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崔茂华的那辆警车，迅疾开动，转眼便驶出了医院的大门。
中年警察不再看我，往前走了几步，要上另一辆警车。
我冷静下来，再一次冲过去拉住他：“警察同志，您等一下，我有情况反映……”
他戛然止步，回过头，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你说！”
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天黄昏，崔茂华之所以去找孙燕，是因为他拿到了孙燕的检查结果……”
因为刚才太过紧张，此刻一开口，我的喉咙里冲出一股又热又辣的气息。
顿了下，我才继续说：“孙燕确诊肺癌晚期，去日无多……崔茂华和孙燕之间的恩怨，无非是当年的身世之谜。可是都已经真相大白了，崔茂华作为特殊引进的青年医生，崔氏集团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怎么可能置自己的大好前程于不顾，铤而走险，去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昏暗的路灯下，中年警察明显地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孙燕死前已经确诊肺癌晚期？”
看来，他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我点点头：“是的，崔茂华那天黄昏因为听到了他的身世，太过震惊，没来得及说，结果当天夜里孙燕就被杀害了！”
中年警察苦思冥想了会儿，走过去拉开旁边警车的门，冲着我摆摆手：“上来说！”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个瘦高个的年轻警察，也是上次在西城分局见过的。
中年警察看我上车后，迅速关上车门，命令年轻警察道：“把她说的话，都记下来！”
我思索片刻，迅速理顺思路：“还有黄宝柱，他绝对有问题。您可以查下9月18日晚上**高速的车祸，黄宝柱撞死了我的丈夫崔新宇……”
中年警察面露惊讶：“继续说！”
“我想您调查孙燕时已经知道了，崔茂华和崔新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俩出生后，被孙燕利用职务之便给掉包了……
今天下午，老黄无意中从我这儿得知崔新宇和崔茂华的关系后，就马上把他刚做过手术的侄儿从医院带走，然后去分局举报崔茂华。如果心里没鬼，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崔茂华应该跟您说过，那天他之所以迟迟不说出老黄，就是因为老黄给侄儿治病，是瞒着家人的。
可我刚刚知道，老黄在车祸后，把侄儿转到光明医院，单是这段时间，就花了将近二十万……这难道不可疑吗？”
中年警察拧在一起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严峻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他很礼貌地对我说：“你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我们会一一核实……我姓梁，是西城分局刑警大队的队长，你要是还能想起来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你记下我的电话！”
我拿出手机，存了梁队长的号码。然后急切地问他：“对了，您刚才说，还有其它的证据，证明崔茂华有重大嫌疑，是什么呢？”
他迟疑了一下，恢复了严肃：“抱歉，这个还在侦查核实阶段，不方便透露……但是可以告诉你，即使没有黄宝柱的举报，我们原本也是准备对崔茂华采取措施的……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的大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也许从崔茂华被抓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接下来我将没有任何依靠，只能孤军奋战，揭开重重黑幕，救出秦姨，救出崔茂华。
我看着梁队长，用坚定的语气说：“我现在觉得，孙燕的死是个阴谋……您应该记得，凶手杀死孙燕后，是故意开着门的……这说明什么？孙燕独居，他怕关了门没人发现……正常的杀人案中，凶手不应该都是隐瞒遮盖，怕被人知道的吗？”
梁队长震了一下，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我。
“所以呢？”他的语气很郑重其事，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这时候了，与其这样云里雾里步步惊心，不如选择相信警察：“所以梁队长，我怀疑凶手杀孙燕的动机，不是寻常的仇杀，而是故意栽赃……而且，这个案子和光明分局负责的崔尚坤的案子，主谋应该是同一个人，都是针对崔氏集团的陷害……”
那天晚上，我和梁队长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我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
一直到局里打电话催他回去，他才让我停下来，很和气地说：“不好意思，我得赶快走了，回头我再和你联系，你想到什么，也可以打我电话！”
我下了车，向前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梁队长，崔茂华说他案发那天晚上和老黄去了钟楼街的大排档吃饭，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在那儿吃饭的人，肯定不止他们两个！”
梁队长笑了：“是的，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放心，我们是专业的刑侦人员，定会明察秋毫！
顿了下，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们不会放过坏人，也绝不冤枉好人！”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刻我听起来，却是震耳发聩、激动不已。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梁队长，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老黄说他没和崔茂华在一起，那他有没有说他当时在哪儿？”
梁队长的神情微微一凛：“他说那晚他一直在家，和他老婆在一起！”
华灯初上，我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疾步走了进去。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楼间距很小，几栋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的楼房，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
几棵已经落叶的梧桐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看上去很是苍凉。
每栋楼前，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都停放得乱七八糟。
因为下午来过一次，所以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一楼的一户人家。
我把手机拿出来调好，然后敲了两下门，门呼啦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臃肿、憔悴，一看就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的中年妇女。
她就是老黄的老婆。
新宇车祸后，我曾经见过她，这个女人虽然外表凶悍粗鲁，但其实是个大大咧咧的直肠子，心眼并不坏。
我记得当时她对着我和秦姨哭得稀里哗啦，连连道歉，说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很难过，该他们赔偿的部分，砸锅卖铁，一分钱不会少。
这会儿，她披散着头发，拎着锅铲，一开门就恶狠狠地骂：“又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啊！”
看清是我后，她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面露怯色、惴惴不安。
但语气仍是凶巴巴的：“你来干什么？要赔的钱我们都赔了！”
我对她笑笑：“我不是来讨债的，都过去了，再说老黄也不是故意的……我有点儿事想问问老黄……”
“他不在家吗？”我明知故问。
看我这样说，她的表情明显松弛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误会了……进来坐吧！”
房间里凌乱不堪，厨房里油烟机开着，轰隆作响。
她一边踢着散落在地上的脏鞋子，一边喋喋不休地叨叨：“你找老黄有事啊？他不在家……我也是刚下班，这不还得忙着做家务。他今天明明不出车，到现在都不见个人影，谁知道上哪儿鬼混了，打电话也不接，看我不收拾他！”
看样子，老黄的老婆对下午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微微一笑，故意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那你可要当心了，上周二晚上，都十一点多了，我在钟楼街的大排档上看到老黄了，你猜他和谁在一起？”
老黄老婆立刻如临大敌，身上的赘肉都紧绷起来，她瞪大眼睛问：“谁？”
我一字一顿地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
看她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我才笑着说了后两个字：“男人……看你吓的，是不是怕老黄被漂亮姑娘勾走了？”
老黄老婆猝不及防，好大会儿才醒悟过来我在逗她。
她松了口气，嗔怪地看我一眼，掩饰道：“嘁，就他那样儿，也得有这个资本啊，本来就穷得叮当响，今年更是倒了大霉，先是给他弟弟家孩子看病，后来又出了车祸，现在欠一屁股债，谁勾他啊，谁要他我免费送……”
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刚才明明都进入战斗状态了。
我转移话题：“不过老黄胆儿挺大的啊，都快十二点了，还敢在外面吃吃喝喝，不怕你回来让他跪搓板？”
她皱着眉做出回忆状：“他没有这样过啊，晚上只要不出车，都在家老实窝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却听到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上周二？哎呦，想起来了，上周二晚上我加班，回来都十点半了，当时老黄在家，还没睡呢……我累坏了，一进门就瘫在床上……快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记得老黄喊我两声，我累得也没力气搭理他，但是意识到他出去了……”
她一拍大腿：“是有这么回事，他回来都半夜了，一进门手机响了，把我给吵醒了，他跑到卫生间接电话，我还问他大半夜的，谁吃饱撑了打电话……你要不说我都忘了，我本来心里还想着，早上起来跟他算账呢，结果太困了，一睡醒全给忘了……他准是看我睡着了偷偷溜出去喝酒的，他以前就干过这事……对了，你看清和他一起吃饭的男人长什么样了吗？……”
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我敷衍道：“我没看太清，不过好像挺帅挺年轻的……”
她认真地想了想：“挺帅挺年轻，谁啊？他的朋友可都是糙老爷们儿……嗨，管他呢，反正只要是男的就行……”
我站起来：“那你忙，我也没啥事，就是正好路过，想找老黄问点儿事，既然他不在家，下次我再来！”
走出老黄家的小区，我浑身松快。
老黄说的果然是假话，他那天晚上根本不在家，而是趁老婆睡着后偷偷溜出去了。
她老婆十点半回家，也就是说，他出去应该在十一点左右。而崔茂华十一点十分离开别墅，时间上是正好对上的。
当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出去就是找崔茂华了，但最起码，说明他撒了谎。
如此以来，他的举报和证词，就不能被采信了。
上了车，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录音一听，刚才我和老黄老婆的对话，每一句都清晰可闻。
很好，今晚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我拨通了梁队长的号码，响了几声后，他很快接起来：“你好，哪位？”
我兴奋地说：“梁队长，我是于小蔓，我现在刚从老黄家出来，我有很重要的情况要告诉你……老黄案发那天晚上并没有在家，他偷偷溜出去了，是他老婆亲口……”
电话那端，梁队长冷冷地打断我的话：“她老婆说了老黄出去是见崔茂华吗？还是谁能证明？”
我一时语塞，嗫嚅着说：“暂时不能，但老黄确实半夜溜出去了……”
他再次打断我：“老黄可能撒了谎，半夜溜出去喝酒或者干了什么，但这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现在已经核实了另一个证据，基本证实崔茂华那晚进入过案发现场!”
“您说什么？”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孙燕家斜对面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有监控……我们在监控里发现，案发那晚十一点二十一分和十一点三十五分，有个男人进入过孙燕家那栋楼，时间是刚好一致的……因为一闪而过，他又低着头，很模糊，所以一直无法确定是谁。但今天下午，我们利用先进的影像数据处理软件，复原出那个模糊的面容，和崔茂华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第2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