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能知道动物是否开心吗?
利维坦按:在2012年7月的“剑桥意识宣言”(The 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中,有这么关键的一段总结:“生物即使缺乏大脑新皮质(neocortxex),也不表示它们不会体验情感状态的变化。各种证据不约而同地显示,动物拥有构成意识所需的神经结构、神经化学及神经生理基础物质(substrates),并能表现有意图的行为。因此,有充分证据表明,用以产生意识的神经基础物质,并非人类所独有。其他动物,包括所有哺乳类动物、鸟类,以及章鱼等生物,均拥有这些神经基础物质。”【当年是在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的见证下,由克里斯托夫·科赫(Christof Koch)、大卫·埃德尔曼(David Edelman)和菲利普·洛(Philip Low)宣读】
该宣言等于承认,意识并非我们人类所独有。这无疑是对于动物福利以及权利保障是一个利好消息。只不过,即便我们清楚章鱼具备构成意识的神经结构,但我们仍旧无法感知到它是如何产生情感体验的——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章鱼和作为哺乳动物的我们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文/Anna Brooks
译/斩光
校对/乔琦
原文/www.popsci.com/is-my-pet-happy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斩光在利维坦发布
幸福就在旁人的耳朵里。图源:Pixabay
我的宠物龟总是对我怒目而视。无论我喂他胡萝卜、敲他的壳,还是在远处随意瞄着他,他总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自打我在某家宠物连锁店看到这只宠物龟Linus,我就开始全力以赴地讨好他。那天,他坐在闪烁着荧光灯的密闭玻璃缸里,每当有顾客瞧过来或者敲玻璃的时候,他就缩回壳里。食物盘几乎空了,只剩下几颗坚硬的商品乌龟食。在那儿工作的女孩告诉我,那些让人毫无胃口的食物能够提供乌龟所需的所有营养(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就在此时,就在此地,我决定让Linus跟我回家。
我给他建造了一个木制饲养缸,里面应有尽有:几处藏身所、一些晒日光浴的石头,盘中的绿色叶类食物堆得满满的。当然了,终身圈禁生活对任何乌龟来说都不那么美好,但我制造的人工绿洲总比吵闹商店里的玻璃监狱好多了。
我想要相信,Linus跟着我是幸福的,但从他那冷漠无情、坑坑洼洼的脸上啥都瞧不出来。所以我咨询了万能的Google:“我怎样才能知道我的乌龟是否幸福呢?”一下子就跳出来很多答案。一个网友说乌龟喜欢拥抱。我很怀疑,但我还是把他放在我的大腿上,希望我们能一起享受看书的美好时光。他立刻在我身上拉了屎。另一个网友说,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在屋里爬吧。这场实验同样以大便告终。
我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网上有许多关于如何让乌龟保持健康的建议,但健康并不意味着幸福啊。所以,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我们的宠物——特别是那些古老物种——对生活满意呢?
图源:Gfycat
这个问题,科学家们已经探索了数个世纪。1872年,查尔斯·达尔文以这个主题写了一本书,断言人类和很多动物以相似的方式表达感情——也就是说,早在我们这个物种出现以前,感情已经进化出来了。至于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说,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的文章《当一只蝙蝠是什么体验》(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中,内格尔写道,即使我们花数天时间“倒吊在阁楼顶上”,也不可能体会到当蝙蝠的感受,就算是蝙蝠侠也不能接近蝙蝠那种内心深处的体验。
(darwin-online.org.uk/content/frameset?pageseq=1&itemID=F1142&viewtype=text)
(organizations.utep.edu/portals/1475/nagel_bat.pdf)
但是就算我们不知道动物感受如何,那也不意味着它们什么都感受不到。海豚、牛、黑猩猩、狗,甚至松鼠的脑中,都有和人类相似的情感处理中心,所以至少它们能够体验到一些基础的情感,如恐惧、生气、伤心和快乐。一些科学家对此很有信心,他们在2012年签署了“剑桥意识宣言”,承认所有哺乳动物、鸟类,以及部分无脊椎动物,如章鱼,都是有意识的生命。我们都曾见证过感人肺腑或者摧心折肺的动物情感,比如,据报道,动物园里的大象Damini在她的同伴死后不久就因为伤心也去世了。还有,狮子Christian在与养育了他的男人分开9个月后重逢时,欣喜地拥抱了他。
(fcmconference.org/img/CambridgeDeclarationOnConsciousness.pdf)
狮子Christian在1969年被约翰·伦德尔(John Rendall)和安东尼·伯克(Anthony Bourke)在英国伦敦一百货公司买下,并且通过保育员乔治·亚当森(George Adamson)把狮子放生在非洲。两人到非洲探望狮子时,Christian仍然记得他们二人。图源:Kenya Safari
但有人全面否决了动物情感的说法,比如行为学家B.F. 斯金纳(B.F. Skinner)。他论证道,其实哪怕是人类情感,也不过是一出闹剧,任何物种的情感只不过是“我们通常为行为寻找的虚构原因”。另一位举世闻名的行为学家约翰·华生(John Watson)则声称,这些反应性的精神状态只不过是生物体对外界刺激的肉体反应。
这些否定论者彻底激怒了马克·贝考夫(Marc Bekoff),他是科罗拉多大学的一位生态学和进化生物学荣休教授,认为动物都拥有无可否认的深厚情感,就像人类一样。
“真正的问题是,动物为什么会进化出情感,而不是它们是否进化出了情感,”他说,“我们能够直接从人类和非人类身上观察到的只有行为。我们可以通过行为判断动物情感。”
图源:Tenor
没有哪两只动物是完全一样的,这让对行为的分析变得极为困难。对于那些我们自认为比对自己还更了解的宠物,却很容易得出结论。小狗摇尾巴表示高兴。小猫咕噜咕噜表示满意。但也并不总是如此。小狗摇尾巴的同时也会咬人。小猫受伤时也会咕噜咕噜。曾经有研究显示,小猫某种频率的声音振动能够促进骨头和肌肉的愈合,这与一种“振动疗法”的频率一样——苏联航天计划首先应用了这种疗法,以帮助增加航天员的骨密度并防止肌肉萎缩。这种进化而来的能力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猫很少得骨质疏松症,以及猫为什么有九条命。
(asa.scitation.org/doi/10.1121/1.4777098)
尽管没有衡量行为的晴雨表,但行动和情感之间的关联却似乎并非人类独有。在今年早些时候的一篇报道中,科学家让狗主人给逼真的假狗喂食,观察宠物狗的反应。对于那些比较凶悍的狗,脑部扫描显示它们的杏仁核活跃了起来,而人类感到嫉妒时大脑的这一块区域也会亮起来。
(animalstudiesrepository.org/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319&context=animsent)
还有研究则致力于探索那些表达动物正面情绪的声音。雷恩大学的博士生马蒂尔德·斯托普(Mathilde Stomp)发现,马儿打响鼻的动机有时候可不止是清理鼻腔那么简单。本周在期刊《公共科学图书馆:综合》(Plos One)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斯托普测量了不同生活环境下的马儿的500次响鼻。她总结道,住在更自然的环境下的马儿,与圈养在单间马厩里的骑术学校的马儿相比,打响鼻的频率要高得多。
(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197898)
“我们屡次观察到,马儿在优良的福利条件下,打响鼻的频率非常高,在转移到新的舒适环境下时同样如此,比如转移到一片丰美的新草地,”她说,“这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空气质量问题,因为在500次响鼻中,只有极少数是马儿在满是灰尘的马厩里打出来的(译者注:也就是说,就像人类受到灰尘刺激会打喷嚏一样,马儿也会受到灰尘刺激打响鼻,但马儿反而在空气质量好的地方打响鼻更多,说明灰尘不是马儿打响鼻的主要原因)。”
图源:Dreamstime
斯托普说,这些没有语言的声音是满意的表现,与我们人类感到满足时发出的惬意的叹息类似。
而且,斯托普发现,不仅马会在高兴的时候会喷出鼻腔中的热空气,犀牛和貘也会如此。
“就犀牛和貘来说,打响鼻都可以与正面情感联系起来:比如犀牛得到食物投喂时,以及貘妈妈和孩子在进行亲密接触时。”她说。
不仅马会在高兴的时候会喷出鼻腔中的热空气,犀牛和貘也会如此。图源:San Diego Zoo Animals
我们不能言之凿凿地担保打响鼻一定意味着满意——对于马儿来说,这也可能是危险正在迫近的信号。若将行为解释为表达情感,那么就会发现有许许多多的行为都可以有双重解释。但生物学家贝考夫说,也有一些行为只能解释为快乐,比如他在南极洲研究阿德利企鹅时看到的欢迎仪式。
“这些企鹅都面无表情,但当他们一边叫一边互相亲吻的时候,你能感受到那种喜悦,”他说,“除了他们很高兴见到彼此,再也找不出别的结论了。”
或许是我们自己那淘气的情感作祟,我们总是认为,传统上可爱的动物比让我们毛骨悚然的动物要更有情感。前者比如遥远南方那摇摇摆摆的企鹅,后者比如纽约市的第一公众大敌:老鼠。不像金毛寻回犬幼崽或者重聚的企鹅,我们并不会经常说,“瞧,那些老鼠多高兴啊!”
但科学家已经证明,老鼠散发的快乐并不比别的哺乳动物少——或许还更多。20世纪90年代,神经科学家亚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做出了一项令人惊讶的发现:老鼠喜欢被胳肢。老鼠嬉戏时,会发出人耳听不到的高频啾啾声。潘克塞普用特殊仪器将这种声音区分出来,并发现,当他胳肢老鼠的时候,它们发出的狂热啾啾声与咯咯的笑声相似。
(www.ncbi.nlm.nih.gov/pubmed/11239994)
神经科学家亚克·潘克塞普。图源:Psychology Today
谁能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在咯咯笑呢?但潘克塞普辩称,那绝不会是郁闷或恐惧的声音;那种声音比较低沉,如果你有幸见过老鼠在争抢鸡骨头的厮杀场景,那你就可能听到过。若潘克塞普把手伸进笼子,老鼠就会径直追过来跟着跑,渴望着得到胳肢,而他若把手伸出来,老鼠就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搜寻那全知全能的胳肢大怪兽。
狗、猫、老鼠或许不能告诉我们它们很高兴,但在恰当的场景下,像摇尾巴、咯咯笑这样的行为很可能标志着它们的确高兴。但其他物种呢,那些看似什么情感都表达不出来的那种,比如我的禁欲系缓行者Linus?
图源:Giphy
史密森尼国家动物园的生物学家马特·埃文斯(Matt Evans)说,即便在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看来,冷血动物的情感状态也是一个谜。但是冷血并不绝对意味着“冷心”。
“很难分析爬行动物的情感或感受,甚至想要判断它们是否生病都很困难,”他说,“不是因为它们没有这些东西,而是表达的方式跟哺乳动物不一样。”
埃文斯曾看到鳄鱼和令人恐惧的科莫多巨蜥表现出可被解释为嬉戏的举动。另一种爬行动物——250公斤的亚达伯拉象龟——似乎很享受摩挲颈部和龟壳的触感。
“你摩挲它们的时候,它们会把脖子直梗梗地伸出来,就像狗狗那样,”埃文斯说,“你走进屋子时它们似乎也会活跃起来——它们会转过身来看着你。”
即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动物也喜欢被抚摸脖子。图源:Neatorama
我注意到Linus也会这样。当我对他说话时,他会伸出脖子,把头朝向我弯过来。有时当我走近他的围墙时,他甚至会朝我走过来。我很愿意相信这是因为他也爱我,但我还是觉得,那只是因为我给他喂胡萝卜罢了。这就是了解动物情感的棘手之处。我们太容易将它们人格化了——总是想要把人类的情感和特性赋予动物。
鹦鹉听到猫王的音乐是真的感到快乐了吗?图源:Gfycat
比如狗狗犯错之后在受到教训时会看起来很内疚,而凤头鹦鹉会随着猫王的音乐翩翩起舞。当然了,我们可以假设小狗摆出一副内疚的脸是因为它们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假设鹦鹉左右摇摆是因为它从摇滚之王最棒的歌曲中获得了真正的快乐,这种假设很有诱惑。但一些科学家认为,动物不可能感受到悔恨这种二阶情感,所谓翩翩起舞也只是在对主人的身体和声音做出反应罢了——说不定其实它很讨厌猫王,但又难以自制地随着主人身体的耸动和吉他的拨弹而摇摆。但我们怎么才能真的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幸福有点难以捉摸,但实验室可以证明不幸的确发生了。就像所有好的科学那样,这种检测涉及屎。史密森尼保护生物学研究所内分泌实验室主任亚尼内·布朗(Janine Brown)通过检测动物粪便里的皮质醇激素(也就是压力激素)含量来判断动物是否生病或焦虑。
布朗说,这项技术对那些难以理解的朋友特别有用,比如我的Linus,对于那些在野外中一旦暴露弱点就会对自身不利的物种也很有用。这些测试能够判断动物的围圈是否状况良好。布朗分析了北美洲半数圈养云豹的大便,发现缺乏隐蔽所和大树的围圈中云豹的压力水平高得多。在动物园改良了围圈,使其更符合云豹的野生环境后,它们的压力水平就下降了。
“基于博物学来建造围圈,使其符合动物的需要,这实在是重要到家了,”她说,“根据一项很简单的便便研究,我们就能对云豹的生活环境做出戏剧性的改变。”
就像早她100年的科学家那样,布朗也试着破解动物的幸福密码,她的手段是研究催产素和催乳素等动物荷尔蒙。她也承认,目前了解动物情感的最佳方式还是通过行为。或许,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长着动物的蹄子、爪子、钳子是什么感受,但或许我们也没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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