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独家】中国崛起面临美国打压,北大教授王逸舟建议走“仁智大国”之路来取胜

王逸舟 人大重阳 2019-11-08
 ↑↑↑点击上方蓝字关注“人大重阳”

本文大概6000字,读完共需8分钟

编者按:作为崛起大国,中国在当下遭遇中美博弈的新阶段。新时代中国需要怎样的国家方略以处理内政、外交上遇到的新问题?5月15日晚,人大重阳对话名家系列讲座邀请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国际政治研究》杂志主编、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王逸舟进行深入解读。他认为,中国要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主要不在于中美博弈的成败,更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本文根据速录整理而成,已经作者本人审阅。


   


过去70年来,中国外交经历了三个重要的时期,现在正处于第三个时期的关键路口。作为崛起的大国,中国现在面临内政和外交的新问题,在推进改革和全球治理方面遭遇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建设“仁”的社会,施行“智”的外交,提升自己的大国地位。


  演讲实录  


感谢人大重阳给我这次机会,与各位分享自己近期的研究成果。今年是国际关系学科建立100周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五四运动”100周年。我想结合过去的研究背景,以国际关系学者的身份,与各位分享对当代中国态势的认识,探讨我国外交在新时代需要改进的问题。这是我写《仁智大国》这本书的初衷。


有这么几个线索:


第一,我的研究把中国大体分作三个时期,现在我们处在第三个时期的路口,面临与之前不同的压力。


第二,内政和外交联系起来的讨论十分重要,大国胜败不在于外,而在于内部的体制机制。


第三,什么叫“美人之美”,以及如何“美美与共”。


01

中国正经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重要转变


第一代中国(1949-1978年)特色非常鲜明,是红色的中国、革命的中国、斗争的中国。第一期中国是站起来的,也叫“建国新时代”。它任务是要从长期的半殖民地东方弱国挺起腰杆站起来,要有政治上的独立地位、话语权和尊严。


研究外交史可以发现,那时候大体上是服务于从延安时期一直延续下来的“世界革命”战略,推动天下江山一片红,帮助亚非拉国家,帮助社会主义盟友,帮助地下党游击队。所以,第一代中国的重要任务是摆脱屈辱,争取独立,带动亚非拉的解放,实现中华民族站起来的使命,这个时代和二战以后世界范围的民族解放运动、帝国主义体系的崩溃、亚非拉的独立等大的潮流联系在一起的。


第二个时代,我称之为邓小平时代,官方术语叫“改革开放新时代”。从1978年以后的40年,这个新时代的基本特点是一切聚焦中国自身的发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四化”目标。不管是外交、内政都有大的调整,如同欧美关系的改善,同各地游击队的疏远,包括同卡斯特罗,越南、金日成、阿尔巴尼亚这些盟友关系的淡化。


李光耀先生曾讲到,如果说20世纪是革命者的时代,那么毛泽东无疑是其中最显赫的领袖;而如果说谁是20世纪最伟大的建设者,那么毫无疑问当属于这个时代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虽然邓小平也是革命军人出身,但总体而言,他有非常不同于第一代人的特质,即重视二战后兴起的科学革命,重视消费,重视民生,重视经济发展。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很短的时间发生大转向。这个转向从历史来看意义重大,不光是中国史,东亚史,也是世界史的里程碑:占世界1/5人口的大国从革命者变成了建设者,从热衷于输出武器、教官、红宝书的革命大国,变成了到处是脚手架,到处是开发区,到处是经济合同,到处是热气腾腾经济浪潮的国家。不夸张地说,20世纪后期最耀眼的经济新星就是中华民族,就是邓小平的时代,是发生在占世界1/5人口大地上的经济奇迹。邓小平接手的时候,我们国家占全球不到1.3%的产值,而今天中国已经占到全球16%的产值。我们的中央政府有3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一带一路”是中国在全球最大的经济品牌,中国现在的产能可以说开始过剩,生产力像泉涌一样喷发,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像中国连续40年保持将近10%的增长。相信各位对此有深切感受。


外交的转型也和第二个时代的主题挂钩。外交方面取得了很多成就,比如中国在邓小平时代同过去很多国家从敌人神奇一般就建交了,比如同以色列、韩国、美国成功建交,以及与日本关系的大幅度改善。当然,这一时代也存在问题。有些人开玩笑说中国嫌贫爱富,中国和第三世界的关系显得越来越松弛了,中国对于亚非拉的关系显得无足轻重了,中国不再支持社会主义盟友。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看;尤其是经济成长史、技术创新史,20世纪历史从很多层面,中国毫无疑问是非常有趣的新角色,尽管存有巨大争议。


江泽民和胡锦涛是邓小平时代的延续,往更高层次迈进。江泽民时代做了很多了不起的外交努力:那时候我们和俄罗斯关系大幅度转圜;中美关系经过一系列挫折,后来终于在中国入世、中美关系回归合作上又重聚协作;中国和周边国家的关系,特别是和我们曾经很紧张的周边国家的外交对峙,在这个时代获得大幅度的改善。


胡锦涛时代,我们很多企业快速走向国际化,奥运会成功举办,中国提出“更高更快更强”向全球进发的口号,整个民族心气为之一振。我们的农业税,还有很多的负担取消,农民开始获得更多的机会进城,务工、买房、旅游、消费。中国从40年前相对贫弱的国家,变成今天的经济超级大国——全球企业500强中有100个是中国的企业,包括阿里巴巴、京东、腾讯,很多民营企业与国营企业在这个时期同时崛起。


与经济发展相适应,这个时代的外交故事也值得进一步发掘。不管是外交话语的变化,从原来的战争革命到和平发展,还是在外交官的部门设置方面,这个时期我们外交、部委、司局、特使制度很多设置都和前一期有很大的不同。第一代中国很多是军人背景,是将军大使,是经历过长征的老八路、老战士;而第二期更多是职业外交官,善于招商引资的外交官,会搞发展的外交官,他们的重心就是吨位、市场、合同。中国的外交话语、外交目标、外交职能、外交机构的设置,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当下,我们处在第三代中国的启程路口。中国变化太快,规模太大,问题太多,成长的机遇和存在的问题几乎是一样,看上去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我认为,第三个时代的中国与新一代政治领袖所绘就的发展蓝图息息相关,所谓时势造英雄,正是因为时代的契机,今天的政治领袖才能提出如此宏大的发展蓝图。


在此有三点需要讨论:


第一,新外交的经济起点。我认为入世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标。入世几乎让中国不可逆地从世界体系的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让中国从邓小平时代的休养生息,恢复活力,变成新崛起大国。入世不是单独的行动,不是一天的事情,而是长时期过渡,是复杂学习的过程。了解世界规则的过程,作为一种倒逼机制,逼迫中国的社会、中国的观念、中国的体制发生和这个世界接轨的过程。今天的中国,它的经济基础很大程度上是入世以后奠定的。入世对中国经济有非常广泛、长远的后果,奠定了中国新时代的某种心理基础、经济基础、社会基础。包括现在很多思想、方略,大国的谋划也要联系入世来看。


第二个地标是文化地标。2008年以后中国相较于美国和俄罗斯的发展轨迹是不同的。美俄这十多年日子不好过。我们国家是往上走的。随着2008年奥运会中国奥运金牌总数排名第一,在之后的十年里中国经济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中国军费超越俄罗斯成为世界第二,所以今天中国的底气很大程度来自于这一期的飞速发展。我发现2008年前后中国外交文件以及发言也发生了变化。2008年以前,我们韬光养晦,很少讲中国奉行大国外交。2008年以后,外国说中国变得过于自信,不好合作了,中国人确实努力弘扬自己的各种想法和方案。


第三个地标体现在政治代际变化及心理方面。在这里我要强调十八大的重要性,它标志着中国1949年出生的第一代领导人登上最高政治舞台,他们和此前的领导人有不同的心气与追求。从孙中山先生开始,到毛泽东、邓小平,他们要抗争,争取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1949年以后出生的领导人则不同,他们成长在改革开放年代,当下他们拥有全球最大的经济动力,最庞大的军费之一,最多数量的科技教育投入之一,包括“一带一路”这个全球最大的新品牌,因此他们没有理由不想当全球引领者,有一种雄心壮志,想为人类谋福祉。十八大实际是政治上的宣言,宣布中国要当负责任大国,要在全球舞台上拿方案,不光是为周边、为亚洲,而是要为全人类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努力和贡献。


02

第三代中国机遇与挑战并存


我这些年写中国外交三部曲,感受很深的一种是,中国第三期外交正在努力用建设性的姿态、“创造性介入”全球事务,与原先韬光养晦、搭便车的外交拉开距离。


在内政方面,第三代领导人提出了很多前两代都不太能提的战略,比如领导人讲的“青山绿水比金山银山还重要”,以及消除政治腐败,坚决消除贫困,强调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建设,这些都适应了民心,也是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但同时,这些任务也是艰巨的,攻关克难的难度之大是很难想象的。正因为如此,第三期可能遇到的坎,既可以说是战略机遇期,也可能有力所不逮的问题。我想强调,我们不要单面看现在的目标,还要看到它的机遇和挑战。


外交方面,现在给人一种“小马拉大车”的感觉。我们的游客全球化,船队全球化,“一带一路”工程全球化,投资全球化,但我们的保护能力,军事基地的数量及效能,外交特使的解决力,都有待提高。中国政府在全球的代理机构,领事保护网络,取得了长足的改进,但还远远达不到发达国家的水平。如何保护新时代中国海外利益是值得重视的问题。比较这两届“一带一路”峰会,我们也不难看出中国从绘制蓝图转向解决现实问题。绿色金融、债务可持续发展等各种规划,显示中国在尝试用新思路解决新挑战。


总之,每一个问题,每一个抱负背后都是机遇和挑战并存的。“一带一路”会带来很多陷阱,大量的金融挑战,债务危机,对当地法律的水土不服;设立海外军事基地,海外力量的培植,如何与当地区域力量周旋,与西方力量在海空、陆地处理可能的摩擦,新问题层出不穷,都是教科书没有写过的。


03

 未来中国的关键在于建设“仁的社会”


面对挑战,解决思路有哪些?《仁智大国》这本书的结语,叫做“仁的社会,智的外交”。它试图证明,未来中国的成败更多在内不在外,中国的全球影响更多在于能不能打造国内“仁的社会”。外交如果离开了国内的政治体制,离开了现阶段的社会发展需求,离开了国内民族构成的复杂性及其挑战,离开了现时期百姓所思所想所求,你的外交是没有意义的,外交人的努力效果不会太好。


中国已经在经济发展上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但在政治发展、社会和谐、民族关系等很多领域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而中国要成为一个全方位“智的大国”,在很多机制、观念问题上,也有待于进一步提高,譬如对NGO的管理、对智库角色的定位、对网络作用的认知等。


中国要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主要不在于中美博弈的成败,不在于具体博弈、谈判的能力或者进展,而在于中国的内政。在我看来,我们的内政现在远远达不到“仁的社会”的复杂性、高水平、精致度。智的外交和仁的智慧建设应该是同步的,前者是前提,是内因。当然,在朝着“仁的社会”不断建构的时候,我们外交怎么变得更智、更加合理有效,也是需要很好研究的。


我们现在的外交更多还是以经济建设为重心,以保障发展,招商引资为中心,这当然有好处也有优势。但同时也带来很多短板,带来眼界不宽,话语狭窄等很多问题。我们的外交对文明形态的认识,对“美人之美”的理解,都还有缺失。


04

如何实现“智的外交”与“仁的社会”?


从经济角度来说,中国作为经济的开发者、发展者、中国经济活力挖掘者,毫无疑问是值得点赞的。但中国同时存在不少短板和软肋。就“美人之美,美美与共”而言,“美”是什么?如何实现?我个人认为至少有三点需要注意:


第一,“美人之美”不能只是关注强大的国家,不重视小国和弱者。


第二,“美人之美”不能只是关系好的时候才想起来,对外关系紧张时就忘记。中国对国外社会的学习,总是因为某些局势关系紧张或谈判破裂而停滞。外交上只要出现了斗争的口号,“美人之美”基本就变成空话了。


第三,“美人之美”不能只是领导人的事情,而应当是整个民族的一种精神。“仁的社会”是一种多层次的开放学习型的社会,是机制上能源源不断释放各种活力的社会,尤其鼓励有创造性的东西,让各个部门、各种层次、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作用空间。


从外交来看,我们的外交话语权还有待提高。拿博鳌亚洲论坛和达沃斯论坛来做比较。在博鳌亚洲论坛我看到的是中国政府的强力推动,看到大量的推广合同,各种各样的签约,简单说它就是一个招商平台,是中国经济和亚洲经济脉动的体现。在达沃斯不是这种感觉,在达沃斯至少表面上看不到瑞士各式各样的招商引资或政府的“有形之手”,而是关于未来人类社会生活方式的讨论,是经济各种新业态的争史,是各种头脑风暴甚至各种思想实验室的交流。智的外交不是关于GDP,而是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新时期、新阶段,努力为全球提供关乎人类命运的启发。


再回到“一带一路”第二届峰会,会上易纲、陈雨露,财政部、央行提出的如何让“一带一路”变得绿色,如何实现绿色金融,提到了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如果仔细研究国际金融、国际债务、国际环保领域,可以看到有关赤道金融、绿色金融在本世纪初已经有大量的讨论,有很多前沿的智库报告。什么是赤道原则?你不能给滴血的军阀贷款,不能给造成极地冰盖融化的项目融资,诸如此类。中国人应该更多地去推动这类原则与项目的实现,因为我们有足够的物质力量和未来前景、潜力去投入。但到目前为止,中国的驱动力还是以招商引资为中心,以经济发展为基础。中国外交最大的力量在于经济基础,能提供援助,带动当地的开发,以商业的方式推动当地的和平,这是中国的力量。但硬币的另一面,也看出这个经济大国在其他领域的不熟悉、不活跃。


智的外交有很多可以研究的问题,在国际话语权,国际制度,各种国际领域当中,如何推出我们的方案,推出中国人的想象力,推出中国的达沃斯方案,中国的世界治理方案。智的外交本质上来自于仁的社会。我们的领导人多次、反复地强调,不能搞“唯GDP主义”,要注重生产发展与分配公平的协调,要注意经济发展与社会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等不同目标之间的辩证关系。这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他方面还包括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主体民族与非主体民族的关系、官本位与公民权利的关系,发达区域与不发展区域的关系,经济现代化与政治现代化的关系,这些关系都需要新的变化与改进。良性互动的、不断进步的国内关系,能够影响和带动积极的外交活动。说到底,中国的国际地位与国内进步成正比。


有外国朋友讲,“现在的中国让人觉得可畏而不可亲”。尽管中国看似得到比过去更多的尊重,但很多国家看重是中国的钱,中国人的合同,中国的经济,中国人的勤劳。可是,中国的话语权、中国方案、中国人的政治文明,仍然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却依然不占主流。这些都是我们要警醒的,千万不要被虚骄之气、“世界第一”的神话冲昏了头脑。


今天的中国确实到的一个新的关口,我们要思考第三代中国朝何处去,到底有什么样的软肋和短板。这些都需要智库、学者,尤其是年轻一代研究者认真地跟踪,且始终保持谦虚谨慎。


谢谢大家!



推荐阅读

【聚焦】高度警惕国内恐美情绪,客观审视美国优劣短长

【聚焦】面对美国打压,华为如何突围?中国科技创新在倒逼中面临转机!

【推荐】去年今天停战!中美磋商为何反反复复?美方所图并非贸易这么简单!

长按关注

转载请注明出处

并附带官微二维码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成立于2013年1月19日,是重阳投资董事长裘国根先生向母校捐赠并设立教育基金运营的主要资助项目。

 

作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人大重阳聘请了全球数十位前政要、银行家、知名学者为高级研究员,旨在关注现实、建言国家、服务人民。目前,人大重阳下设7个部门、运营管理3个中心(生态金融研究中心、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近年来,人大重阳在金融发展、全球治理、大国关系、宏观政策等研究领域在国内外均具有较高认可度。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