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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理想主义者进大山支教:月薪880,干了11年

We就是我们 一个叫We的工作室 2022-09-20


“亮亮老师,下学期再来教我们。”11年支教生涯,这句话侯长亮听过很多次,但他知道,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这是他最不忍面对的时刻,家长鞭炮齐鸣为他们送行,学生哭了,家长哭了,他们也哭了。
2011年大学毕业后,侯长亮先后支教于广西、贵州和云南的山村小学。哪个地方不缺老师了,他就前往下一个更缺老师的学校。所去的地方越来越偏,越走越远,不问归期。直到如今和雷宇丹结婚,志愿者的身份难抵现实压力,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
2018年以来,侯长亮在快手等平台用短视频记录教学日常,给学生理发、和学生上山采笋、奖励学生猪崽、在学校拍婚纱等视频让他数次登上热门。但他想让人们关注的,是对学生辍学、捐赠“乱象”、教材内容“城市化”、乡村教师流失的思考,“我也希望,有人来接我们的棒,但我不希望,你们像我们这样苦守这么多年”,侯长亮说。



       无法拉回的学生      



“亮亮老师,今天去不去我家?”

2012年7月的一天,学生小韦走到侯长亮身边,悄悄问他。他以为学生叫他去家里玩,便说:“天色不早了,你家很远,下次老师再去你家。”

女孩儿神情焦急,有些难为情地说:“老师,如果你不去我家,下学期我爸爸可能不让我读书了。”

侯长亮心里一惊,四年级期末考刚结束,怎么就不让读书了?他来不及多想,拿起手电筒就和小韦踏上家访的山路。这是班上家和学校距离最远的学生,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来到她家所在的山弄。天色渐黑,她家点起煤油灯,侯长亮在昏黄的灯光里了解到,她父亲原本准备让她跟熟人到广东打工。侯长亮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父亲最终答应让小韦至少读到初中毕业。

一次成功的家访,让侯长亮心情愉悦,回校路上和同行老师有说有笑。走着走着,发现夜空中有萤火虫在飞舞,他驻足下来,想到鲁迅先生的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11年支教生涯,万里家访路,这段话给过侯长亮很多前行的力量。

2011年大学毕业之后,侯长亮来到了广西河池的大化瑶族自治县支教。当时的大石山区,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辍学率非常高。他开始到大山深处去家访,召回那些读着读着就不见了的孩子。

侯长亮支教的村庄,紧挨着七百弄乡,千山万弄。所谓“弄”,是指高山环绕间的洼地。学校方园数十里内就有1000多个这样的洼地,最深的有300多米,一个个村寨分散在洼地的底部。山高路陡,他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是一整天。狭长而崎岖的山道,像一条长蛇盘绕在各座山腰间,人们只能通过双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家访让侯长亮切身体会到贫穷和愚昧带来的苦难,为大山孩子提供教育机会,才能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改变这些家庭的命运。

支教第一个学期,侯长亮带的四年级有63个学生报名。他发现比上学期少了6个学生,有几个已经去广东打工,有两个女学生还在家里。对于已经在广东的,他无能为力,他通过家访把那两个还在家里的女孩劝回了学校。

“劝学”的执念,跟侯长亮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他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长大,母亲体弱多病,父亲无法外出打工。侯长亮五年级那年,父亲好不容易去建筑工地打工,一年的血汗钱被包工头卷走,只能到处借钱,在开学前夕借到400元,仍不够三个孩子的学费。哥哥初二辍学去广东打工,在洗车场洗车,工资只有150元,仍把大部分钱攒下来供他读书。相比于当年的自己,侯长亮觉得,如今的孩子没理由不读书。

但不是所有的劝说都是奏效的,有些家长意识不到读书带来的改变。

侯长亮对此有些自责,“是我不够优秀,经验不足,做不到一个都不能少。”

2013年春节后,侯长亮刚从湖南家里返回到大化县城,就接到学校一位代课老师的电话,“你班上一个女娃准备去广东打工了,正在去县城的客车上。”

侯长亮急了,马上给客车司机打电话确认情况,然后上了那辆车,走到女孩身边,问:“你怎么才五年级就不读书要去打工?”女孩沉默不语。他接着问:“你跟老师回去读书好不好?”

“不回去。”女孩的回答很干脆。

侯长亮又说了很多道理,女孩还是没听进去。他转而跟她身旁的哥哥谈,让他劝妹妹回校。哥哥没有跟妹妹说话,而是直接跟他说:“她不想读,不回去了。”

最后,他只能跟着兄妹俩来到车站,目送他们踏上前往广东的大巴,自己愣在原地许久。

侯长亮发现,山里一些家长觉得女孩花钱读书不如务农或外出打工,“早早就嫁人生小孩,太遗憾了”,侯长亮说,“这些大山里的女孩子,不读书只能继续沉沦在贫困中。道理很简单,人的素质不改变,永远是扶贫不扶志。”

支教头几年,他见过很多小小年纪就辍学的孩子,而他带到小学毕业的学生中,很多也止步于初高中毕业。“拉回一个是一个,能多读一年是一年”,是侯长亮最朴素的愿望。

也因此,原本只打算支教两年的侯长亮,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第十一个年头。有人问他,你在大山里坚守这么多年,图什么?他的回答很简单,又充满一个青年最朴素的理想主义:我想用这种方式为社会做点贡献。

作为计算机专业的本科生,他本可以留在城市找份好工作,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挣钱。他在网上看新闻,了解到偏远山区教育落后、学校老师紧缺,便萌生了去支教的念头。

侯长亮的理想主义,在柴米油盐的现实面前也会陷入困顿。作为支教志愿者,他每个月只有880元的补贴。迫于经济压力,在支教两年后,他决定前往深圳工作。

可是这个决定,在他离开那天就后悔了。学生们来为他送行,他挥手再见,他们唱起《再见》。车缓缓开动,孩子们不舍地追着汽车跑,车窗边的侯长亮泣不成声。


他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这些孩子。在深圳工作两个月,攒了三千多块钱,他又回到大山继续支教。



       学校的Tony老师      



2015年,侯长亮被评为“广西公民楷模十大新闻人物”。

拿了奖,他心里有些不安,觉得偏远山区还有很多坚守了很多年的优秀教师,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不算什么,“加上我是农村长大的,面对聚光灯不太自信,很害怕那些东西。”

当时的他正决定离开广西,学校新来了两位在编老师,已经不怎么缺老师了,他便到贵州毕节的山村支教了两年,直到学校招到了8位在编老师,他又辗转到云南昭通的山区继续支教。

他没想到,在云南遇见了雷宇丹,收获了爱情。

侯长亮第一次见到雷宇丹,是在2017年8月。在那之前,在上海工作的雷宇丹通过QQ联系到他,表示想到山村支教。考虑到她是女孩子,没有支教经历,他担心她把支教想得太简单,坚持不下去。每年联系他要来支教的人很多,最终能来并且能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他决定带雷宇丹一起去走访云南昭通的学校,实地感受后再做决定。

这一次的同行,被侯长亮和雷宇丹认为是两个人爱情的开始,但又不是开始,他们并非一见钟情,往后的故事也没有轰轰烈烈,有的只是志同道合者的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侯长亮和雷宇丹所在的学校,是典型的自然环境恶劣,留不住老师的偏远山村教学点。他们从湖南老家出发,需要从洞口乘高铁到怀化,再从怀化到贵州六盘水中转,然后从六盘水坐火车到云南昭通,最后步行两个多小时翻过数个山头才到达学校。

刚开始,学校一本课外书都没有,学生又渴望读书。侯长亮和雷宇丹在网上发起课外书募集,书籍陆续寄到街上的快递代收点。他们第一次去取包裹时,才发现自己错了,把包裹大小估计错了。37本课外书,80套美术和手工用品,足足80多斤。他们从村民家借了两个背篓,把所有包裹拆了,使劲往背篓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从山下背到学校走了三个多小时。


这样的路,两年内他们走了很多次,直到2019年通了公路,他们才用摩托车把物品拉上来。

云南昭通的天气并不友好,一年四季大雾弥漫,阴雨湿冷,冬春多雪,风雪中爬山做家访是侯长亮和雷宇丹的常态。2018年初,昭通的“冰花男孩”走红网络,但在侯长亮看来,整个乌蒙山区有成千上万的“冰花男孩”,包括他们学校,冒着风雪走路一个多小时来上学的孩子,头发都冻成了冰针。

山区很多孩子学习基础差,雷宇丹就花课外时间一个个辅导,甚至让他们从一年级的知识开始学习,或者周末去这些学生家辅导,费尽心思。侯长亮用视频记录了雷宇丹的教学日常,她教孩子们读书,弹琴,吹笛,练毛笔字,跳竹竿舞,甚至给他们洗头,理发。


雷宇丹最初担心自己理不好,侯长亮就特地把头发留长,让她先给他剪,练练手。后来,找他们理发的学生越来越多。有的学生很久没洗头,头上长了虱子,他们给学生洗头,一边剪一边教导,让学生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侯长亮和雷宇丹并没有图方便,每个人都用推子推,而是针对不同的头型,每次都尽量剪得漂亮些,让学生高兴些。

他们不仅成了学校里的“Tony老师”,也是修理工。冬天连续低温,水管就会结冰,学校断水,他们基本每天都要往山上水井跑,疏通水管,有时一天要跑两三趟。除了之外,他们还要在学校做饭、守门,以及和学生一起到深山密林中,采竹笋。




        深山里的采笋人     



侯长亮和雷宇丹来到昭通的学校不久,就有班上的学生问他们:“老师,明年春天的时候,你们和我们上山打竹笋么?可以卖钱的。”

他们才知道,原来昭通的高山上生长着国内稀有的罗汉竹。每年春耕季,村民一边忙着种庄稼,一边忙着上山打竹笋——当地人把“采竹笋”说成“打竹笋”。这是村民和学生挣钱的好机会,尤其近年疫情影响,很多人只能靠山吃山,采点竹笋补贴家用。

这时候到了周末,侯长亮和雷宇丹也会跟着学生们去采竹笋。他们带上干粮和水,穿上雨鞋,胸前挂着围兜,背着蛇皮袋,穿梭在深山竹林里。竹矮林密,学生低头弯腰在其间爬行,窜来窜去,手套也不戴,麻利地掰起竹笋。几十上百斤重的竹笋装在蛇皮袋里,赶在下午四五点前背回家,削掉笋壳,当天卖掉,否则损失水分了就卖不到好价钱。

除了周末,学生们下午放学后也常去采笋,虽然只能去几小时,但也能挣二三十元。也经常有孩子缠着侯长亮问:“老师,今天可不可以放学早一点?我们要上山打笋子,放学晚了笋子就被别人打完了……”

他把学生采摘山货的视频发到网上,漫山遍野的蕨菜、金钱花和蒲公英,学生们一根根摘了,一捆捆一袋袋摆放整齐,再卖给收购方。

有网友说,这些孩子太可怜了。侯长亮不这么认为,他班上有个女孩采竹笋挣了一千多块钱,学习也没落下,成绩名列前茅;还有个男孩,买衣服、学习用品的钱,都是靠自己采山货挣来的。“挣钱是一方面”,侯长亮说,“更重要的是,学生内心的这份喜悦和自信,是通过辛勤劳动获得的。”

还有一回,他看到几个学生手上拿着零食,想跟他们说少吃点零食。可走近听到一个女孩说,“这是我打笋子的钱买的,剩下的钱放我爷爷那里。”他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因为这是孩子的劳动回报,他没理由阻止。教大山里的孩子健康的挣钱、健康的花钱,成为侯长亮和雷宇丹教学的重要一项。

2022年初,他们联系了一个公益基金会,给20名成绩优异的学生每人奖励了一头小猪。他们给每头小猪编了号,方便后续家访了解,“小猪”也成了学生们课余的聊天话题。

有时,还没轮到去哪个学生家看他的小猪,学生反而急了,“老师,哪天去我家看我的小猪?今天去不去?”有一次,他们去一位一年级学生家看小猪,学生爷爷自豪地说:“不是我吹,20头小猪怕只有我们家的最大。”

这是侯长亮和雷宇丹想看到的结果。他们不希望学生过于依赖他人的捐赠,从而产生不劳而获的想法,认为贫穷就理应得到帮助。“我们给学生奖励小猪,这个奖励是升值的,并且是通过劳动和付出才能升值,这是奖励,更是激励。”

支教数年,除非特殊情况特别需求,侯长亮和雷宇丹才会发起募集,“但这是救急不救穷。”他们不主张一味的通过物资和金钱捐赠来帮助大山里的孩子。刚到云南时,他们除了书籍,一般的物资都不接受捐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侯长亮分享过一件小事,有天他在学校走廊吃早饭,一个一年级的男孩走到他身边说:“老师,昨天放学我做完作业去摘金钱花卖了3块钱。”小男孩仰着小脑袋,像是在宣布一个好消息,“那种自豪感,是通过劳动得到的,你给他捐赠3000块钱,都起不了这个作用。”



迷失在捐赠和教材里的孩子



给学生奖励小猪的视频在快手等平台爆火,很多人给侯长亮私信,想捐赠物资。他随机回复了一些,婉拒了很多人的爱心。有时候留言和私信太多,他就开直播说明他们为何不接受捐赠。

支教前两年,侯长亮在网上募集了一些教学物资,快递只能寄到县城,他每次去取要花一天时间。若赶不上回来的车,还得花住宿费,几趟下来,880元的生活补贴所剩无几。后来,他干脆不募集了,直接用这笔补贴去买,反而少花些钱。

侯长亮被捐赠弄怕了。有次他的支教地址被人公布在网上,他收到了大量旧衣服,花大量时间去领取和整理,“可笑的是,有些人连内衣内裤、高跟鞋超短裙等都捐了过来。”后来若把地址发给别人,他都会嘱咐一句“请不要公开我的支教地址”。一些爱心人士来学校考察,他会事先跟他们说不要带任何物资过来。

后来联系他要捐钱捐物的,他一般都拒绝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没有好的老师,再豪华的教学楼不过是石头水泥而已;没有好的老师,再先进的教学设备不过是钢铁塑料而已;没有好的老师引导,过多的物资捐赠,只会让孩子依赖他人,产生不劳而获的心理,害了这些大山里的孩子”。

他有几个做公益的朋友,每次到村民或代课老师家,不会直接捐钱捐物,而是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购买他们的农产品,“这种情况村民都乐意接下钱,因为他们的劳动得到了尊重和回报。”侯长亮和雷宇丹则把十几次上山采的竹笋,做成笋干送给这些公益朋友。

这些年,侯长亮和雷宇丹见过很多公益乱象。有的学校,旧衣服堆满一整间教室;有的学校把捐过来的电脑和体育器材堆在杂物室都生锈了,也没老师会用;还有的学校大量课外书成了摆设,落满灰尘,没有老师引导学生去读,甚至有的孩子拿课外书来擦屁股。

“还有的,不是做教育和公益,而是大搞仪式,为捐而捐”,侯长亮说,“尤其现在短视频时代,哪个学生伙食最差,衣服最旧,房子最破,把视频拍出来,再拉个横幅,发到网上蹭流量。”

他们见过有公益组织让孩子拿着东西或钱,各种摆拍;也见过所谓的爱心人士做宣传,最常说的一句是希望你们努力读书,走出大山,“但没有人叫他们走出大山后,不要忘记家乡、帮助家乡。”

侯长亮和雷宇丹所在的学校贴有一句标语,“乡村振兴必先振兴乡村教育”,但乡村教育的现状却让他们感到忧虑和困惑。乡村教育是为乡村造就人才,有人才回流才是真正的振兴。然而,“整个社会的价值导向却叫孩子离开农村、走出大山,在大城市才算出息。”


前段时间,人教版教材插画的话题被广泛讨论。侯长亮借此机会,也向出版社和相关部门提出建议,他认为目前的教材太过于“城市化”,希望多一些乡土元素。

侯长亮和雷宇丹发现,很多教学、练习册和试卷越来越城市化,习题多以“高楼、电脑、汽车、商场、博物馆”为描述对象,几乎没有“田野、牛羊、水稻、砍柴”等等贴近农村生活的元素,“完全是站在城市孩子的角度去编写的,那么山村孩子的根在哪里体现?他们对家乡的认同感在哪里体现?还怎么教育他们热爱家乡、反哺家乡?”

去年,侯长亮上二年级数学课,一个孩子拿着课本问他,滨河公园、游乐场是什么?那道题要调查班级同学最喜欢去哪里春游,分别有多少人数。学生不懂这些场所,侯长亮有些尴尬,说我们这儿可能没有。

“不是说是农村的孩子,教材就完全以农村元素去写,孩子们需要了解城市,我会讲一讲,比如高铁、动车、火车的区别;还有城市说的一栋,是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又是几户,我就画简单的线形图,跟他们解释”,侯长亮说。

他和雷宇丹也会把农村生活的例子结合到课上来讲。比如把学生带到后山写生、写作文,描绘的对象是山上看到的一切;比如孩子们去山上采竹笋,采了多少斤,削壳后多少斤,一共卖多少钱。他们也鼓励学生,把采竹笋的精神用在学习上。



    永不熄灭的萤火之光   



2022年6月,侯长亮和雷宇丹所在的向阳小学即将撤校合并。他们没有联系别的学校,打算结束多年支教生涯。

回到湖南后,他和雷宇丹开始着手准备婚礼。此前,他们婚纱照的拍摄地点定在学校,把乡村教育元素融合进来,和学生一起拍婚纱照。后来,这组婚纱照在快手等网络平台走红,新华社等媒体纷纷转发点赞。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他们在“作秀”。侯长亮心想,作秀就作秀吧,如果能让更多人看到偏远山村缺老师的现状,参与到乡村教育事业中,这样的秀他愿意一直做。

支教多年,侯长亮其实很少考虑过归期。但在山里支教越久,他心里觉得对家人的亏欠越大。2014年,家里出资翻修房子,他父母出了一部分,兄弟出了一部分,他没有出钱。家里人没说他什么,但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两年前他和雷宇丹领证后,年迈的父母也会催促,你们也要考虑小孩了,在山村住宿什么的都不方便。

多年来,他每个月只有880元的支教补贴,难抵现实压力。有朋友关心他们说:“你们支教这么久,为什么不考进体制内呢?这样就可以多点收入。”他说理由很简单,在编老师要花很多时间去应付与教学无关的事情,这样的教育太不纯粹了,他们没有那个精力,“我们支教不是为了钱。”

侯长亮见过不少在山里坚守了很多年的代课老师,甘肃硬山的顾老师,前后在三村代课26年,工资从1991年的40元,到60岁临近退休仍在为养老发愁;在黄土高原坚守超过40年的杨老师,村里修公路之前,每次开学要拿着麻花袋去县城扛课本回来,来回要走三天三夜;他们学校的农老师,代课15年,现每月工资八百,周末采竹笋补贴家用。他和雷宇丹帮学校的代课老师种过天麻,卖过豆腐。

侯长亮把这些代课老师称为“大山的守护神”,他向留下来的这些英雄致以深深的敬意,但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不得不选择离开。

最难割舍的,是那些山里的孩子们。每个学期结束,总有学生问他:“老师,你们下学期还来么?”而当他们新学期来到学校,学生便闻讯赶来,一边喊“雷老师,亮亮老师”,一边张开双臂向他们飞奔扑来,将他们抱住。

离开那天,雷宇丹在村民的鞭炮声中泣不成声。研究生毕业后,她原本想着支教两年,没想到一来就舍不得放下这些孩子,把一个女孩子最好的五年时光都给了大山。

侯长亮则百感交集,感动,伤心,纠结,遗憾,不舍,无奈……在他的快手主页,有他和雷宇丹的教学日常,还有他们和学生一起上山采竹笋,走山路去家访,给学生理发,在田地里施肥,帮代课老师卖豆腐,还时不时隔着屏幕请老铁们吃山货……他们把简陋的生活过成了一首诗。

短视频的参与,让人们看到两位支教老师在山村孩子身上留下的清晰印记,也让更多人关注到了乡村教育的现状,为侯长亮的志愿之路打开新的窗口,“就算我以后不支教了,我也会做这方面的公益,重点是在乡村老师这方面。”

这些年,他们把自己化作一根火柴,在暗夜中微微闪烁,希望能点燃更多青年人才来坚守山村三尺讲台的热情,“我也希望,有人来接我们的棒,但我不希望,你们像我们这样苦守这么多年。”侯长亮说。

2018年5月,侯长亮收到一条QQ消息,是当年那位“如果你不去我家,我爸爸可能不让我读书了”的小韦发来的。那次家访后,她爸爸答应让她至少读到初中毕业。那天小韦告诉侯长亮,初中毕业后她去读了学前教育,如今已经是一名山村幼儿园老师。

看到小韦发来的消息,侯长亮感到欣慰,恍惚中又回到了那天家访的情景。

那晚家访结束,小韦担心他们不认路,便送他们一段。路上见到萤火虫飞舞,一闪一闪亮晶晶。他问小韦,萤火虫用瑶话怎么讲?小韦告诉他:mi nuo。这是他学会的第三句瑶话,第一句是在学校,师生们都会经常说的“吃饭”,第二句是家访路上,村民遇见他总会问“老师,今天到哪里去?”

因为那次家访,侯长亮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萤火虫用瑶话怎么讲,也永远记得鲁迅先生的那段话。

无论坚守还是离开,侯长亮知道,自己心里面还有一盏萤火之光,从未熄灭过。



一个叫We的工作室出品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作者:张先森

编辑:裴大哥 | 丑橘

图片:山村支教亮亮老师(快手ID:lianglianglaoshi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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