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致书刊审查者 | 海涅&普希金




别顾虑:我还不至于痴心妄想
要对审查制度作一番卤莽批评,
伦敦所需要的,对于莫斯科还为时过早
有些什么样的作家我们也都知道,
他们有想法,但不会受审查损害
对于你,他们单纯的心无须删改。







《海涅全集》不在手边,不记得这一页出自诗人的哪部杂文集,似乎是《柏林通讯》。感兴趣的读者可在《海涅全集》的散文部分(在12卷全集中占8卷篇幅)查找。






致书刊审查者


亚历山大·普希金


在查良铮、冯春等前人译作基础上抄写



缪斯阴郁的狱卒
我的长期迫害者
今天我想同你讲讲道理,
别顾虑:我还不至于痴心妄想
要对审查制度作一番卤莽批评,
伦敦所需要的,对于莫斯科还为时过早
有些什么样的作家我们也都知道,
他们有想法,但不会受审查损害
对于你,他们单纯的心无须删改。

首先,我必须老实对你承认
你的处境也时常引起我同情:
你可能是赫瓦斯托夫、布宁娜的惟一读者
各种没脑子胡话,你最精于诠释,
忽而,是荒谬的散文,忽而又是更其荒谬的诗
你必须——也永远比谁都要细读,只为挑错。
某些鬼使神差的念头
使俄罗斯文人昏头昏脑:
有人把法文小说译成英文
有人挑战长篇颂辞,正喘气和流汗
有人像是开玩笑,要给当代写一部古文悲剧——
这与我们无关;可你却要精读,还要生气
打呵欠,瞌睡一百次——然后签字。

所以啊,审查官是个苦差;当然
有时他也很想换换脑子
也从卢梭、伏尔泰、毕冯
杰尔查文和卡拉姆金之辈的书中
获一点启发,但又必须耗费心力
去看看又有什么新的牛皮匠在胡言乱语
(因为骗子也有歌唱树林或田野的情意)
而且读得没了联贯,又得从头开始
或者就从浅薄无聊的杂志里直接划掉
那些粗暴的玩笑和骂人话
全是雅致的讽刺家之精心打造。

但审查官也是公民一员,该职位颇为可敬:
态度上必须开明公正
又要打心眼儿里效忠高尚事物与帝位
又不显得压制言论,懂得尊重思想。
这个谨守镇定、礼仪和普遍习俗的人
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不违章犯规
忠于纪律,热爱祖国
知道如何自动自觉地担起责任,
他并不妨碍他人去追求正经的真理
也不干预大家做些有活力的诗体游戏,
他跟作家都是朋友,对显贵也显得不巴结
他的确是明达、坚定,主持公道而且洒脱。

但是你,唉,蠢材和懦夫
你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哪儿需要你有具体的思索
你就茫然揉揉眼,没看懂意思
便删掉或者分割词句,任性妄为
把白说成黑,把讽刺理解成污蔑,称诗为淫乱
认定库尼金是马拉,真实就是反动。
一旦你决定了的,就去它的了
恳求与澄清都无济于事。
难道你从不羞愧吗:至今因为你
整个俄罗斯看不到什么书?
若有一天,人们对真谛也提高了要求
那么,即使君王也会出于俄国体面
意识到健全头脑的用处,会使书籍免于经过
你这一关而印刷。俄罗斯也会留传下一些诗:
叙事性的,民歌体和哀歌体、寓言与各式句法
虽是些闲暇与欢情的好梦
想象之花瞬息即逝的留影。
野蛮人,凡俄语作者
谁不恶心你那致命而无趣的斧头?
你就像太监在一群缪斯中巡视,
不论趣味,机智的闪耀,或者真情实意
连《华筵》诗人那种美满高尚的纯诗
也不能触动你的心,
你挑挑拣拣,对一切都侧目而视
处处看到毒草,你也堪称是怀疑一切。
放下你的工作吧,你可能也懂得
那毫无价值,巴纳斯并非寺庙
也不是发泄怨言的后宫。
说实在的,不论再高明的马医
也从未稍减过帕加索斯过剩的火气。
你怕什么?相信我,谁如果想要以
嘲讽法律、政府和社会习俗来自娱
他决不会让自己受到你的追究,
他决不会为你所知,我们知道原因——
他的手稿不仅不被遗忘
而且传世时,还并不带着你的签字。
巴尔珂夫的诙谐诗从未送给你过目
拉狄谢夫,这奴隶制的死敌,也避开了审查
普希金的诗也从未印刷出版,
何必呢?就这样也仍旧在人世中传阅。
但是你自行其事。在这亟需深思的时代
沙里珂夫几乎是为祸人世。
为什么你要毫无理由折磨自己
也折磨我们?你可读过叶卡捷宁娜的训示?
多看一看吧,你会在那里清楚看到
你的责任与权限:你该换条路走走了。
一个女王眼中的优秀讽刺作家
从事人民喜剧,鞭挞愚昧,
但是在宫廷蠢材狭隘变形的头脑中
库杰金竟然被和基督类比。
权贵的眼中钉,杰尔查文琴声有力
打击并还原那些傲慢的偶像,
海尼采尔微笑中漫谈真理,
杜申卡的密友语义双关
有时还让维纳斯衣不弊体——
他们谁也没撞上审查官。
你在皱眉了:你认为在今天
他们已经不容易敷衍你?
是谁的错呢?一个正确标准就在你眼前
那也是亚历山大时代的美好开端,
去打听一下吧:那时候出的书可真不少
在心智的事业上,咱们可不能倒退,
我们已经普遍为往昔的愚蠢而羞愧
难道要再回到往昔——
使人们没有谁敢称呼一声:“祖国”
人和他们写的书一同在奴役中苟活?
不,俄罗斯已卸下愚昧这一重载
它已经过去——那个荼毒的时代。
既然连卡拉姆金也得到了公开荣誉
那么蠢材就不可能担任审查官……
改改德性吧:明智些,别为难我们。

你也说了:“你什么都讲得很对
我也不和你争论。但既然作为审查官
岂能只凭良心为标准?
一会儿这个,一会儿是那个
我都已经不得不宽松放行,
你自然觉着可笑——我常常是一面审读
一面都快抓狂了,划着十字架,碰运气乱改——
一切都有个时尚,比如说过去
我们也很景仰伏尔泰、边沁、卢梭
但现在,连米洛我们也要张网捕捉。
我是个可怜人,我还有妻子儿女……”

你有妻子儿女,朋友,这可真不幸。
我们的许多龌龊均由此而生
可是没办法。好了,如果你不能
小心翼翼速速收摊滚回你的家
如果沙皇还必须使用你这样的人
至少,你也该雇个聪明点的秘书。

(1822年)






延伸阅读

(点击标题可见)


→ 亨利希•海涅:他的噪音和他的回声 | F.J.拉达茨


→ 小城 | 普希金


→ 《稍纵即逝的朋友 (论亚历山大•普希金)》第一部分 | 王炜

→ 霍达耶维奇和屠格涅夫论普希金



。。

“比希摩斯的话语”关于诗艺/文学、思想史、亚细亚,不定期更新,希望持续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也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