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厦门烟,有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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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的母亲一家五姐妹,总被人称为“五朵金花”。
每到除夕夜,五姐妹定要聚在一起,从外婆手里一人接过一支“茉莉”,抽一口,相互对望一眼,一齐把烟吐出来,缭绕在一桌年夜饭的上方,那场景颇有风情。
直到抽完了烟,这个年才算是完整。
这场仪式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抽第一支烟的时候,是否已经成年,也成为一段无从考证的历史。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支烟更像是对过去一年的犒赏和告别,毕竟在闽南语中,“抽烟”被说成是“点烟”,这个词让这种仪式感更重了些。
民国画家杭穉英作品
母亲平时并不抽烟,她唯一接触过的香烟就是“茉莉”,这是一种进口烟。在那个年代,香烟只能到公家的商店里去买,杂货店里的进口烟大多是偷渡来的,许多上道的烟民终日混迹于这些“黑市”中,只为抽得一口进口香烟。而外婆则是每年春节前,拿着外币去正规的华侨商店买进口烟。
每次筱筱跟外地朋友讲起母亲的故事,总是有人说,厦门女人真的很能抽烟。好像真的是这样。
截自《花样年华》
也许,她父亲的抽烟史更能唤起厦门老烟民的记忆。
父亲偏好厦门本地烟,从“金桥”、“特牌”、“石狮”、“沉香”,到后来的“七匹狼”。在她看来,气味雷同的香烟,父亲却能一一道出它们的区别,无论是烟草余味的持久度,还是“劲儿”的大小。
父亲还有个特别的习惯,裤兜里总是藏着两包烟,一包是两块多的金桥,另一包则是十几块的中华或者黄鹤楼。自己抽的永远是金桥,而奢侈品一般的“高贵烟”,则是用来“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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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恢复高考的第四年,柯招平在经历三次高考落榜后,以参加高考的成绩考入厦门市技工学校烟厂分校。年轻时的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的职业生涯会跟厦门卷烟厂紧密交织在一起,更没有想过哪一天会离开它。
那个年代,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学一技之长,进稳定的单位,抱着“铁饭碗”过一辈子,是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
早期工人手工包烟
只是当时的厦门卷烟厂,并不像其他国企那么吃香。比如厦门罐头厂,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永远不会倒闭的单位”,更何况刚刚过去的计划经济,仍旧让人们对食物短缺有着难以抹去的恐惧感,在食品厂上班,至少能往家里捎点罐头什么的。
而在卷烟厂工作,除了苦和累,能带回家的只有满身臭味。
当年意气风发的柯招平可不在乎这些,两年后从学校毕业,顺利进入了厦门卷烟厂。
如今,卷烟厂的厂址迁了几次,设备也换了几轮,现代化的操作流程早就避免了厂房内浓厚的烟味,但柯招平依然能够记起,在鹭岛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流水线上那股席卷五脏六腑后,生猛抽离鼻腔的烟叶味,以及周围每个人的汗味。
工人操作仿制的简易包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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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丝是卷烟制造的核心环节,而制丝车间却是所有人的噩梦。因为要用高温水蒸气,让干燥后的烟叶重新吸收水分,加之没有空调设备,所以整个制丝车间热得像桑拿房,尤其是烈日炎炎的夏季,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衣服湿得像落了水一样。
柯招平说,初来车间的北方人只要呆上半天,就会浑身长满痱子。其实,南方人也是如此。
制丝车间内,回潮、叶梗分离、制叶丝、制梗丝……十几道工序相互关联,传送带无情地运转着,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差池,就会影响下一个环节的运作。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LOGA卷烟机
作为新人,柯招平在制丝车间内负责流水线上的叶梗分离。这是一门0.1%的误差就会影响烟叶品质的复杂工序,温度和含水量的控制往往需要依赖检测的仪器,而经验老道的师傅们却能“徒手识烟叶”。
记得有一次,仪器显示烟叶的水分超标,一整批烟叶面临作废的危机,大家一下子慌了神。一位老师傅走过来用手捏了捏烟叶,抓到鼻子前嗅了两下,气定神闲地说“这烟叶没问题”。果然,不久后水分含量就恢复到正常的范围,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是仪器出了问题。
这些老师傅和烟叶打了十几年交道,渐渐练就了比仪器还要敏锐的感觉,那次之后,柯招平才真正意识到,别人眼中的“铁饭碗”也不是那么好端的。
湖滨中路老厂制丝车间摆把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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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老厦门人而言,厦烟厂内的故事并不为人所知,他们对厦烟厂的记忆,大多来源于那根大烟囱。
1983年,厦烟厂从轮渡附近的一栋四层骑楼搬到了文灶。三十多年前,文灶还是个城中村,周围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常有村民在工厂附近放羊。而厦烟厂内拔地而起的大烟囱,成了当时厦门最高的建筑物。
后来这一带渐渐繁华起来,大烟囱就成了厦门人口中的“地标”。在还没有手机的年代,“厦烟厂”就是一个专属地名,大家约见面就会说:“在卷烟厂门口等”。远一点的朋友过来,只要看到大烟囱,就知道快到地方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柯招平记得,搬迁后厦烟厂建了大澡堂,工人下班前总要去冲个热水澡,把浑身的味道去掉了才回家。那时候,大多数厦门人家里都没有热水器,冬天老厦门人总要屯上好几袋煤球,供全家烧热水。而厦烟厂的大澡堂不仅能同时供一百人使用,还有独立的隔间,提供源源不断的热水。
大概是从那时起,柯招平觉得,厦烟厂的福利好像好了一点。
上世纪80年代湖滨中路老厂区内景
那时的他一定没有想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厦门烟草会成为很多人挤破头想进去的企业,甚至在外界的传言中,厦门烟草不仅收入高,福利好,还享有种种“特权”。
千禧年后,厦烟厂第三次搬迁至海沧,新厂投入了国际上最先进的机器设备,每分钟能制造一万多支香烟,再也不用靠流水线上的工人挥汗如雨。偶尔会有老员工回厂参观,最常念叨的就是自己“没赶上好时候”。
海沧新厂的制丝线
海沧新厂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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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才是好时候?
在轮渡旧厂房时,厦烟厂只有几台手工操作的土法仿制机器,产能低下,为了维持供应,生产流水线24小时不能停歇,工人只能三班倒,轮流上阵。而烟叶切丝、卷烟、包装这些繁琐的环节,都离不开手工操作。
由于每层都放有机器,所以每当马达一开那栋伫立了50年的老房子就会跟着震动。
位于鹭江道原盐业局的厦门卷烟厂老厂房
之后赶上改革开放,与外企合资就像是一只被时代浪潮捕上船的“螃蟹”,大部分企业都不敢轻易尝试,厦门卷烟厂却率先和美国烟草界的第二巨头——雷诺士烟草公司合作“骆驼牌”香烟,成立全国第一家中外合作卷烟企业,轰动了整个烟草行业。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一年,厦门被列为经济特区。
而后厦烟厂就跟随着时代的巨浪,开始了自己的“好时候”。
作为厦烟厂选派学习工艺的3名代表之一,孙安民当时受到雷诺士公司的邀请,赶赴美国接受培训。第一次跨出国门的孙安民却来不及欣赏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一次交流,更是美方对厦烟厂技术人员的一次“考察”。
遥遥领先的技术,让外国同行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对3人也难免有几分苛刻。但孙安民只顾汲取新的技术和经验,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用短短40天,几乎掌握了工作所需的全部知识,让雷诺士的国际总裁都对他们刮目相看。
80年代初期,厦门卷烟厂来料加工车间设备
为了守住来之不易的成果,孙安民便将浩浩荡荡共十万余字的资料、图纸翻译成中文,这也让一直以来落后于国际的厦烟厂员工,告别了技术上的“文盲”时代。
1980年,与雷诺士正式签约后,厦烟厂不仅能拿到“骆驼烟”的原材料,还得到了先进的设备、技术支持以及员工培训。一下子与国内同行拉开距离,成为国内唯一能够生产洋烟的卷烟厂,全国各地的烟草公司都来组团参观取经。
在一盒香烟还只要几分钱的年代,这些机器和技术的投资金额高达两千多万美元。一时间,“厦门卷烟厂”比鼓浪屿还更早一步成了厦门的名片,外地人记不住厦烟厂的全称,便戏称它是“骆驼厂”。
1980年10月来料加工生产线剪彩仪式
雷诺士公司亚太地区总裁庄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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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些从卷烟厂走出来的香烟,脱去粗劣的外衣变得越来越精致。但往事中的那股陈旧香气,却时而能唤醒人们关于厦门这座城市的回忆。
看似庄严的神秘工厂已不见烟囱的踪影,但它静静陪伴这片土地度过了大半个世纪的沧海桑田,成为光辉岁月中不可抹去的一笔。
据说,厦门卷烟厂内设有一间休息室,里面放着许多散支香烟,供员工自行取用,它们没有包装,身上没有文字也没有logo。
就像是这座走过70载的卷烟厂,最终在历史里留下的可能只是味道,而非名字。
上世纪90年代湖滨中路文灶老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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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 柯招平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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