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虹专栏︱风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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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虹，女，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大众语言协会会员。
自然界诸多现象里，风最得厚爱。“风骨”、 “风流”、“风韵”、“风华”、“风度”、“风雅”、“风采”、“风致”、“风姿”、“风格”、 “风味”、“风光”、“风景”、……就连“春风”，也因了象征和暗示，兀自暖暖地得意起来。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似眉眼盈盈腰如束素的二八女子，即便偶尔娇嗔动怒，也全是看不厌的喜人。
以风喻人，如浴春风，哪一个都让人喜不自胜。疏劲苍虬的魏晋，书写竹梅的风骨；唐宋流金溢彩，挥洒诗词的风流。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谦谦风度；文人墨客，书画琴棋，事事风雅。回眸一笑，闭月羞花，流淌的是名花倾国两相欢的绝代风华；黛眉画妆浅，弄花熏衣香，勾勒出莺莺燕燕娇娇的淡淡风韵……但若说哪个词最妙，最讨喜，还得是“风情”。
风骨硬瘦，带着硌人的阳刚；风流略俗媚，透着烟花柳巷的暧昧；风度和风雅是戏台上着了浓妆华服的花旦，雌雄莫辩；风韵风华虽好，却一头连着徐娘半老美人迟暮的幽怨，一头连着倾城倾国遥不可及的惆怅。不似风情，就像被三月微风细雨里柔软的手拂了面，润润的，轻轻的，暖暖的，酥酥的，麻麻的，直痒到心里。风情柔媚，温润，不流俗，不张扬，不粗放，不干涩，也不寻常，总有着那么股子妖，那么股子暧昧，不知觉间就被勾了魂魄，沉迷得不能自已。
形容女人味，风情一词最好。花容月貌、气质高雅、温柔娴淑、知书达理要么绘形，要么绘神，且都端着架子，透着夫子气。风情二者兼备，韵味到骨子里。它有时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芊芊细步，有时是似蹙非蹙似喜非喜的脉脉含情，有时是低头的温柔似水莲花娇羞，有时是巫山云雨时的无限旖旎……撞上了，温香玉软地满怀都是，销魂蚀骨。男人断不能风情，一风情，便离了真实，虚幻成空。梅兰芳的花旦唱得绝妙，一亮相，俊俏雍容，风流婉转，活脱脱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羞煞台下一干真女子。落了妆，依旧是兰花纤指，莲步轻移，弄不清是男生女相，还是入戏太深，已然入髓，脱之不去。美则美矣，却别扭，近乎畸形。风情到自恋，张国荣是典型。一出《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上演的实则是自己。眼见红颜易逝，选择离去的方式都风情。
女子风情，姿态神情各异，忽而沉静，忽而热烈，忽而温润，忽而清凉。但端的是哪种，均俏为骨，媚为髓，柔为魄。风情的女子样貌不必沉鱼落雁，但定然不俗。青丝如雪的发，或顾盼流光的眸，或艳如芙蓉的面，或吐气如兰的唇，亦或如削根葱的手；身段也必婀娜玲珑，但绝不疲沓，绝不臃肿。风情的女子不必仪态万方，但笑靥如花，轻颦浅笑间或羞涩，或深远，即便纵情大声，花枝乱颤，也抖落一地芳华；举手投足不必训练有素，但不矫情，不逾矩，收放自如，恰到好处。风情的女子自然还有点不俗的情趣，荷锄葬花太过不食烟火气，音乐舞蹈、咖啡茗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养花种草，不用样样精通，略知一二就好；即便不能，也有看黄昏日落，赏明月清风的闲逸心情。如这等，便是上品。
旧时女子三从四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苟言笑，何来风情，纵有些许，也不敢显露人前。倒是倚翠偎红的勾栏瓦肆，香脂艳粉里荡出一片片缠绵消魂的风情。
女子为娼妓，殷商已有，算得上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华严经》说：“妓，美女也。”。“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难怪屈原也为之动容，诱惑之大，可见一斑。寻常女子一心相夫教子，伺俸公婆，操持家务，难得如此精心妆扮，更莫说沐浴更衣制造情趣，定然如伤风败俗般惊慌失措。便了是夫妻恩爱，也是低眉顺目，羞羞答答，颤颤惊惊，克制了，一味顺从，不能越了雷池半步，为夫者难免兴味索然。哪比得上青楼女子，姿容婉丽，谈笑风生，举手投足，柔情万种，雕琢到几不留痕迹，桩桩件件都直直勾了魂，不免意乱神迷。女子却缓了性子，还得再叙叙。三两杯小酒，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定要等得男人心急火燎，方才放了红罗帐，掀了鸳鸯被，轻解了罗裳，慢悠悠唱一出游龙戏凤的合欢曲。只见枕边尤物，云鬓峨峨，眼含横波，口若朱丹，冰肌玉骨，让人心旌摇荡。峰峦儿圆圆，腰身儿软软，腿杆儿纤纤，缠将上来，柔如无骨，恨不能将这枝带雨梨花揉碎在胯下，直碾得玉簪儿摇落，娇喘声阵阵，“冤家啊，你怎得这般怜香惜玉”，鱼龙一夜舞，羡煞春风无限恨。这老到娴熟，是寻常女子不屑做也做不出的。连宋徽宗也舍了后宫佳丽三千，微服临幸青楼，留下与李师师的风流艳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偕老的夫妻之道，不是闺阁春意。床底之事，男女欢好，还是孟浪些好。
要是修炼成了精，更入境。《聊斋里》里的聂小倩，身着白衫，清丽脱俗，如仙子下凡，实则是妖精，狐狸精。白天温文尔雅，夜间采阳补阴。只需轻启樱唇，男子的魂魄立时离身。这等风情，魅惑，有剧毒，足以让人沉溺。难怪世间女子，一边破口诅咒，心底却暗自希望，有朝一日也能修成妖精的风情。
若道妓女只会搔首弄姿，以色伺人，也不尽然。《正字通》记载：“倡，倡优女乐，别作娼。”。青楼女子虽卖身为业，舞乐清谈仍是其主要技能，无论官妓家妓，大多利口巧舌，侃侃而谈，丝竹管弦声里，广袖轻抒，莺歌曼舞一曲。南唐后主舞伎窅娘，出身贫寒，舞姿轻盈，后立为妃嫔。据说为取悦后主，以布缠足成新月状，可以在莲间翩翩起舞，宛如蝶戏莲叶，女子裹脚习俗自此流传。
唐僖宗时有翰林学士唐代孙，曾撰笔记小说《北里志》一书，记录当时长安城北平康里歌妓轶事。唐代文人仕士狎妓之风极甚，但择妓标准首为“诙谐言谈”，次为“音律”，色为副品。唐代妓女善诗者众多，《全唐诗》中收录的有名籍者就达二十数。众女子中，薛涛辩慧工诗，尤长七绝，有林下风致，能与白居易觥筹把盏时席纠应和，一句“惆怅庙前多少柳，春自空来斗眉长”冠盖群芳。此后历朝历代，皆以妓色艺双绝为佳，不独求貌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精通一二者，比起只识《烈女传》的良家妇女，自是惹人百般怜惜。如此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端的是人间极品。若罗列古代才女，怕有十之八九出自烟花巷陌，千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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