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演出市场因疫情退票超300万张:等待重启依靠本土
5月9日,受疫情影响歇业三个月的国家大剧院音乐厅迎来首场在线音乐会。本场音乐会由全球五大洲16个国家的22家艺术机构共同参与,多家海外播出平台联合呈现。
文 | 李澄
自1月22日全国演出场所全部停演,至今近4个月。演出行业全产业链的停摆,对国营和民营企业都造成了史无前例的沉重打击。
尽管整个行业处在“休眠状态”,但全国几乎所有演出机构都纷纷以线上放送的形式“潜入”居家抗疫人们的心灵。线上音乐会的数量和转播质量被推向新的高度,为传统舞台演出带来更多可能性。
疫情下的中国演出行业积极地未雨绸缪,等待剧院恢复生机。上海大剧院总经理张笑丁道出了大家共同的心愿:“终有一天,人们会像疫情从未发生过一样走进剧场。”
全产业链遭受重击
疫情开始前,《王者之舞》在国家大剧院歌剧院装台。
1月22日,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北京市宣布关闭所有演出场所。在国家大剧院新春档期准备上演爱尔兰踢踏舞《王者之舞》的九维文化,此时已完成了装台、置景、灯光、音响等几乎所有演出前的工作,国际演出团队也已在北京入住,就等着大年初二登台开始连续6天8场的演出了。眼看着票房大获全胜,却要把刚刚收到的钱全部退回给观众。不仅如此,舞团是在中国巡演演出费和国际旅行费用全数到账后才出发前来中国的,而演出前所有进场的费用也已经发生,九维还要再为舞团提前回国改签机票另付一笔费用。一场没演,九维就已搭进去300多万元。接下来的几个月没有任何演出,公司几十号人的工资仍需照常支出,这让董事长张力刚倍感艰难,“这么长时间没有演出也就没有任何收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扛。”
专门做低龄儿童剧场的演出公司“小不点·大视界”相对要从容得多,负责人宣振兴介绍,这是由于这些年小不点建立起的年卡销售制度。小不点拥有十几万人的观众群体,年卡售出有一万多张,“疫情以来,只有极少数人要求退款,所以我们的现金流还比较充裕,我们现在靠着观众的输血来坚持。”不过,进入4月,小不点也面临支撑不住员工薪资和场租亏损问题,开始了减薪举措:管理层零工资。
“没有演出不是零收入,而是负增长。”中国对外文化集团有限公司新闻总监王洪波介绍,“比如我们中演院线的剧院,一家剧院只要没有彻底关门,它实际就还在运营状态中,整个剧院硬件的维护需要很大的成本,维护也需要人力;另外,1月停演之后,要为取消演出做大量的善后工作,比如有些即将上演的项目,虽然演出团队还没有到中国,但道具布景已在路上了,这些就实际发生了费用。这方面的费用需要双方花大量时间、精力,协商出一个互相都能接受的减损结果。这种谈判耗费的时间和精力相当于谈项目引进时的两倍以上。”
在中国演出家协会的统计中,因疫情停演,全国的退票超过300万张,还有一些已售票是以演出延期的形式处置的。中国演出家协会主席朱克宁认为,这次疫情对中国乃至全球的演出行业都打击极大。“以前,包括SARS这样非常严重的疫情,都只打击了产业链的某个方面,而这一次产业链的所有环节都受到极大的影响。演出行业的终端——剧场,停得最早,也会是最晚放开的场所,因为它不是刚需。”令朱克宁担忧的是,这个行业的特点造成了一个现实:停演时间越长受到的打击越大,而且受打击最严重的是民营演出企业。他解释说,“民营企业大多数是轻资产小企业,主要靠演出收入生存,遇上这一次疫情基本上是断了生路。”
传统观点认为,企业的体量越大抗风险能力越强,但朱克宁发现这一次疫情有一个特殊性:越是体量大、产业链全的民营文化企业,受到的打击越大。“首先,人员工资、办公用房、场租等支出的压力很大;其次,因为产业链所有环节都遭受致命打击,所以越是产业链齐全的企业越是受到全面冲击。“比如浙江的大船文化,因为一直经营得很好,因此有实力不断拓展产业链,积累大、蓄力强。现在全产业链受损,最初的一两个月还撑得住,但4月开始裁员了。现在全球都在疫情中,依靠引进项目为生的民营公司还会因此出现资金链断的问题、演出团体和演员的档期问题等。”为此,朱克宁作为行业协会主席向有关方面建议:在整体扶持的情况下,对能够在解禁后快速拿出项目回到剧场的民企的特定项目加大扶持力度。
保利院线在全国几十座城市拥有71座剧场,保利紫禁城剧院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徐坚说,各地政府面对疫情的补贴政策也各有差别,表现在剧场的状况也不尽相同。她认为,现在整个行业无论是民企还是国企都出现了现金流告急的问题,期待政府“输血”救急。她还提出,如果从行业未来考虑,最重要的是避免人才流失,否则一旦恢复演出还会有大难题。
停演期间剧场不停工
国家大剧院的数百名工作人员在一个月时间内,对剧院内各大舞台设备和零件进行逐一排查、全面维护。
停演期间,各家剧场除了保持硬件维护,以及逐月宣布退票方式和未来的停演计划,更重要的是未雨绸缪,为解禁后的演出项目做充分可行的准备工作。
刚刚开张不到一年的上海音乐学院歌剧院利用疫情停演期间,把最先进的舞台设施做了彻底的高精度调试校准。江苏大剧院趁机升级了剧院票务APP系统。国家大剧院解禁后的演出计划广受世人关注,但尚未有任何信息透露。一如在国家大剧院工作过的江苏大剧院总经理廖屹所言,国家大剧院常规的自制节目已占据全部演出的半数,再加上北京丰富的国家艺术院团资源触手可及,相信在疫情期间一定会做好充分准备。
全面解禁时间没有公布,这让很多剧院、经纪公司、演出团体和艺术家都无从更早确定档期。大家都只能动态地保持密切联络,积极商谈策划,以便在解禁后第一时间快速运作可行的演出项目。廖屹认为,江苏大剧院虽然拥有不少本地的签约合作艺术院团,有一定的节目制作生产能力,但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都撑不起来这么大的一座剧院。对于江苏大剧院这种对引进项目依赖程度很高的剧院来讲,解禁初期会比较艰难。
不久前刚刚渡过了停演一百天,上海大剧院总经理张笑丁觉得,现在的心态反倒变得更平和了。涉外项目需要较长的运作周期,剧院决定将今年下半年已经确定的所有涉外项目全部挪到明年下半年。结束了所有的退票工作后,上海大剧院将下半年的演出项目全部替换成了本土艺术院团。虽然解禁复演的日期没有确定,但是演出的项目已经确定。张笑丁透露,“1998年上海大剧院开张大戏是中央芭蕾舞团的《天鹅湖》。这一次我们确定让上海芭蕾舞团演出第一场,还是演《天鹅湖》,希望能唤起大家的一些美好记忆。”为应对即将到来的解禁复演,上海大剧院充分考虑到了安全性问题,先从内部做起,目前已经开辟了演职人员、内部工作人员和访客通道,安置体温测试闸机。此外,城市健康码也将引进到复演后的演职人员和观众进入剧院的流程中,这样进入剧院的人能了解这个环境的安全程度。
保利院线虽然所有剧场全部停演,但工作没有停下来。专门负责院线演出运营的保利院线副总经理张朝慧介绍,早在去年,保利院线就已完成今年全年的演出计划安排,但因疫情全球化,涉外项目难以实现,保利院线的演出项目已取消到9月。最早进入中国的国际项目要10月以后了。今年保利院线最大的项目是与“七幕人生”合作引进,在武汉、北京两地共演出198场的迪斯尼音乐剧《狮子王》。疫情来袭,中方与国外演出方商讨的结果是延期。就《狮子王》全球巡演的计划看,10月将是印度站的档期,今年在国内见到《狮子王》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保利院线同样采取以国内艺术院团精品剧目填补国际项目留下的空缺,只要恢复演出的时间确定,随时可以启动。张朝慧说,因为疫情限制了国外项目,国内的艺术院团反而拥有了更多的展示机会。
疫情开启线上音乐会时代
上海交响乐团“在线场”系列音乐会
疫情以来,几乎所有的艺术院团和剧院都推出了线上音乐会。中国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通过“云合奏”的方式共同录制了《我和我的祖国》,又携手郎朗、吕思清、王健、宁峰、钱舟、秦立巍等46位音乐家居家跨屏合作《红旗颂》;北京交响乐团的首都市民音乐厅线上更新十余次,隔空录制17部作品;上海交响乐团、广州交响乐团纷纷拿出分量十足的历史录音、推出多个系列以飨观众;天津交响乐团青年常任指挥孙敬凯主持导赏每天一期的空中音乐会颇具特色,已接近百期,在全国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中央歌剧院还专门创作拍摄了抗“疫”微歌剧线上播出。
与全球的剧院、交响乐团以及音乐家遥相呼应,在线音乐会正在改变着传统的剧院演出生态环境。在上海大剧院因疫情关闭的第一百天,上海大剧院推出精心制作的在线现场音乐会《有光就有戏》,将镜头视角调转,以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为舞台背景,以极佳的视听效果引发了在线观众对重回剧场的渴望。
上海大剧院的在线现场音乐会《有光就有戏》,将镜头对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作为一家外国人在中国运营的演出公司,阿姆斯特朗音乐艺术管理有限公司目前经营着大量从欧美引进的项目,捷克爱乐乐团、以色列爱乐乐团、旧金山歌剧院和田野间的圣马丁室内乐团的亚洲巡演都是由这家公司运作的。1月22日全国剧院关闭时,正值公司新年演出档期结束不久。虽然没有立即受到影响,但3月至6月的演出已全部取消。总经理瑞·阿姆斯特朗表示,中国疫情期间,他们策划了捷克爱乐乐团在无人的鲁道夫音乐厅里为中国人民演奏《茉莉花》活动,通过网络在中国几天内便有500万的点击量;以色列爱乐乐团在3月也通过直播音乐会的方式,为中国人民献上祝福。另外,公司和众多艺术家、社交媒体平台商讨了疫情下文化产业基于新媒体传播的新业态。瑞·阿姆斯特朗介绍,公司手上拥有独奏、交响乐、芭蕾、歌剧、纪录片、音乐节等近千部顶尖艺术团体和艺术家的视频版权资源。“今年疫情期间,在线观看的需求很大,这些拥有版权的视频内容也成为我们的优势,目前我们和保利票务的云剧院,以及一些IPTV/OTT平台等进行了合作,将这些优秀的视频内容与众多观众分享。”
疫情期间,国家大剧院推出《团结就是力量/为武汉加油》《致我的朋友们》《天使的身影》《严冬必将过去,春天就在眼前》等10部高水准的抗“疫”文艺作品,涵盖交响合唱、诗朗诵、舞蹈等多种艺术形式,在各大媒体平台累计点击量突破2.1亿次;连续四场的“春天在线”系列音乐会也突破了1.6亿次的点击量。为弥补观众线上观演的现场感缺失,国家大剧院升级了拍摄技术和设备,很多现场难以捕捉到的细节画面都能清晰地展现并自然地融入到音乐画面中,给人以不同于现场又如同身临其境的全新视听感受。
西安交响乐团疫情期间策划了与陕西省文物局合作的“国宝系列音乐会”现场直播,走进西安各大博物馆演奏。图为第四场西安博物院音乐会。
西安音乐厅的思路又有不同之处,总经理曹彦表示,剧院开不了门,但还是要在线上积极推广。他们把原来线下的业余合唱团“天天爱唱团”搬上了抖音,大大增加了合唱团的观看人数。音乐厅媒体总监曹继文介绍,疫情期间他们还尝试着在B站上做了一场弹幕音乐会,发现效果不错。他们最新的策划是与陕西省文物局合作的“国宝系列音乐会”现场直播,尤其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的那场音乐会直播广受好评,三场直播点击量超过千万次。接下来,音乐厅还将推出精心策划的六场“秦岭宝藏系列音乐会”,音乐家和直播团队将走进秦岭深处,这其中将有大熊猫基地、楼观台、分水岭等。“2003年‘非典’教会了大家线上购物,这次疫情教给大家线上听音乐会。”曹继文说。
对于在线音乐会空前的活跃,悲观者认为,这有可能成为未来现场演出的票房毒药,当下的线上狂欢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也有不少人从积极的方面看待,像曹继文已尝到了线上直播的甜头,“国宝系列三场超过千万点击量,我们音乐厅一场最多一千人,这一千万线上观众今后能有千分之一的人走进音乐厅,那就是一万人呢!线上音乐会只会扩大影响力,最终还是转化到现场,毕竟是两种体验。我认为,这是一条路。今后恢复正常以后,我们将持续将音乐厅的现场演出做线上直播。”
王洪波对线上活动也持乐观态度,“回顾这一百多年来技术的进步,电影、电视的出现,都曾对剧场艺术造成巨大冲击,传统剧场艺术的地盘不断被挤占,但人们却发现,传播力度越大,盘子就会变得越大,剧场艺术反而变得强大起来了。通过传播力度的加大,更多的人认识了剧场艺术,虽然看上去真正去剧场的人的占比在下降,但因为基数大了,走进剧场的人其实大大增加了。所以,我觉得线上只会让剧场艺术更加强大。”
毫无疑问,如此史无前例全行业大规模的线上音乐会,尽管初衷是艺术家们希望在疫情期间为宅在家的人们带去艺术的享受和生活的快乐,但剧场艺术的新形态、新生态也由此而萌发。王洪波认为,目前的“云剧场”尚受限于网络速度以及传统剧场以舞台为核心的理念。未来在5G的技术条件下,真正的“云剧场”将是以互联网为内核的新概念新生态,基于剧场的现场艺术同样会借助这次科技腾飞而变得更加强大。
恢复期提振市场靠本土
随着全国两会将于5月下旬召开,各地也将逐步恢复正常生活,但剧场解禁后的复演需要足够时间提前准备。小不点的项目基本上都引进自欧洲,疫情之下国际演出已全部停止,何时能重开国门尚无法确定。小不点未雨绸缪,利用这段时间积极与本土青年艺术家一起策划新的剧目,还与因疫情被困在北京的外国艺术家一起策划新的剧目。宣振兴透露,他们正在策划于10月推出“国际儿童艺术节”,并且今后会坚持做下去,“大家都在做儿童艺术节,但在世界的儿童艺术节中至今缺少中国板块。我们在考虑让中国的儿童剧目‘走出去’。”
早在疫情初期,还有人判断复演后会出现报复性消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业内逐渐发现长期不工作,人们的钱袋子变浅了,而演出属于非刚需,复演之后人们即便想看演出,也会更加谨慎地精挑细选。上海大剧院首任艺术总监、上海戏剧学院客座教授钱世锦判断,恢复期的第一阶段肯定是国内的艺术资源扛起所有的演出,“但缺少国际引进的项目,也难免缺少亮点。”朱克宁认为,演出市场重新复苏应该是在今年的第三季度,毕竟剧场是密闭空间,一坐两个小时,从安全的角度来讲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这个阶段没有出现偶发的人传人现象,第四季度就比较容易步入正轨。张力刚则认为,演出市场恢复正常需要一个缓冲期,虽然九维引进的《摇滚莫扎特》依然在江苏大剧院即将上演的剧目中,但10月以前其实都很难有国际项目的可能。西安音乐厅和陕西大剧院的预判是10月以后国际项目有可能进来,“在这之前我们把演出场次降下来,演出规模缩小,演出质量保证到最佳,虽然人们的观演欲望有可能降低,但我们的‘铁粉’还是能够保证基本票房的。”曹继文说。
出于稳妥起见,上海大剧院将原计划在9月1日开幕的新演出季里的所有涉外项目全部延后至2021年下半年,代之以本土艺术院团的演出项目。到时候即便出现紧急状况,也更容易快速沟通解决。张笑丁介绍,“疫情当下,我们发现与欧洲同行沟通时‘互相怕’,虽然心情都很急切,但真的谈引进合作,他们不见得敢来,咱们这边也不见得让他们进来。”考虑到复演第一阶段观众的购买心理,上海大剧院希望解禁后能有强档作品来提振市场,比如《变身怪医》的升级版、昆曲《浮生六记》都是必保的项目。与此同时,还要狠下心来劝退一批可演可不演的项目,张笑丁说:“不一定是作品不够好,时机不对观众也未必买账。”
“演出行业必须解决停演就死的问题。这样,今后遇到疫情或者其他不可抗力,还可以有其他的化解方式。”朱克宁认为多种经营是大趋势,“以前,中国的剧院大多是演出+艺术教育,艺术教育处在附属的地位,但在国外,艺术教育是演出机构收入来源的重要部分。国内也有做得不错的,比如广州大剧院艺术教育的收入与票房持平。我建议把这部分放到线上会更容易操作,还可以扩大受众面。此外,与演出相关的衍生品也是一个方向,比如在韩国,演出衍生品收入与票房持平。这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成功案例。”
繁花似锦的盛夏已近在眼前,演出市场恢复生机指日可待。疫情过后,大家剧场再相见,共赏艺术之美。
(原文刊登于5月13日《音乐周报》,原题:等待重启,等待“盛夏”——疫情影响下的演出市场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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