约局中介”,指的是以约局平台的游戏币输赢为依据,抽取一定数量的佣金之后,按事先约定好的比例兑现给玩家。
于是,这些以社区、战队、联盟、俱乐部等形式存在的“网络赌场”,共同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玩家池,而组织者——庄家,即“约局中介”则作为所有参与者的“担保人”,确保游戏币最终的输赢能转换成现金。
▲网络博彩网站首页截图。
网络赌博的局已设好,接下来就是拉人进网站、为赌客服务的客服了。他们的工作就是,“用Excel表格给每名赌客算账,并在赌客提出要求后第一时间转账。”
深谙套路的王楠决定回老家湖南“自立门户”。很快,他就打着美国赌业巨头永利的旗号,建起了“永利国际微信群”(实际并无关系),他召集的人手分别负责制定赌博规则、拉人进群、当托儿,以及记账等工作。
短短几个月,“永利国际微信群”就聚拢了全国各地的上百人,累计赌资超过1886万元,纯利润逾77万元。
尽管王楠最终在国内被举报,并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比起那些魂断异乡的年轻人,已属幸运。
2019年11月18日,西港一幢高楼上,一位年轻男子坠楼身亡,而他的身上刻着“冤枉”、“被害”的字样。而5天前的11月13日,来自广东的17岁少年在殒命西港,公司给出的结论是“喝酒导致肺水肿死亡”,但这位少年两天前还因为“客户充值20万,自己将获得7万提成”,而在自己家族群里兴奋不已……
谁在为网上博彩“献金”?
猎网平台出具的《2018网络诈骗趋势研究报告》指出,2018年境外彩票类钓鱼网站,始终盘踞在“近五年钓鱼网站类型Top5”中,在2014年、2016年、2017年、2018年均为第一大钓鱼网站。
为网络博彩献金的,包括江苏人田某的300多万,曲靖人邱某的437万,宁波人吕某输红了眼、变卖房子抵押80万,还有成都创业者郑某等。
江苏人田雨(化名)不仅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搭了上去,还欠了一身外债。
第一次被非法网络赌博平台骗走15万时,田雨才22岁,因为是非法网络赌博,公安局不予立案。血气方刚的他意难平,决定到一些网站专门爆料黑庄。
田雨找到了一家专门爆料的网站“博天堂”,不断发帖,讲述自己的遭遇,提醒更多人不要上当受骗。谁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他落入了一个非法网络赌博平台的“局中局”。
“博天堂”不仅对田雨的遭遇给予了同情,还“非常赞同”他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轻易地获取了他的信任。
当田雨想再次赌一赌时,网站便给他推荐了几家标有“品质认证”的博彩平台,并称“持澳门合法线上责任博彩牌照,受澳门博彩监察协调局监督,网上也有据可查”。田雨于是开始放心地在这些平台上购买彩票。
这些博彩平台不仅有田雨信任的网站“品质验证”,还开始委派“导师”手把手教他入门。从此,田雨身陷“局中局”,陆续输掉了几百万,还惹上了官司。
猎网平台数据显示,在2017年,中国境内举报“博彩诈骗”的金额,共计已经达到5977.6万元,人均损失36853元。这些网站无一例外,都是非法赌博网站。
有业内人士揭露,这些非法博彩网站所用的支付接口基本都是从网上买来的。专门有人去购买收集成套的身份信息,用来注册公司,利用空壳公司申请接口,然后租借给黑产,收取1%左右的手续费。
经营得好的平台,“一个巨大网络赌博平台代理日赚3万-50万,平台日流水近亿元起,这种情况的代理商被抓能判多少时间,怎么判,个人财产怎么办?”类似这样的疑问,在各种法律平台上比比皆是。
而无论是持有牌照,还是非法的网络赌博平台,聚拢而来的钱,都“完美”绕过了监管,流入了不法份子的腰包。
进入到2020年,柬埔寨开始全面禁止网络赌博。柬埔寨总理洪森曾在海洋节开幕式上坦言,很多人通过Telegram和WhatsApp要求他不要再禁止网络赌博了,“因为会影响到房地产行业的发展”。
洪森表示,网络赌博危害国家安全,还有可能成为洗黑钱的目的地,全世界都在打击洗黑钱和恐怖融资活动。政府对此作了全面评估之后,发现危害更大。
实际上,这些只是网络赌博带来的一方面副作用,而各国政府更为担心的,还是隐藏在网络赌博中的洗钱、恐怖融资活动等幕后交易,其危害性更是无法想象。
各国政府都在行动。
去年1月,美国司法部宣布,联邦法律将禁止所有的网络赌博,一改只有体育博彩被禁止的局面。
亚洲最大规模的赌博场所——澳门,所有的赌场都是现场投注娱乐方式,严厉禁止网络赌博投注及电话投注。
新加坡于2014年10月通过《远程赌博法案》,严厉打击网络赌博。该法案已于次年生效执行。法案通过之后,新加坡执法部门已经屏蔽了数百个提供远程赌博服务的网站,金融机构和金融服务提供者也需阻断与非法远程赌博相关的钱财交易。
就连靠着离岸博彩授权费每年入账达80亿比索的菲律宾,口风也开始有所松动。因为担心菲律宾沦为“洗钱天堂和其他非法活动的避风港”而遭受世界谴责的风险,2019年8月19日,菲律宾停止接受新的申请。目前,菲律宾有58家获得许可的菲离岸博彩公司。
▲菲律宾马尼拉的四大赌场之一。
而对博彩业尚在起步阶段的柬埔寨来说,博彩业不可能成为国家的经济支柱,如果放任网络赌博的发展,反而会成为柬埔寨长远发展的“制约因素”。
正如洪森公开场合的发言,如果不禁止网络赌博,柬埔寨将成为一个洗钱国家;许多犯罪集团也会伴随着网赌来到柬埔寨,由于这些犯罪集团的存在,一些有实力的大企业不敢来柬埔寨投资,这将制约柬埔寨的长远发展。
这才是柬埔寨坚决禁止网络赌博的背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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