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70年前一文揭露美苏核弹竞赛的惊人内情|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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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近期,电影《奥本海默》在国内热映。美国“原子弹之父” 罗伯特·奥本海默曾成功主持研制出世界第一颗原子弹,却在美国“麦卡锡主义”猎巫浪潮中,成为最著名的受害者之一。奥本海默的人生故事,为什么在多年后的今天仍能引发人们强烈触动?
本文发表于1953年,恰恰是奥本海默被指控为“苏联间谍”的前一年。在这篇文章中,奥本海默对冷战期间的核武器军备竞赛及美国政府的政策,表达了不满。他原以为,原子弹的发明不仅标志着残酷二战的终结,还标志着人类战争的终结。然而,原子弹的出现却引发一场可能威胁人类生存的原子军备竞赛,其原则就是“让我们确保自己领先于敌人”。奥本海默指出,美国和苏联就像瓶子里的两只蝎子,每一只都有能力杀死另一只,但都要冒生命危险。两个大国都有能力终结对方的文明和生命,制造这种危险所需的时间非常短,然而要纾解我们时代的政治困境,需要的时间却漫长得多。
对此,奥本海默认为,要预防这种危险,美国政府应坦诚对待自己的人民,让大众了解军备竞赛的情况和未来将面临的处境,以便采取正确的态度和行动。他认为,正因为原子武器被绝密化,美国军方甚至出现了“我们的政策是努力保护我们的打击力量,而不是保护这个国家”的愚蠢言论。只有公开原子军备竞赛的基本真相,才有可能开展原子武器管制的国际合作。尽管他不相信,核武器的问题能永久解决,但最重要的是,应该让人们获得必要的信息和警示,以确保不会发生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核战争。
本文为文化纵横新媒体原创编译“技术革命的冲击与重构”系列之六,编译自Foreign Affairs网站《原子武器与美国政策》(Atomic Weapons and American Policy)。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文化纵横新媒体编译此文,为读者了解相关问题提供资料参考,请读者审读辨析。
文化纵横新媒体·国际观察
2023年第34期 总第139期
原子武器与美国政策
也许是因为时代的氛围,也许是因为对技术发展的清晰预见,我们曾有过这样的印象,即,原子武器的出现,不仅标志着一场可怕大战的结束,还标志着人类战争的终结。
史汀生上校在《外交事务》杂志中写道:“失控的分裂原子、只会对我们所有人构成越来越大的威胁……” 他认为:“在世界找到通向必要的整体治理的途径之前,持久而自由的和平是无法实现的。” 二战后不久,美国政府曾针对这些意见提出一些温和提议。我们无需争论这些提议是否胎死腹中,因为它们早就夭折很久了。
我们要正视的是,有关苏联的敌意和苏联实力不断增长的证据,以及我们所谓的“自由世界”中许多不可避免的、脆弱的、不和谐又不团结的悲剧因素。在这两种关切中,原子武器被赋予一个简单的角色,其策略也相对简单。原子武器的规则被设定为:“让我们保持领先。让我们确保自己领先于敌人。”
然而,这些考虑和政策,已经远远不够了。原因在军备竞赛中一目了然。当我们把国内外原子武器发展的时间尺度,与世界政治深刻变革的时间尺度,作一番比较,就会明白其中的原因。
有三个国家参与了这场竞赛:英国,美国,以及苏联。
最近有官方消息称(编译注:指1953年),苏联已经进行三次原子弹爆炸,并且正在大规模生产可裂变材料。我想提供这方面的证据,但我不能。我们确实需要警惕一点:这可能是苏联政府希望我们看到的证据,而不是真实情况的证据。我认为苏联已经落后我们四年。我认为它的操作规模不如我们四年前那么大,可能只有我们当时的一半大。这与我们所知道的事实是一致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证明这一点。
这听起来让美国人宽慰,保持领先的任务似乎正在圆满完成。但为了分析其内涵,我们必须了解,他们落后四年的是什么,局势变化的速度有多快,以及相对于我们来说,规模减半意味着什么。
轰炸广岛只用了一架飞机,而且没有空中对抗。美国以中等高度和相当低的速度,在广岛市上空直接飞过,投下一颗炸弹,释放的能量相当于大约一万五千吨TNT炸药。它造成七万多人死亡和相当数量的伤者,差不多摧毁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这是我们能推测到的。但我们也说过,这不是一个炸弹的问题。它会变成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然后一万个,甚至可能达到十万个。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这不是一万吨的问题,而是十万吨、一百万吨、一千万吨,甚至可能是一亿吨的问题。
我们知道,这些弹药不仅适用于美国几乎完全拥有制空权的低速中型轰炸机,还适用于更现代、更灵活、更难拦截、更适合今天可能出现的战斗的投送方法。
今天,这一切都在进行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在权威指导下,所有人都应准确地知道,美国在这些问题上的立场;我们都应清楚地知道,局势变化速度之快,以及未来三年到五年我们可能的处境。
我能说的是:我从未与任何负责任的团体坦率地讨论这些可能性,无论是科学家还是政治家,无论是公民还是政府官员。任何一个持续关注这些事实的团体,在了解情况后,都还没有意识到巨大的焦虑和悲观。可以说,展望未来十年,苏联落后美国四年,规模只是美国的一半,对于美国只是小小的安慰。能得出的结论是,美国的第20000颗炸弹,即便可以填满一场大规模战争的弹药管道,在战略意义上,它都无法抵消苏联的第2000颗炸弹。正如戈登·迪恩先生所强调的那样,总有一天,即使从最狭窄的技术观点来看,投弹和防御的技艺,将比在原子武器领域的控制权具有更高的军事意义。
这场军备竞赛还有其他方面;虽然它们可能广为人知,但仍值得一提。在担心德国可能研制出原子弹的刺激下,美国研制了原子弹。我们详细考虑了对日本使用原子弹的问题;实际上,正是史汀生上校发起并主持了这些充分的讨论。我们决定应该使用原子弹。我们在原子活动方面取得巨大进展。从技术上来说,这种进展是自然而然的,当然,如果美国国会没有拨款,这就不会发生。美国已经做出决定,要提高的军事储备和武器的威力。从一开始,美国就坚持认为自己有使用这些武器的自由,而且计划使用它们。这个计划的一个要点是,在对敌人进行大规模的持续战略打击时,也要严格地使用它们。
这场军备竞赛还有其他特点,例如,如何确保美国免受原子弹袭击,这个方面工作做得不够;如何保护欧洲盟友,美国做的更少。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原子武器不仅仅是我们希望震慑苏联的一个军备元素,也不仅仅是我们在战争爆发后寻求结束战争的手段之一。它是防止一场欧洲大战演变为持久的、痛苦的、大规模的朝鲜战争的唯一军事措施,也是使苏联和美国彼此接触的唯一军事手段。当然,这种接触,是令人不适而且极其危险的。
原子武器已被纳入欧洲保卫计划。它被进一步开发,以适用于一系列战术军事用途,例如反潜战、空中战和欧洲战区的地面战;这些潜在的应用,还在不断发展出新的武器类型。然而,欧洲人对这些武器是什么、可能有多少、将如何使用,以及它们将做什么,都一无所知。因此,需要强调的是,对于欧洲而言,原子武器既是迫切需要的防御利器,也是近在咫尺的可怕危险,其危险性,比对于美国的危险性还要大。
这些都是这场军备竞赛的特性,对我们来说,其标志是两国的应对策略非常僵化,而且双方都以惊人的速度来发展、储备致命武器。面对这种情形,任何一个深思熟虑的美国人,都会对未来感到忧虑。有两件事,可能是每个美国人都希望看到,但又不会马上实现的:一件是,敌人及时改革或自己崩溃了;另一件是,各方能够达成一项可接受的、充满希望的、光荣的和人道的普遍政治解决方案,其中包括军备管制。
在不久的将来,它们看起来不太可能发生。美国大多数人,几乎所有欧洲人,似乎都认为不久将爆发一场灾难性的战争。人们普遍认为,在这个漫长的冷战时期,冲突、紧张与军备,将与我们同在。问题在于:在这段时期,原子武器的钟表滴答声,越来越快。我们可以预见到,两个大国都有能力终结对方的文明和生命,哪怕冒着危及自身的风险。我们可以把美苏两国比作瓶子里的两只蝎子,每一只都有能力杀死另一只,但要这么做,就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
上述危险爆发所需的时间非常短,相比之下,在理性的人看来,要改善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困境,需要的时间则长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然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智慧和谋略。这很可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局面。我们要记住,有三个问题十分尖锐:一是苏联的敌意和实力。另一个是美欧“自由世界”有其弱点,尤其需要团结、稳定和武装力量。第三个是原子弹与日俱增的危险性。
我们需要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为了获得这种行动自由,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有些事,我们写不出来,是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有些事,我们不能写,是因为不宜在官方之外开展讨论——例如在何种情况下、以何种方式和目的,针对这些问题与苏联政府进行沟通。
但有三项重要且有益的改革,是非常明确的。第一,我们必须能够利用整个国家和政府所固有的资源。这些资源我们目前是用不了的。第二,我们必须利用一个政府联盟的资源,这些政府在联盟中紧密团结。但目前还无法形成一个事关联盟所有成员命运的共识。第三,采取措施延迟、缓和、减少上述灾难性危险。我将逐一讨论这些问题。
首先是坦诚——美国政府应该坦诚对待所有官员、民选代表和美国人民。如果大家对事关重大抉择的重要事实和基本条件都一无所知,就无法采取合理措施。如果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秘密和恐惧,就无法很好地采取行动。
公开的报纸上,可以看到关于原子军备竞赛的大体描述,也有大量的详细信息,有些是真的,但大部分都是假的。大量的谣言和事实,经过分析,可能会触及真相;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些并不是真相。这种无知的后果,是很明显。我们可以回顾两个很好的例子。
第一个例子:一位美国前总统在得知苏联原子能力的情况后,竟能公开对所有结论表示质疑。也许这主要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秘密,不能谈论,不能思考,也不能理解。令人震惊的是,还有两个人增强了这种质疑,一个是某位杰出的科学家,他在战争期间领导了曼哈顿地区的一个重大项目,另一个是位优秀的军官,他全面负责曼哈顿地区。这两个人都不在相关政府机构任职,因此,他们无法获得证据。他们的意见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公开的建议是错误的。
第二个例子:就在几个月前,在一次关于美国大陆防御措施的严肃讨论中,防空司令部的一位高级官员说,我们的政策是努力保护我们的打击力量,而不是保护这个国家,因为后者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它会干扰我们的反击能力。只有连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找不到人讨论分析这些事实,当真相过于机密以至于缺乏足够的讨论和思考时,才会出现这种愚蠢的言论。
美国的政治活力原本来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多元复杂的机构,立法机构和行政机构之间的互动、冲突和辩论,有助于政策制定。另一个是基于真相和信任的公众舆论。
今天,美国的公众舆论,在原子武器领域是缺位的。任何负责任的人,都不会在一个他确信自己还不知道真相的领域里,冒险地发表意见。诚然,保守原子能领域的机密至关重要,但是原子武器的特点、可能的影响、可用的数量以及未来几年内可能发生的变化,这些都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
许多人反对公开这些基本信息,他们的某些理由,在过去是有道理的。一是我们可能会向敌人提供重要情报。但我个人认为,敌人已经掌握这些信息。任何人只要愿意对已经发布的内容进行情报分析,就可以获得这些信息。普通公民不会这样做,但我们应该预料到敌人会这么做。我还认为,如果敌人知道这些基本事实,对世界和平是有益的——确实如此,如果他不知道,反而会很危险。
他们担心的另一点是,如果美国公众了解局势,可能会引发绝望情绪,人们也可能过于轻率地接受所谓“预防性战争”的做法。我认为,除非我们正视这只老虎的眼睛,否则我们将处于最严重的危险之中,可能会误入虎口。换句话说,如果美国政府害怕自己的人民,那么像美国这样的国家,将无以自立。
作为第一步,也是一大步,我们需要勇气和智慧,以粗略但有权威性的定量术语,来描述原子军备竞赛的情况。如果只是像美国政府那样,说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显然是不够的。当美国人民得到负责任的信息时,即便人们可能无法解决问题,也能一种拥有新的自由,去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
在与主要盟友打交道时,美国也需要坦诚。日本经过原子弹的轰炸,很难制定出适当的对策。太空是美国的快乐资产,但对日本来说不是。对法国、英国来说也不是。现有的原子武器运载方法,至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用于洲际运输。总有一天,当苏联提醒这些国家,它能做到什么,而且能够轻松做到时——以欧洲人无法阻拦的方式,这些国家将会感到非常痛苦。
有人主张英国和加拿大进行技术合作,显得很有说服力。有人主张与北约政府及其有关的指挥官进行军事合作。布拉德利将军和柯林斯将军都谈到了这一需求,部分原因是为了向我们的盟友解释,原子弹不是万能的——它具有某些能力,但不是全部答案。这显然是有效计划的先决条件,也是成功保卫欧洲的先决条件。
然而,还有更深远的原因。美国和盟友正在这场漫长的斗争中并肩作战,美国的所作所为将影响欧洲的命运,那里发生的事也将影响美国的命运。如果双方共同面临的问题未经充分讨论,就无法明智地采取行动。这意味着我们应该相互知会和协商。这可能会促进美欧关系发生积极的巨变。
甚至在远东,情况会不会受影响,也不明朗。令美国懊恼的是,美国不能在朝鲜使用原子武器的主要原因,是盟友反对。在那里使用原子武器,到底是对还是错,不用争论。因为无论哪种情况,美国政府的决定,都应该建立在比其他国家政府更坚实的基础之上,他们更不了解情况,因此可能持有不同观点。就此而言,美国理应让日本、英国和许多其他直接相关的国家,了解对问题的实质,这才是恰当的。
很明显,在原子武器的问题上,一旦美国政府能做到坦诚地对待我们自己的人民、议员和官员,那么处理与盟友的关系,就不太麻烦了。因为美国人民和美国的盟友,需要了解并理解的是基本相同的信息。
第三点可能更明显。我不认为,美国能搞出永久解决原子问题的措施,来保护我们人民、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机构和我们的城市。但美国理应做得比现在更多。
众所周知,当前的舆论并不乐观。不久前,范登堡将军估计,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有幸截住敌人两到三成的攻势。考虑到伤亡人数,以及摧毁美国命脉所付出的代价,这显然不能让人放心。几个月来,洛维特部长任命了一个由默文·凯利博士担任主席、现在向威尔逊部长报告的高水平专家小组,他们研究了大陆防御的复杂技术问题。在这个领域,诸如弹药、飞机、导弹以及信息获取与分析程序等方面,都有重大发展。最重要的是,苏联和美国之间还有太空,能否有效利用太空,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问题。然而,这个小组似乎受到了同样的压制和阻挠,任何团队一旦认真触及原子问题的任何部分,就会受到这种压制。
以上这些措施,会产生多种影响。首先,这意味着对苏联的遏制——一种防御性的威慑,进而意味着我们可以延缓威胁的迫近。这也意味着苏联摧毁美国生产力的时代,将更为遥远。这还意味着,如果我们的盟友更容易受到威胁、也无法很好地防御,那么,一个真正强大的美国的存在,仍是阻止大战爆发的一个坚实因素。
未来真到了需要认真讨论军备管制的时候,更有效的防御,可能具有重大意义。到那时,制造原子武器的材料将会大量积累,不确定性更大。如果未来我们仍然生活在猜疑、敌对和保密的世界中,形势令人担忧,这就需要对军备采取有力的管制措施。防御和管制是必要的互补。在这方面,美国为增强自身免疫力所做的一切,将有助于扩大行动自由。
这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三条道路。它们并不新鲜。多年来,人们已经反复讨论,但并没有付诸实践。我认为,它们并没有得到普遍理解。对美国来说,重要的是,不再有一场核战争。美国需要释放巨大的资源,来塑造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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