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钢琴家之路险象环生 | 人物
文 | 李澄
很多人都是通过去年的央视节目《朗读者》认识吴纯的。这位青年钢琴家坎坷艰苦的童年和海外求学的励志经历,尤其是母亲含辛茹苦为母子二人的生计、为吴纯学琴的心酸付出,不知看哭了多少观众。
吴纯在《朗读者》中的访谈及朗读《贝多芬传》
80后的吴纯出生在武汉,先后就读于乌克兰敖德萨音乐学院和德国汉诺威音乐和戏剧学院,拥有三个博士学位,并获得过多项重要的国际大赛大奖。2016年,吴纯成为清华大学艺术教育中心特聘的第一位驻校艺术家,同时兼顾演出事业。2018年,他获聘中央音乐学院,在钢琴系担任副课教师。吴纯的学生绝大多数都不是钢琴专业,清华自不必说,央音学生的专业同样五花八门,民乐系居多,还有音乐学、音乐教育、指挥、作曲系的,年龄跨度大,钢琴水平参差不齐。吴纯对这些学生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我从不挑学生。”他总是有办法让学生快速领会提高自己的钢琴演奏水平,是学生心目中的好老师。
吴纯首演王佑贵、张朝钢琴协奏曲《春潮》
从武汉到敖德萨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老师都已经过世了。”吴纯4岁就开始学习钢琴,还是幼儿园老师发现了他的音乐天赋,为此,父母花1600元为他买了一台电子琴,跟随专业老师学琴,不久又借钱买了一台价值4000多元的钢琴。吴纯的母亲吴章鸿是武汉一位普通下岗女工,一次失败的婚姻让她成为单身母亲。吴纯清楚地记得跟母亲离开家的第一夜就是在学校实验室的桌子上渡过的,他们一无所有,武汉的冬天没有暖气,窗户是破的,睡觉时经常从桌子上摔下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吴纯得到了请武汉音乐学院教授陈婉听他弹琴的机会。她是新中国早期留苏的钢琴家,想要成为她的弟子绝非易事。吴纯还记得第一次去陈婉家时在大院里问路,别人告诉他:“听见骂声最大最凶的那家就是!”“陈老师家里全是请她听琴的孩子,只给我一分钟。”吴纯特别紧张,觉得自己发挥得并不理想,没想到陈婉说了句:“下周来上课吧。”从6岁到16岁,吴纯一直跟着陈婉学琴,“陈老师知道我家困难,不但免费给我上课,逢年过节还给我家送米送油,特别让人感动。”
吴纯回国期间看望恩师陈婉
吴纯的第二位重要老师、乌克兰教授波波娃,是陈婉的苏联校友。波波娃在武汉音乐学院讲学时听了吴纯的演奏,就提出让吴纯到乌克兰跟她学习。华中科技大学一位俄语系老教授听说吴纯要去乌克兰学习,主动提出:“我教你俄语,你教我弹钢琴,咱们用知识交换知识吧!”吴纯说,自己总是遇到贵人相助。妈妈拿出全部的家当兑换成3000美元,1500美元是第一年学费,剩下的一半是第一年的生活费,没钱买机票。陈婉听说后,带着吴纯去典当行,拿出自己的一条金项链变卖,当场交给吴纯,“这钱是给你买机票的!”令吴纯没有想到的是,刚到乌克兰,去学校交完学费,就在大街上被假警察抢去了那仅有的1500美元生活费。吴纯没敢告诉妈妈,“我只有打工一条路,但我才16岁,只能打黑工给人送奶,报酬是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送完牛奶就直接去音乐学院上课了。”下课后,吴纯还要到中餐馆打工,一天要切10公斤土豆,练就出一手好刀工。
从敖德萨到汉诺威
吴纯与克莱涅夫、沙拉莫夫
与绝大多数学琴者大不相同的是,吴纯总是追着老师跑:追随波波娃到乌克兰是因为她在武汉讲学,追随弗拉基米尔·克莱涅夫到德国汉诺威,则是因为吴纯获得了在乌克兰哈尔科夫举办克莱涅夫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名。按照大赛规则,第一名将获得跟随大师去汉诺威音乐学院深造的机会,吴纯斗胆毛遂自荐:“您能带我去汉诺威跟您学习吗?”没想到大师非常痛快:“你在敖德萨音乐学院毕业了就来汉诺威跟我读博吧。”克莱涅夫当年是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的金奖得主,如今是“柴赛”钢琴的评委会主席,师承涅高兹,“血统”纯正,在俄罗斯钢琴学派中声望极高。从那以后,只要克莱涅夫到乌克兰演出,无论在哪座城市,吴纯都会赶去跟大师上课。克莱涅夫对吴纯也格外欣赏和关爱,2001年底曾带着他在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堡、喀山、高尔基市等七八个城市巡演。“我们师生二人曾经分别上下半场为普京演奏。”吴纯说。
1999年,吴纯(前排右一)第一次参加比赛后和评委合影
自1999年吴纯在敖德萨学习起,他先后获普罗科菲耶夫国际钢琴比赛金奖、李森科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吉列尔斯国际钢琴比赛金奖、霍洛维茨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克莱涅夫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名等多项国际大奖。李森科大赛是乌克兰顶级国际赛事,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一位亚洲人摘得头奖,引起了巨大轰动。评委李名强在颁奖晚会后追问吴纯,“这么重要的大奖,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中国大使馆?升五星红旗的时候大使应该在场,这是咱们国家的荣誉。”这让吴纯至今心里多少还有些遗憾。作为敖德萨音乐学院历史上的首位李森科金奖得主,吴纯也是学校的至高荣誉。获得吉列尔斯国际钢琴比赛金奖,也让吴纯感到特别。吉列尔斯就是敖德萨人,学校至今保留着他的琴房,“我上专业课就在他的琴房里,每次上课心里都会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2001年吉列尔斯比赛期间波波娃的丈夫去世,吴纯毫不犹豫把比赛获得的3000美元奖金全部给了老师,“她没有收下这个钱,而是把这3000美元放进了以她丈夫名字命名的基金中。”吴纯那时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因为根本买不起机票。但他觉得能够得奖都来自老师呕心沥血的付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每一次比赛只要有奖金就一定会分给老师多一半,一直都这样。我现在还挂职在敖德萨,所有的工资也全部转到波波娃老师名下。对于这样的老师,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去年,波波娃因患新冠肺炎在乌克兰去世,今年年初吴纯专程到广州参加了老师的追思会。
吴纯和母亲与波波娃合影(左二)
在敖德萨本硕连读毕业后,2003年他准备去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参加考试。恰逢非典,吴纯刚刚从国内探亲返回乌克兰,就遭遇了德国使馆拒签,还被歧视性地盖了黑戳,由此断了他去欧盟所有国家的可能。倍感无助的吴纯坐在德国使馆门外的长椅上哭了起来,这时有个人走过来关心地问:“什么原因没有拿到签证?”问清情况后,他邀请吴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原来他是一位律师,而且还是克莱涅夫的粉丝。就这样,吴纯在基辅的中级法院起诉了德国大使馆,旷日持久的法律诉讼让吴纯只能留在敖德萨,于是他选择了一口气攻读钢琴表演艺术和音乐艺术学两个博士学位。虽然一年后最终赢得了官司,但去汉诺威只能推迟了。
2004年,吴纯再次报考汉诺威音乐学院。“德国使馆依然不痛快,别的选手签证都给十天,只有我给了两天。”考场上,吴纯排在了最后一位,考官是克莱涅夫、阿里·瓦迪等当今世界各顶级钢琴大赛的评委主席。一千多人报考最终只收一人,弹完琴吴纯直奔机场,因为要赶在期限之内出境。回到基辅的第二天他接到来自汉诺威的电话,“你被录取了!”那一刻,吴纯更加确信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
在汉诺威,吴纯经常到老师克莱涅夫家中上课,只有克莱涅夫最喜欢的学生才会有这样的待遇。“师母总是拍着我的头说,‘你爱吃什么?我做给你。’她是俄罗斯著名的花滑教练,她的弟子共获得过17枚奥运奖牌,其中8枚金牌,申雪、赵宏博得奥运金牌前就是在她那里封闭训练了半年,是真正的传奇人物。所以老师总是笑着说,自己没有师母的名气大。”吴纯回忆,自己每次准备比赛曲目时都会被克莱涅夫骂得狗血淋头,战战兢兢准备出发参赛时老师又会对他说:“骂你是怕你松懈。你都弹给我听了,还怕弹给别人听吗?”这让吴纯一下子就找回了自信心。
吴纯与乌克兰国家交响乐团合作音乐会
汉诺威的演奏家博士毕业只开音乐会,独奏、协奏曲、室内乐各种形式的音乐会都必须有,而且还要看票房成绩。2010年,吴纯在汉诺威音乐学院的大音乐厅连续举办了三场音乐会,一场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两场李斯特,场场满座。毕业后的第二年,吴纯又回到克莱涅夫身边继续上课,没想到一个月后克莱涅夫就去世了。“老师曾被普京授予的国家最高荣誉勋章,去世后极尽哀荣,享受抬棺绕莫斯科红场一周的待遇,他的墓地紧挨着老柴。”
从汉诺威到北京
回国发展首选任教清华也是一个偶然。2012年,吴纯在法国巡演结束后回到国内,在一位偶遇的清华大学教授推荐下,在清华举办了一场独奏音乐会,深受清华师生的喜爱。清华学生组成的键盘队又邀请吴纯为他们授课。经过一段定期授课后,清华艺术教育中心正式聘请他为清华大学的首位驻校艺术家。
吴纯和清华大学的学生们
吴纯一边参加学校各种大型活动和庆典演出,一边为喜爱钢琴的学生和教师授课,“我带的学生成绩不错,还有人在美国硅谷的一个音乐节上获得第一名。理工科大学的学生钢琴独奏技术上一定会欠点儿火候,但如果是双钢琴,他们的智商和配合能力就显现出来了。所以我重点训练他们双钢琴,一下子就在深圳的双钢琴比赛上拿了金奖。”
吴纯在清华讲授大师课
在清华教学,吴纯不用像在音乐学院那样追求绝对的专业,“我的学生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水准参差不齐,想要达到的目标也大相径庭,有的想要完成一首奏鸣曲,也有的只是要学会一首流行歌或者电影音乐,弹出来好听就行。我要适应每一个人的需求,因材施教给他们最有效的指导。”
吴纯和指导的学生同台演出
2018年,吴纯受聘为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教师,以副课钢琴开始了他在央音的教学。恰逢疫情,网课又成了教学惟一的选择。“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在敖德萨学习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网上教学了!”那时,吴纯经常在个人网页上回答国内山区孩子关于学琴的一些提问,“我曾经为一个问题写了两万字的回复,后来还被有心人汇集成书,真的让我很感动。”十几年来,吴纯一直没有间断为山区孩子教授网课,前后教过的学生大约有六七十人,孩子们求学的真诚是吴纯坚持的动力。“我在汉诺威曾经收到一箱烂苹果,是那些山里孩子寄来的。苹果是他们自己种的,但邮寄费好贵啊!我挑了一个还能吃几口的,对着镜头吃给他们看,心里特别感动。”
央音的副课教学吴纯也教得有声有色,他把七八个人的大课分成每个人几分钟的一对一小课,再根据程度因人施教。学生们进步特别大,纷纷给吴纯好评。“我创造了一个学校的纪录:第一年教学,没有一个学生给我差评,好评占大多数。我的课纲也受到了教务处表扬。教务处老师对我说,‘像你这样才叫副课,做你的学生太幸运了。’这是对我教学成绩最大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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