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 金庸的爷爷：侠客县令放走刺客

《少年读金庸》连载之二：

文 | 潘采夫

第2章

聊完武侠小说的历史，终于要迈进金庸家的大门了，我们先了解一下金庸的家族。

我特别佩服金庸一点，他在写武侠小说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祖先扬了名，使他们的名声到处流传。在他最后一部小说《鹿鼎记》里面，每一章的回目，用的都是诗人查慎行的诗句，查慎行就是他先祖。

金庸原名查良镛，出生于浙江海宁袁花镇，查家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仅仅清朝一个朝代，查家就出了14位进士、59位举人，有“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的美誉。康熙皇帝曾经两次为查家题匾额，表彰他们对朝廷的贡献，这是了不起的荣誉。但是，当康熙去世以后，雍正上台，他制造了一起文字狱，金庸的另一个先祖查嗣庭去江西主持考试，他出了一道考题，叫“维民所止”，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却有小人向雍正告了密，说维字是雍字少一横，止字是正字少一横，这是暗示要砍掉雍正的脑袋。雍正大怒，将查嗣庭下了狱，查嗣庭狱中自杀，查家上百口人也被抄家流放，从此败落。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败落了，到金庸出生的时候，查家还有3000多亩良田，还有钱庄，上百户农民是金庸家的佃户，所以金庸从小吃穿不愁，家里藏书也很多。

对金庸影响最大的是他的爷爷查文清，在金庸的记忆里，爷爷就是一位行侠仗义的侠客。查文清曾在江苏丹阳担任知县，也就是县长。当时丹阳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随着鸦片战争失败，清政府与西方列强签订了大量不平等条约，其中就有允许外国传教士到中国传教的条款。于是西方教会在中国的传教士迅速增多，他们都信奉上帝，也到处传教，和遵守孔孟之道的当地老百姓的矛盾越来越多，这就造成了宗教冲突。

有一年，丹阳百姓在本地一座教堂附近发现死去的婴儿尸体，于是传教士杀婴儿吃婴儿的说法传播开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教堂里设了育婴堂，专门收留被遗弃的婴儿，但由于医疗条件落后，食物不足，大部分婴儿夭折，只有埋掉，引起了百姓的误解。结果数百名愤怒的百姓围攻了丹阳教堂，并一把火把它给烧了。酿成了震惊中外的丹阳教案。

事件发生后，清政府压力很大，命令丹阳县长查文清，也就是金庸的爷爷处理此案，要抓到闹事的领袖并斩首。但是查文清很有正义感，他站在老百姓这一边，先派人秘密通知为首的两人连夜逃走，等他们逃走以后，他才去找上司汇报，称老百姓一拥而上，并没有领头之人。最后他被撤了职，回袁花镇去了。

查文清由于这个侠义之举，成了当时的名人。当查文清去世以后，当时的北洋政府都派人去哀悼。传说那两位逃走的领头的人，更是从丹阳一路哭着奔丧，几步一磕头到袁花镇，直到跪在金庸爷爷的棺材前。所以金庸每次提起自己的爷爷都很自豪，说他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压迫，不肯为了自己的官位杀害百姓，具有伟大的人格，让整个家族非常骄傲。

看，金庸为自己的侠客爷爷做出了很好的传播，使他没有被历史淹没。

驼子仆人：复仇故事引出《连城诀》

看过或听说过《巴黎圣母院》吧，那是大作家雨果的名著，里面有个钟楼怪人，是个驼背，为了保护善良的姑娘爱斯美拉达，钟楼怪人杀掉了坏人神父，这是文学历史上最著名的驼子。在金庸小说里，驼子的形象也屡见不鲜，金庸的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里面就有一个章驼子，他在反抗清朝的帮派红花会里排名第十。章驼子脾气暴躁，对朋友忠诚，但如果谁拿他的驼背开玩笑，他就敢跟人拼命。在《笑傲江湖》里，也有一个叫塞北明驼木高峰，武功很高，不过是个狠毒的家伙。

金庸写驼子，倒不是有意模仿《巴黎圣母院》。而是来自于他儿时的经历，为了纪念他的一个好朋友。

金庸的爷爷查文清在丹阳当县令的时候，在监狱里遇到一个罪犯，名叫和生，是一个半身残疾的驼子。查文清在丹阳教案罢官回家的时候，竟然悄悄从监狱里把驼子和生放了出来，还带他回到了海宁袁花镇。从此驼子和生就在金庸家里住着，一直到去世。

和生为什么这么神秘？金庸的爷爷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人们不知道原因，金庸的爷爷、爸爸妈妈也严守秘密，从不对人讲。驼子沉默寡言，但他和小金庸是好朋友，每次看到别人取笑和生，金庸都气得掉眼泪，帮他打抱不平。有一次驼子和生病重，金庸拿着吃的去陪他，和生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趁着只有他俩的时候，悄悄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金庸，这可把小金庸吓了一大跳。

原来驼子和生也是江苏丹阳人，家里开豆腐店的，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做未婚妻。马上准备结婚的时候，未婚妻被一个地主看中，地主就设计陷害了和生盗窃，买通官府，把和生关进监狱两年，在监狱里被打成了残疾。和生的未婚妻也被地主强行娶走了。

两年之后和生出狱。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刀在大街上刺杀了地主，地主重伤，和生并不逃走，又被判刑入狱。

这个故事有没有让你想起杜甫的叔叔杜并？虽然刺杀的结果不同，复仇的精神却是一致的。

金庸的爷爷当丹阳县令的时候，查阅犯人案卷，发现驼子和生大有冤情，就有心思救他。可见金庸的爷爷的侠义心肠，并不是偶然发生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保护弱者，为了救穷苦人、被冤屈的人可以冒很大的危险。

但毕竟和生刺伤了人，不能无罪释放，于是查文清就把和生悄悄带回了家乡。

和生的故事显然让金庸一辈子难忘，和生去世以后，金庸时常怀念他，并以他的悲惨故事为原型，写出了小说《连城诀》。小说讲狄云的师妹也是他的未婚妻，被坏人看中，于是狄云，被人冤枉盗窃关进了监狱。而狄云的未婚妻戚芳，则成了凶手的妻子。狄云受尽磨难，学得绝世武功，逃出监狱，找到坏人复仇。妻子内疚绝望之下自杀，狄云带着妻子生下的孩子浪迹江湖。

《连城诀》和驼子和生的经历如出一辙呀。这就是作家的幸福，当他们怀念一个人，可以把他写进自己的书里。金庸把和生的故事写下来，等于又为好朋友报了一次仇。

在《连城诀》的后记，金庸写道：“和生跟我说他故事的时候，以为他那次的病不会好了，也没嘱咐我不可以说出来。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连城诀》是在这件真事上发展起来的。”

从文学的角度看，《连城诀》当然不会照搬和生的故事，那样我们就小瞧了金庸。狄云在监狱里遇到一个奇人丁典，丁典教给他绝世武功，告诉了他宝藏的秘密，并且助他逃出监狱，这个故事模式，又直接致敬了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所以《连城诀》是以真人真事为原型，以西方文学经典为老师，构思出了金庸风格的武侠复仇故事。

驼子和生的故事告诉我们，有时候真实的历史比小说更离奇、更荒诞，所以才有了那句话：“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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