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理| 奥运格言“团结”新解：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7月20日，日本东京，国际奥委会第138次全会投票表决，同意在奥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强”之后，加入“更团结”。如何理解“团结”，这两个字中蕴涵了奥林匹克运动的精神内核。
去年冬，我去长沙讲课，主人一定要我去岳麓书院看看，说九月习总书记去了岳麓书院，那儿成了网红打卡地。岳麓书院今天是湖南大学历史考古学院的教学地儿，我在主殿的粉壁上，又见到毛泽东主席说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正楷大字。
荆楚大地蕴含了华夏文化的元气，在上千年的历史洪流中，我们已经消耗掉许多元气，比如儒家的，汉唐的，有一个奇异的现象就是楚元文化没有被消耗，生生不息。岳麓山下，生机勃勃，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有楚地元气接脉，国家，至少在中国，不是想象的共同体，而是实实在在的命运共同体。习总书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想乃华夏文化元气之滥觞。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文武之道，不正是奥林匹克主义讲的生活哲学嘛，《体育颂》的基本理念“美丽、正义、勇气、荣誉、乐趣、和平”蕴含了生存的本体论。奥林匹克“更团结”的格言正好接续了我们传统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运动文化精神。奥林匹克的世界，就是青少年成长的世界，顾拜旦首先是教育家，其次才是体育家，他的《体育颂》是教育的赞歌。世界不能没有体育运动，体育运动为世界树立文化的存在。人因游戏而始，文化因游戏而生。所以体育是国之重器，代表着文化正统。
近50年前的今天，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突然在香港演员丁佩家中逝世，医院公布的资料称其死于“脑水肿”。李小龙是学哲学的，在接受采访时，他阐释过自己的哲学理念，“所有的知识最终都是自我的知识。一切知识最终都意味着认识自己。不是学习‘如何保护自己’或击倒他人，而是如何以某种方式表达自己。通过格斗的形式——肢体表达的艺术，去展现你自己。”李小龙这番话，与《奥林匹克宪章》中说的奥林匹克主义是解决“身”“心”协调发展的“一种生活哲学”，多么相似乃尔。身心一元乃“团结”之正解，团结是由多种情感聚集在一起而产生的精神力量，真正的团结就是无条件的配合。奥林匹克哲学原则的基本精神是Fair play，这个英文词不好翻译，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文化传统中没有完全可对应的东西。储安平先生说，Fair play的要义是“除了自己，尚有别人。自己固要顾到，要须顾到他人”。中国文化中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这方面的含意，只是过于偏重消极的方面，Fair play更重要的是积极的一面。
为此，费孝通先生说，可以从原来意义的“礼”字找到互通的观念。他说，Fair play这个字有点像我们的“礼”字，而Fair play却比较积极，可以跟一个“争”字。我们不妨把它翻译成“礼争”或“公平合理地竞争”。运动场建立起来的规则信念成为社会生活的生存准则。Fair play要求一个运动员，须将一场竞赛视为一个整体，不但具有同本队队员的关系，同时也是与竞争对手共存的。比如一场球赛，这是一场不可分割的存在，甲队队员绝对不应忽视乙队队员的人格以及乙队队员存在的价值。乙队队员固然是甲队队员竞争的对手，但乙队队员同时也是甲队队员在这一场竞赛里的合作者；因为如无乙队，单单只有甲队一队，这一场球赛是玩不起来的，而这一场比赛也就无从存在。Fair play的精神，是要在一队之前，有全队而无个人；在一场竞赛之前，大家应以整个赛事为重，而不应只看到自己或己队的利益。我们不仅不应忽略竞争的对方，我们同时还要尊重竞争的对方。
主张Fair play，就是肯定了追求某一些名誉地位的正当性，肯定了在追求这类名誉地位时相互竞争的必要性，同时又强调用严格的规则来保证竞争能公平合理地进行。一般来说，只要做到了严格执行规则，就能保证竞赛进行得公平合理。这一点几乎是不证自明的，所谓合理，在这里就是指合于规则；所谓公正，就是对各方一视同仁，而规则本身恰恰就是对各方同样适用的普遍性规定。费先生在《清华人的一代风骚》一文中，讲竞赛作风、态度及精神，提到另两个英文词sportsmanship和teamwork，他以为与fair play本质上是相通的。他以足球为例说，sportsmanship是竞赛道德，是从球员怎样对待竞赛对手来说的，要能主动地严守球规，己所不欲勿施于对方，不搞小动作，尊重裁判的裁决，不计较胜负，始终全力以赴。在这种竞赛精神下才能显得出球艺，球艺以运动道德为前提，两者是分不开的。teamwork则是从球队内部队员之间的关系来说的。各个队员要能各守岗位，各尽全力，密切配合，不存个人突出之心，步步从全队整体出发，顾全大局。“这两条其实是人类社会赖以健全和发展的基本精神。体育运动的目的就是在通过实践来培养和锻炼这种基本精神。”可见体育精神的深义乃是强调一个运动员及其队员的关系，以及与竞争对方的关系，也就是承认寓个体于整体之中，自动地服从于整体中个体应有的行为，也正是“中庸之道”讲的“克己”和“礼”的分寸，这是直指运动行为的。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言行一致”“知行合一”正是“中庸之道”的注解，“中庸之道”强调的正是“礼争”，符合社会结构规范的行为。这种执其端而用其中的互补和谐性，就是奥林匹克新格言“更团结”最好的注解。
人类学家有一个描述：早期人类文明里，凡是坐在一起共同进食的人，就是团结在一起的社会共同体；那些没有在一起共同进食的人，则彼此隔阂，既没有宗教上的伙伴关系，也没有互惠性的社会义务。人群的内部关系是单纯而高度团结的，效率就很高，这是运动竞赛团队争胜的秘钥，唯有深谙规则和玩法，懂得平衡关系和力量，才是制胜法宝。前阵子看过一部电影《了不起的老爸》，是一个运动题材的影片。运动题材天然有戏剧性基因，能让观众在高涨的情绪里，体验到压力、信心、梦想、胜利这些主题，标准的情节是讲职业运动员的成长，或者一支弱队如何打破心魔，建立团结，逆风翻盘。而《了不起的老爸》借用运动题材的这种张力，讲的是一个独自支撑家庭，一厢情愿地要为儿子遮风挡雨的中年父亲，“体育即生活”“体育生活化”的主题意义。
北京奥运会口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个口号不仅句法结构简洁，易于传播，更重要的是寓意深远。“天人合一”“和为贵”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关系的理想与追求。“更团结”写进奥林匹克格言，表明奥林匹克运动成为一个跨国界、跨民族、跨文化的开放性世界文化体系，运动场成为了一个文化场域，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人类身体运动行为中“文化重叠共识”的意义。
奥林匹克运动正成为当今人类唯一共同的狂欢节，并通过自身的力量和自我更新的能力，逐步消除危机，充分展现其超越运动竞技的文化内涵，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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