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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未婚,却已是寡妇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甘北 Author 甘北

原创插画|喵喵夏 文|甘北

来源|甘北(ganbei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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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秦义民23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家里给他介绍了几门亲事,姑娘们个个水灵,在学校上班的,在药房上班的,都是拿得出手的好家世,秦义民却一个都看不上。他看上的姑娘,是镇上年轻的“小寡妇”许美英。许美英其实不算是寡妇,没过门,谈了两年的未婚夫,跳河里见义勇为,就再也没上来。姑娘情深义厚,至此便守了心牢,说什么都不愿再找。秦义民就喜欢许美英,说她有情有义,还长得漂亮,跟外面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样。他时常从她门口走过,有时拎一包小糕点,有时提一袋新鲜水果,名不正言不顺的,眼巴巴往人家手里塞,经常吃闭门羹不说,还落了一嘴数落。这要是换了别人,羞也羞死了。幸而秦义民的脸比城墙还厚,他不怕数落。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他还真不信了,许美英的心肠是铁打的。这不,第二年开春,秦义民的机会就来了。许美英从纺织厂辞职了,在家门口支了个缝纫小摊,任她再怎么面冷心狠,也总得开门做生意吧。秦义民三头两头就划烂了裤子,腆着脸求人家帮忙修补。许姑娘心里透亮,嘴上却拿他没辙,只能任由他胡搅蛮缠。两人一坐便是一个下午,许姑娘不收摊,秦义民也不走,就这么任由夕阳落在头顶,洒落一身的余晖。紧接着,许姑娘要叹气了。秦义民听不得她叹气:“你是不是又想起他了?”  

2


他,指的是两年前淹死在西江里的年轻人。许美英没一刻忘了他。有时她缝着缝着衣服,突然就怔住了,再一抬头,就是两汪泪眼。那水多寒啊,天多冷啊,他怎么说跳就跳了呢,要是不救那人,他们该结婚了吧,生娃了吧,最好的人生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被滚滚西江水淹没了?许美英一想到这些,心就跟刀绞似的。西江河里的男人,说没了就没了。这世上只剩一个许美英,苦苦地熬着年岁。秦义民说:“他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心,一准不会下水救人了。”救什么人呢,秦义民想,他要是有这么漂亮的未婚妻,就哪儿都不去,天天在家温存,日里夜里鸳鸯帐里抱着。“你不是他,不准你这么说他。”许美英不准人非议那男人。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的小张。小张,她总是这么叫他。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原本她还不想去,可见了第一面,她的魂立刻给收走了。小张吹得一手漂亮的口琴,会做木工,还会做一桌子好菜,他是那个时代顶好的男青年,牙齿刷得雪白,腰板挺得笔直。他们谈了快两年,见过了双方家人,还订下了婚期。许美英日夜期待新年的到来,新年一到,她就是小张的妻子了。张太太,张夫人,多好听的称谓啊。可惜,许美英没能等到成为张太太的那天。那年的十一月,天格外地冷,河水都快结冰了。小张从西江河边走过,正巧碰上一个落水寻死的姑娘,他想都没想,就纵身下跃……姑娘活过来了,小张却再也没能上来。许美英抱着浑身冰冷的小张,耳边一片轰隆又一阵空白,她的美梦在那一刻,灰飞烟灭了。  

3


秦义民知道小张,那天他就在现场,他亲眼看着许美英抱着小张的尸体嚎啕。他就是从那刻起,决心照顾她一辈子的。90年代末,神州大地热潮澎湃。年轻人穿喇叭裤,烫波浪头,腿上迈着迪斯科学来的步伐,派头得很。秦义民也不例外,他耗巨资买了一台收音机,搁到了许美英的摊前。从此以后,再没有绵长的叹气声,只有港台腔悠扬婉转的歌声。“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没有人知道,邓丽君的歌声里,许美英有没有动过心。她对秦义民的态度,到底是缓和了些,闲暇时还跟他聊聊天。许美英说:“我就想攒一点钱,以后开个成衣店。”许美英有一门好手艺,就没有她改不好的衣服。她在成衣店做过一年学徒,连老师傅都佩服这姑娘的功力,不仅手巧,还有脑子,一件松松垮垮的衣服,经她一改,立马版型挺括起来。许美英要开成衣店,秦义民一万个支持,并且他认定,自己有义务帮助许美英实现她的梦想。他在铁路部门上班,铁饭碗,不愁吃穿,一个单身汉攒钱也不没处花,索性就全拿出来给了许美英。许美英:“我不要!我要是收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秦义民:“等以后你嫁过来,难道不要我的彩礼吗?”许美英:“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生气了!”秦义民:“你气也没用,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我媳妇儿……”这下许美英真生气了。她把脸一沉,一句话都不多说,缝纫机踩得嘎吱响。  

4


成衣店没能开起来,因为这一年的夏天,许美英的家没了。98年的特大洪水,一夜之间冲毁了堤坝,住在西江河边的许美英,眼睁睁地看着大水冲垮了家园。亲人们竭力的呐喊和无助的眼泪,通通涌进了倾盆的雨水中。新闻上每天播报的,是子弟兵的一线抢险伤亡……许美英和爸妈一起寄住到了舅舅家。再怎么贫嘴的秦义民,这回也贫不起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帮助许美英,思来想去,就买了两床被铺和一些生活用品送了过去。秦义民:“这回你说什么都不该拒绝我了,实在不行,就当我借给你的吧。”许美英红了眼圈,默默地把东西接了过来。秦义民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捆钱:“这些你也拿着吧,家里肯定用得上的。”患难中的真情,尤其难能可贵。许美英感谢这个年轻人的帮助,更感谢他的周到体贴——从那以后,秦义民再也没在她面前油腔滑调。从前她不欠他什么,他说些害臊的话,她只当玩笑罢了。如今她真要了他的东西,他再说些讨便宜的混话,无疑就伤了她的自尊,有点拿人手短的意思了。许美英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心思竟如此细腻。也正是这样的患难时刻,两个年轻人的心,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一点。许美英渐渐跟秦义民倾诉起心里话来,她说自己心里苦着呢,小张走了以后,那里就一直是空的,家里又出了这档子事,更是心烦意乱。秦义民安慰她:“总是会好起来的嘛,这不马上就要建新家了吗?”他没跟许美英讲自己的烦心事。小伙子26岁了,说媒的把门槛都踏破了,他一概拒之门外,人家便在背后悄悄编排他,说他肯定有隐疾,要不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秦爸秦妈都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哪经得起这种流言蜚语,现如今就差没把他赶出家门了,老母亲甚至放话,再过两年抱不上孙子,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5


秦义民谈对象的事一拖再拖。拖到许美英新家落成,拖到裁缝铺变成了服装店,拖到千禧年的钟声响起。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萨马兰奇宣读的那句“Beijing”,沸腾了整个神州大地。那是十三亿人的不眠夜,漫天的烟火像雨点一样落下,年轻的人们走上街头,拥抱,哭泣,高声歌唱。秦义民突然有个想法——为什么不做一批文化衫来卖呢?这个念头马上得到了许美英的响应。两个年轻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去南下拿货,雪白的T恤上,印上“奥运中国”四个字,立马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走俏货。那一年,他们成了彼此事业上的伙伴,也成了彼此精神上的支柱。许美英天生做生意的料子,自从把裁缝铺改成服装店,日子一天比一天殷实。她眼光毒,审美好,拿货总比别人有远见,厂里新出的别致款式,别人都不敢拿,她一拿回来就能卖成当季潮流。人又长得漂亮,往店门口一站,就是一块活招牌,挡不住财源要往她那儿流。赚了钱的许美英,笑容多了,人也自信了。原先悲悲戚戚的小姑娘,如今竟也喜欢讲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她取笑秦义民:“你这个老单身汉,都快熬成豆腐渣了。”秦义民也打趣她:“你可拉倒吧,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倒是你快熬成老姑娘了。”彼时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迟早会娶她,她也迟早会嫁他。她不嫁他嫁谁呢?这两年,店里每次拿货,都是秦义民充当的搬运工。她的所有苦楚心事,通通倒给了他听。就连家里老人办大寿,都是秦义民帮忙张罗的。他们距离结婚,左右不过差了一张证,那张证为什么不领呢?或许是因为西江河里的那个男人吧。七年了,许美英的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心里那个坎却始终过不去,她总是想起小张冰冰冷冷的身体,想起那件落满灰尘的婚纱,和带着不详气息的喜被……尤其是最近两年,每回跟秦义民分别,她都会梦见小张的脸,梦见他湿漉漉地从河里爬出来,眼眶里汨汨地流着泪水,一遍一遍地哭诉自己好冷……  

6


2004年,秦义民的母亲病了,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极快,不到三个月,老人便已到了吞咽困难的地步。那是许美英第一次见秦义民落泪。男子汉大丈夫的崩溃,最能直捣心窝。他对着医院的墙壁,一拳一拳地捶打,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滚落。许美英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断肠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了银行卡上所有的钱,像98年洪水那次,秦义民帮助她一样,倾囊去救助秦义民的危难——如果病情不能挽回,至少让老人走得体面一点吧,少吃一些苦头吧。她在病房里见到了秦妈妈。癌症病人的气息是腐臭的,病房里的呻吟和哀痛,都在预示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秦妈妈几乎是央求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许美英的手:“义民都三十多了,我就想走之前,看他成了家……”那一刻,许美英是极为震动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是多么地自私。她享受着秦义民的爱,却又从不给他明确的答复,她明知自己离不开他,却又总是对他忽远忽近……她几乎就要答案秦妈妈了,却又临阵退缩了。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张湿漉漉的脸。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早在小张出事前,母亲找人给她算过一卦,说她是个极煞之人……她原是不信这些的,可小张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许美英太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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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妈妈最终还是走了。这令秦义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些怨恨许美英的硬心肠。这么多年,就是一块石头都捂热了,怎么许美英的心,就始终这样冷冰冰呢?他不恨许美英忘不了西江河的男人,他只恨许美英没有完成母亲的遗愿,哪怕是骗一骗老人家也成啊……他再没去找过她。倒是许美英来过许多回。她拎着水果和糕点,一次次地去看望他,他闭门不见,她就把东西放在门口孤身离去。两个寂寞人的内心,都在热火烹油的煎熬中。一眨眼又到了中秋。往年的每个中秋,秦义民总要来许美英店里坐一坐,说点没头没脑的俏皮话,今年却没了他的踪影。许美英想,这样也好,倒不如趁此断了吧。她也不用提心吊胆,成日里担惊受怕。那天下午,她早早地关了店门,准备回家过中秋。防盗闸门刚拉下来,秦义民却又来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唯独在面对感情时,是软弱无能的。即便他再怎么恨许美英,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她……他是带着质问来的。他想要问问她,为什么宁死都不愿嫁给他,西江河里的那个男人,又到底有什么好,竟令她念念不忘了那么多年!他抓住许美英的手腕,一遍遍地质问她:“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你说啊!”许美英眼泪不住地流,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秦义民心里的火,就在那一刻,彻底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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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沿着西江河慢慢地走,像丢了魂似的,脑袋里空白的一片,脚底一阵阵发软。他的爱情,彻底死了。如果小张是个活人,他可以跟他竞争,跟他比拼,甚至跟他决斗。可是小张死了,他就怎么都斗不过小张了。那么多年的坚持,终究败给了那条无声无息的大河。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从桥边的栏杆坠入,直挺挺地扎入河里……随后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一个孩子落水了!丢了魂的秦义民,在那一刻清醒过来。他几乎没作多想,二话不说跳入了河里!他没命地游,很快就摸到了孩子的脚,他拖着他往岸上游,身体却越来越吃不消,他没有力气了,他快游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停止的最后一刻,他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这样,他总该斗得过西江河里的那个男人了吧……许美英闻讯赶往医院时,秦义民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医生说吸入的水太多,肺部严重受损,能不能扛过去,还要看接下来的几小时。许美英坐在病房外,想哭,却发现眼睛空洞洞的,一滴泪都没有。往事一幕幕地印入脑海。她记得十年前,秦义民还是个愣头青,吊儿郎当地守在她的裁缝铺跟前,动不动就叫她“媳妇儿”,成天说要把她娶回家。她记得刚开服装店那年,拿货跟人起了冲突,三五个壮汉动手要打她,是秦义民拦在跟前:“敢动她试试,我命豁出去跟你们玩……”她还记得在医院里,她拒绝了秦妈妈的请求,秦义民像突然被霜打了似的,蔫了一大截,用几近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她……十年了,他们早就成了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在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许美英没有哭,她一滴泪都没有流,她终于铁下了心——管她什么煞不煞气,她这一生就要跟他在一起。生也一起,死也一起。她一秒一秒地等着。抢救室里的时间,每一寸都漫长得可怕。但许美英不怕了,她如今什么都不怕了。她知道,他一定不会丢下她的。他纠缠了她十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下她的。就像她被纠缠十年,依旧舍不得丢下他一样。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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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小时后,抢救室的门打开了,秦义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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