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廷专栏︱樵歌(小说)
李长廷,男,1940年生,宁远县人。湖南省五届、六届文联委员,湖南省四届、五届作协理事。永州市文联原主席。1970年开始发表作品,曾涉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曲艺等多种文学样式的创作,迄今已在《诗刊》、《解放军文艺》、《飞天》、《山西文学》、《天涯》、《红岩》、《创作与评论》、《小说月刊》、《剧海》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戏剧等近三百万字。已出版短篇小说选集《苍山·野水·故事》,散文选集《山居随笔》及《湖南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李长廷卷》。
时间流水样地逝去。日历一页一页如浪花哗啦啦翻过。
林丹想昨天的一些事,真如梦一般的朦胧。那时他下放到乡里做农民,做农民不砍柴禾不行,就时常去山里砍柴禾。村子后面有连绵起伏的山,很深奥,很伟壮,但路程好远,来回十好几里。
林丹不会砍柴禾。他哪里会砍,连买也不会,连烧也不会。那回他去买柴禾,又不能辨其干湿,就问那卖柴禾的后生:你这柴禾干了?后生回说:干了干了,干透心了。他不放心,就要后生道个姓名,好歹有个证据。那后生就告诉他,自己大名叫周起吹,你去四下里打听,人人晓得的。他把这名字记在心里了。
回去烧那柴,却不燃火,必要拿吹火筒不停地吹。这时方才大悟,那卖柴的后生,其实全是骗人。周起吹,周起吹,这里的“周”,按那一带方言,就是蹲的意思。原来这柴是要你蹲着吹才燃呢。
如今自己要去山里砍柴禾,叫他好作难。
作难也要去,这是没有法子的。那样的年月,你不去还硬不行。于是他只好去了。早起,日头刚爬上岭背,便把扦担搁在肩头,学村里后生乒乒乓乓敲着,沿了鸡肠子似的一条路,走进了雾地里。
那雾是太浓了,人一走进里面,便分不清东西南北。那路又坎坷,弯弯拐拐,时而埋入谷底,时而升上半天,走起来叫人打趔趄。几个弯弯绕过去,身边便没了伙伴,剩自己孤零零一人,雾海孤舟,越发凄楚,不由得眉头打结,眼里发涩。好在并无岔道,只有横下心走去。
偶尔抬头,却见路边一棵杨梅树,挺挺地立在那里。平排处便有一幢木屋,杉树皮盖顶,四周全是板壁,严严的,倒也别致。又想不到这样地势,竟还有人家居住,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丹想到这户人家每日的油盐,都要下山去买,那脚力真是不简单。自然又有方便之处,起码,柴禾是不用担心。你看屋前屋后,哪里不是?又有好水。正自想些没头没脑的事体,猛听背后“呼呼呼”如一阵狂风掠过,回头一看,却是一只虎皮花纹恶犬,呲牙咧嘴逼向前来,煞是骇人。林丹对乡里事虽然生分,却也听了“大村子的人,小村子的狗”的说法。这话的意思他大抵懂得:大村子的人厉害,小村子的狗厉害。如今见这狗恶狠狠赶将前来,并不吠叫,心里越发惧了三分。不叫的狗咬人呢,于是从肩上放了扦担下来,步步为营,慢慢想法子过关去。谁知顾前不顾后,一脚踩空,便在杨梅树下摔倒了。
“哈——!”耳朵里听见有人笑个不停——分明是个女子。
他却顾不得,一心攥紧了扦担,防那狗趁势扑人。
那狗果然就扑过去。这时便听女子唤狗:“嘞——,嘞——,灾狗!”
狗便走开。
他兀自爬在地下,起不来。
“咦,你怎么不起来?”
他不则声,却把手望四下里摸索。
“你丢了什么了?”
“眼镜,我的眼镜。”
“嗤——”女子拖长了声音冷笑。然而不一会,她却走到他面前,弯腰从草丛中捡起眼镜,不屑一顾地交把他:
“什么宝贝,值得这样!——你这后生也真是,落到这步田地,还要戴眼镜,摆阔气。这山里摆阔气给哪个看?我哪,眼角都不得睃!”
林丹戴上眼镜,一切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看见她站在面前,一脸的不屑神气。
“唉!”他叹一声。“我哪里是要摆阔气!戴眼镜是受罪呢。摘了眼镜能走路,我便摘了它。”他于是把眼镜摘下来,亮出两个深深可怖的眼窝给她看。骇人的两个眼窝,凹进去能装一把米。
“这是怎么搞的嘛!”她开始同情起他来。
“读书呗!”他说。“不要命的读书,就这样了。早知如此,就不读书。”
“造孽!”她也深深叹口气。忽然又劝他:“你想开些,不要当回事。——只是,这柴禾你是不能砍的,你哪里下得了这样苦力。那活拼命样的,你吃不消。”
“有法子吗。没有法子。”他垂头丧气。
“那我带你去砍。我帮你。”
她便带他寻到一处极好柴山,告诉他砍柴的一些法则,指哪样是椆木,哪样是檵木,哪样是檀木、石槠木、狗公木、水桶木……。又说水桶木你不要砍,那是做家具用的,不好烧。椆木、檵木、石槠木……好则好,却沉,生铁样的,砍了你挑不起。你这样身坯,只选那清明花梗子,山茶花梗子砍一些,又轻巧又好烧,稍干一干,便能燃火。你听人家唱歌哩:砍柴要砍山茶花,讨亲要讨十七、八……嗤,好笑吧。你没有讨亲,难怪你要脸红。后生子脸皮薄了不行,没有妹子会跟你。说笑话呢,怕哪宗?别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有哪宗不好意思?我大儿子要在,差不多就和你一般高了。
林丹却不信,不过三十好几的一位大嫂,就把我当儿子?
说话间她就砍了一小垛了。
他也砍。
她砍柴是跳舞样的,很好看。他却好生吃力,好生艰难。渐渐心也慌。又忽然触及了一窝长脚蜂,急切中不会做手脚,撂了刀便跑。谁知两只脚的跑不贏两张翅膀的,终于脸上头上螫了数口,痛得哎哟连天,瘫倒了在地上起不来。
“你跑什么!你不要跑!”
然而已经迟了。
脑壳闷闷地疼,疼得木头样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可怜巴巴,用手抱紧了,直想哭。
“你来!”她喊。
他耳里嗡嗡价响,哪里听得见?便听见了,也不能动弹。
她便拢将去,用双手捧起他的头来看,仿佛捧个西瓜。
“你……”一个女人,这样子毫无顾忌捧他头看,使他大为惊骇,心里便有些惶惶然,不由把身子仄了几仄。
“莫动莫动,动哪宗!我给你涂点药。”
“什么药?”
问了等于白问,她毫不理会,却腾出一只手解她大衣襟的扣子。我的妈!当着一个小后生解了衣服作甚?他挣了几挣,却挣不脱,女人力气蛮,手是铁钳样的。
齐刷刷从衣襟里掏东西,掏半天,掏出来一只雪白奶子,鼓鼓囊囊如冬瓜。林丹哪里见过这样物件,便吓得身子有些颤抖。
他怕女人要做出什么事来。
“你怕了?嗤——”她反好笑,反开心。“也难怪,黄花郎哩,没见过。——你不要慌,慌什么!我也不拿你怎样,当给娃子喂奶哩。要看不惯呢,闭了眼睛不看。”
好蛮的女人!硬是攥紧了他不动,慢慢地以手去挤压那水灵灵奶子,挤出一些奶汁来,便往他头脸上涂。又还要用力搓,搓得心里发热。
“这就好了。”她说,“蜂叮了人,奶水是第一样好药。不然,你这头脸要肿成南瓜样,见不得人。”
当真有些奇效。
他于是看了她一眼。
“还没看够?明儿讨了婆娘看吧,婆娘的奶子才好看。——只是你要喊我声娘了,我喂了你奶……”几句野话,说得他满脸绯红,慌忙勾了头。她却吃吃地又笑。一边将奶子装入衣襟里,扣好,没事似的,为他担了柴走。
“走,到我屋里坐坐,喝杯茶。——你也乏了的。”
“没有的,”他说。“都是你帮的我。”
“以后你不要砍了,我帮你砍了放在杨梅树下,你来挑现成的。我看你好造孽。”
“我也不能太麻烦你哩。”他说。
“这就麻烦了?不麻烦。不是这样年月,你这一辈子也不得到我们山里来。”
说的也是,他哪里料到自己会进这山里来砍柴禾?
这以后,他当真只在杨梅树下挑现成柴禾走。挑了不少的日子,忽一天,他又来了。哧嚓嚓走进屋里,扑通跪倒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
“不做什么,我明日要走了。”
“你要走了。”她搀起他来。
“要走了。”他又说一遍。
“晓得你横竖要走。”她说。
“往后我还来看你。”他无限惆怅。
“你来看山吧,我也是要走的。只有这山不走。”
果然山是不走的,她却走了,不知又搬到了哪座山头。
林丹隔了十年来这山里时,那屋子没有了,杨梅树也没有了,一切面目全非。好像那曾有过的一切根本就不曾有过。只有那山,虽然也显瘦了,却还在。
林丹辞了那山出来,未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真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世事沧桑,果然如是!
但在往回走的乡间宽绰公路上,他意外地发现一个女人的熟悉的身影。是她!
三两步赶到她面前,喊一声:“大嫂!”
“你——”她猛然回头,好生惊疑。
“你不认得我了?”
“我不认得你。”
“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
“你说你认得我,可我还是不认得你。”
“你是住在山里的。”
“我不是住在山里的。”
“不可能。那年——”他于是讲起当年砍柴禾的一些事体。
“有这样事?我不记得了。当真不记得了。好远好远的一些事情,哪里记得。”说着说着走远了。
丢下林丹在那里,心里好生孤凄。回顾背后,眼里全是烟雾缭绕茫茫无尽空蒙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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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汉诗主编|邹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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