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演唱中，语言才是训练声音的真正手段

文 | 李澄

有着近30年欧美歌剧院丰富演唱经历的华人男中音章亚伦，近年来回到国内，在厦门大学艺术学院潜心教学。对于中国的声乐教学现存的很多问题，章亚伦有自己的认识，并且提出了解决方案，而其中最为核心的观念是——语言才是训练声音的真正手段。

“美声”是一个美丽的误读

章亚伦认为，由于我们把“美声唱法”视作一个国际化的声乐标准，首先占领了权威学术高地，直接导致了“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的争论七八十年来都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又有哪一种唱法不想把最美的声音展现出来呢？民族唱法就不美了吗？只有在“民族”后面在加上“美声”两个字，民族唱法才美了吗？其实从一开始，“Bel canto”这个词被译作“美声唱法”就是错误的。美声就是美好的歌唱，同时也特指威尔第之前的多尼采第、贝利尼、罗西尼时期歌剧的演唱风格，它不是一种方法。

“西方人演唱他们的声乐作品，都是以语言来定义的，比如你唱的是意大利语作品、法语作品，或是德语作品、俄语作品。试想，你用德语唱意大利歌剧，怎么可能唱出意大利风格来？”章亚伦表示，正如中国也有过中文唱词版本的西方歌剧，欧洲各国都有用本国语言唱其他语言歌剧的历史。作为歌剧普及这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做法，但就不要谈什么“纯正的风格”了。用美声来定义唱法表面上看是一个美丽的误读，但从教学来看，是一个非常错误的理念。

章亚伦说，他也是从“美声唱法”开始学习声乐的，而在美国和欧洲学习、演出的这三十年则是一个认识和抛弃“美声唱法”理念的过程。回国任教这七年，他深深体会到国内声乐教学的大环境和整体水平比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提高了很多，但他仍然要面对“美声唱法”教学理念在中国声乐教学体系中根深蒂固的误读。“我们特别界定了一个所谓的‘美声’，结果就是把声乐的整体学习分裂了。实际上正是因为我们过分强调了‘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导致这两种唱法对立，也使得我们没有办法训练一个真正适合于中国人发声演唱作品的方式。比如，我明明是用中国语言去演唱中国作品，却还要说我是‘美声唱法’，不是‘民族唱法’。这就是我们声乐界几十年来的错误理念造成的混乱。”

语言才是声乐的灵魂

1990年，刚刚到美国学习声乐的章亚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养活自己。“在国内，有中央歌剧院给我发工资。到了美国要想养活自己，首先要有演出合同。要想拿到演出合同，就要唱得符合他们的标准。我在国内学习的‘美声唱法’的局限性就在这时显现出来了。我们学‘美声’的时候是不动脑子的。老师告诉你要关闭，要训练肌肉，要训练喉头肌……直到现在我们的老师还在说训练肌肉，我们的歌唱家就像运动员一样是肌肉型的，这使得我们唱歌的人没有办法去动脑子。”

章亚伦发现自己刚刚出去时，人们对来自中国的好声音都是眼前一亮，但新鲜劲儿很快就会过去。接下来遇到的就是语言问题，不是日常交流的语言，而是歌唱的语言。“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那么强调语言，我也因此经常会被声乐艺术指导没完没了地‘抠’语言。今天我彻底理解了，声乐演唱的技术全藏在语言里面。也就是说，某一种语言的训练，才是演唱这个语种声乐作品的声乐训练手段。”章亚伦也注意到，多年来到中国讲学举办大师班的世界知名歌唱家，比如赫赫有名的意大利男高音卡洛·贝尔冈齐，在上大师课的时候也都无一例外地强调语言。但这样的大师课多了，学生就不愿意去上了，因为专家“不讲技术”。殊不知，如何用这种语言去歌唱，是一门专门的训练。

音乐天赋在你大脑中

“我们目前的声乐理念才是声乐训练最大的问题。”章亚伦认为几十年来，中国的声乐教学从没有从语言的概念上建立起声乐理念，这直接导致中国声乐教育的“学”与“用”之间的错位。“看一下意大利人是怎样练声的就会明白，他们练声基本上都是用一个辅音带着整个词去练。我问学生，26个字母里有几个元音？他们回答，5个。那这剩下的21个是什么呢？是辅音。5个元音、21个辅音，那么我们在演唱和说话的时候，辅音重要还是元音重要？当然是辅音重要！” 

“那5个元音实际上也是所有语言最基础发音发出的一种声响，也是地球上每一种语言的基础发声模式。曾经有很多学声乐的学生找到我，非常痛苦地说，‘我把5个元音都练完了，声音是有了，但我不会唱歌了。’我认为就是学了手段，忘记了目的。你练了5个元音，却忽略了那21个辅音。”章亚伦认为，如果咬字时，元音和辅音没有“碰”在一起，这个字是不成立的。人们日常说话很多的时候对元音和辅音的关联没有那么讲究，有的时候会“碰”不上。但是唱就不一样了，如果元音和辅音“碰”不上，别人就听不清楚。所以，歌唱的语言是需要专门训练的。

章亚伦认为，声乐是一个非常个性化的演唱，实际上是没有“方法”的。每个人的思维方式、语言习惯、腔体构造都不一样，因此，每个人对声乐的理解也各自不同。实际上，有多少演唱的人就有多少种“方法”。“所以，我不教方法。”章亚伦解释说，“我的教学理念是，教会你根据自己的思维方式，根据自己的语言习惯和身体构造，帮助你找到一个适合你的歌唱方式。如果你反复地用这个理念去指导你的练习，总结出规律，觉得唱着舒服，能够去用这样的方式来演唱作品，表达出你想要对这个作品的理解，表达出你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你的‘技术’。”章亚伦特别强调，自己掌握的这套“技术”不适合再去教别人，“因为你的‘技术’不一定适合成为别人的‘技术’。但我的这个理念是能够指导你去探索，进而形成自己的‘技术’的。所以，学声乐必须首先学会动脑。因为，音乐的天赋是在你大脑里，而不是在声带上，不要把音高、音乐都交给你的声带和喉头。一天到晚琢磨声带、肌肉是没有用的。声乐与器乐、作曲、指挥最大的区别也是最大的难点，就是乐器长在自己身上，它在体内建立起一个你能够调动的音乐性声响，让你能够实现歌唱。”

声乐就是语言加音乐

“声乐就是语言加音乐，歌唱就是有音乐的语言。”章亚伦对声乐的定义言简意赅。大脑中本就有音乐天赋，接下来则是通过语言训练成才，因为没有语言就不能成为声乐。

章亚伦进一步讲解了语言的构成，“语言是在口腔的前部产生的，在唇齿舌的前三分之一部分，配合辅音和元音的碰撞所产生的效果。”为了解决学生的语言训练问题，章亚伦建议他们多看《新闻联播》，学习播音员如何把语言说得那么清楚、吸引人、感动人，还要琢磨什么样的音色更吸引人。章亚伦认为，所谓“音色”就是不同的辅音和不同的元音碰撞在一起，那一瞬间产生的声音效果。声音的音色不在喉咙里，而是不同的元音和辅音组合产生的。“总有学生问我，‘我们怎么就唱不出味道，我们听外国歌手唱的歌都很有味道。’我说，所谓味道就是声音的色彩，他们是在用语言表达声乐作品，而你们是在用喉头、用肌肉，怎么会有色彩呢？”

章亚伦一再强调，语言是在口腔前部产生的。现在“美声”训练要求放低喉头，打开喉咙，牙关抬起，软腭舌根往下压，后面找到“筒子”的感觉，这些只能练5个元音，而且这5个元音还都塞在喉咙里，这几件事做起来根本不需要动脑子，但只要一上台就马上露馅。“因为没有经过语言训练，怎么会唱歌呢？如果没有研究语言就不会知道自己在唱什么，肯定也就不可能深入研究音乐。而没有唇齿舌的语言训练，仅靠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音能准吗？这就是本末倒置，还是归结为声乐理念问题。”

在声乐演唱中，语言是第一位的，章亚伦认为既然语言在口腔的前部产生，那么要把头脑里的音乐调出来跟语言结合就需要呼吸。人声这件乐器是需要呼吸的，如果没有呼吸作为动力就无法把音乐和语言糅合在一起产生歌唱，音色和魅力也就无从谈起。所以，要认清“喉咙只是一个呼吸的通道，呼吸越自然越自如，就越方便用语言去歌唱”的道理。章亚伦介绍，美国西北大学有一项研究表明，声带是第一次振动，语言是第二次振动。人类区别于地球上任何一种动物的关键就在于拥有语言中枢，能够使用语言。语言能力的不断发展，又刺激着我们大脑语言区进一步发展。因此，语言在声乐演唱中是起主导作用的，它才是训练声音的真正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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