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存在的人发了 6 篇论文:署名中的“幽灵作者”
署名造假已经成为学术造假中的一种新趋势:一名西班牙学者和不存在的合作者共同发表了 6 篇论文,还有知名科学家一年内三次遭遇冒用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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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戚译引
从履历上看,哈维尔·格朗德(Javier Grande)是个不错的科学家:他就职于西班牙国家研究委员会(CSIC)的下属机构,研究野生鸟类携带的病原体,三年间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6篇论文。
直到某一天,他参与的一项研究出了问题。同事们在核查异常数据的时候发现了疑问,于是向 CSIC 伦理委员会报告了情况。
调查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格朗德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所有格朗德署名的论文都有一位固定合作者,赫苏斯·安吉尔·莱姆斯(Jesús Ángel Lemus)。莱姆斯最初学习兽医学,后来从事野外生物研究,2010 年博士毕业后在 CSIC 下属机构做博士后。
2007 年,在西班牙的塞哥维亚(Segovia),莱姆斯抓住了一只幼年欧亚秃鹫。图片来源:GUILLERMO HERRERO, EL PAÍS
一个同事告诉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莱姆斯效率很高。你给他一些鸟的样本,让他分析里面的病原体或者抗生素,他总能准时完成工作,最棒的是他总能得出能发表的结果。”
问题是,这些结果有时候好得不正常。当合作伙伴要求莱姆斯提供样本或原始数据,他总是再三推脱。到 2011 年,同事们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那时,莱姆斯发现巴塞罗那的鹦鹉中有一半都携带了鹦鹉热衣原体,这种病菌可以感染人类。同事们再次要求核查数据,并给他提供了经过调包的样本:来自疫区的血浆被标记成了未感染区域,反之亦然。莱姆斯果然中计,没有发现样本的异常。与此同时,他们将样本送往另一个国家级实验室进行分析,没有发现莱姆斯的结果。
接下来,同事们联系了其他与莱姆斯有合作关系的机构和科学家,其中一位始终联系不上,那就是哈维尔·格朗德。
几篇发表在 PLoS One 的论文显示,格朗德曾经为莱姆斯分析样本中的病原体或抗生素。既然格朗德不存在,而分析结果又总是如此完美而且无法重复,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莱姆斯编造了数据,还“创造”了格朗德。
经过全面的调查,莱姆斯一共被撤稿 13 篇,其中有格朗德共同署名的有 6 篇,成为西班牙轰动一时的科研丑闻。
不存在的合作
莱姆斯事件体现了学术造假中的一个新趋势:署名造假。在今年 3 月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Davis)法律与科学技术研究教授马里奥·班乔利(Mario Biagioli)对这种趋势进行了分析(文章链接)。
马里奥·班乔利(Mario Biagioli)。图片来源:Retraction Watch
班乔利指出,署名造假的策略至少有两种。一种做法是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作者,这样做的风险是熟悉这个领域的读者可能会对陌生的名字感到怀疑。在前文的事件中,格朗德虽然不存在,但这个名字不完全是凭空编造的。莱姆斯有个老同学,名叫哈维尔·格朗德·奥提兹(Javier Grande Ortiz)。班乔利推测,莱姆斯可能认为这个名字能让当地学术团体觉得不那么陌生。
至于这样做有没有效果就不好说了。奥提兹在马德里经营一家兽医诊所,和学术界毫无关联。调查人员曾经找到他,问他是否参与了莱姆斯的研究,他还以为这是个玩笑——从兽医学院毕业后,两人已经有 15 年没联系了。
另一种做法是把真实存在、却没有合作关系的科学家列为共同作者。这样做的风险是万一编辑试图和他们联系,或者论文发表后被他们的同事甚至本人读到,造假行径就会败露。
2016 年,某个运筹学领域的重要期刊收到一份投稿,通讯作者是一位来自荷兰的著名经济学家,提供的邮箱却不是他所在机构的邮箱。接下来,在提交论文修改稿的时候,作者们要求更改署名和通讯作者——四名作者全部来自伊朗,荷兰学者的名字消失了。这个操作引起了编辑的怀疑,他们联系了这位荷兰学者,对方表示这是他最近一年内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况。
论文的署名和排序可不是小事,它体现了科学家对一项研究工作的参与度,那为什么有人会把论文署名权送给不相干的人呢?班乔利认为,署名造假背后的动机可能有三种。
首先,为了避免显得过于高产。和正常的科研流程相比,灌水研究的效率可要高太多了。通过编造一些共同作者,假装这是团队合作的成果,造假者就能让自己发论文的频率显得正常一点。
其次,为了让论文分工更加合理。如果某一类实验的结果是编造的,并且它显然不是造假者擅长的方向,就可能会被算在某个不存在的共同作者头上。(在莱姆斯的案例中,虚构的格朗德就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最后,为了和知名机构(或科学家)攀上关系,班乔利认为这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动机。知名机构或学者的名字发挥着某种“品牌效应”,通过虚假的合作关系,造假者虽然稀释了自己的贡献,却能让论文更容易得到期刊编辑或读者的关注,进而在未来带来更多的曝光。这一趋势在高发文数和高引用数的领域更加显著,例如化学。
当造假丑闻败露,被挂名的作者们自然不需要承担责任,无论是不是真人。比如有时候,一些科学家会同意为研究生或年轻科学家的论文挂名担任资深作者,哪怕他们对研究没有实质贡献,这也是署名造假的一种形式。
班乔利告诉“撤稿观察”(Retraction Watch):“(当出现造假丑闻的时候)挂名论文的资深作者们通常会宣称,自己的挂名是无害的。他们和这个低质量的研究没有关系,只是出于慷慨而同意署名,而不是想要占有自己没有贡献的研究成果。”
事实上,不存在的格朗德还有另一位固定合作者,吉耶莫·布朗科(Guillermo Blanco),莱姆斯的导师。格朗德署名的文章出现在 2006 年到 2009 年,也就是莱姆斯读博期间。有一篇论文的署名甚至只有三个人:莱姆斯、格朗德和主要作者布朗科。
班乔利指出,在接受媒体询问的时候,“莱姆斯显然在暗示,哈维尔·格朗德的挂名是由另一个更加资深的挂名作者所创造的,这很可能不仅是出于推脱责任”。(当然,莱姆斯除了伪造共同作者,还有伪造数据和简历等行为,这部分是没法推脱的。)
图片来源:Pixabay
针对莱姆斯事件,西班牙多尼亚那生物研究所(Estación Biológica de Doñana)的科学家米格·德利贝斯(Miguel Delibes)认为,当今科学的合作模式导致了学术欺诈不容易被及时发现。他告诉《国家报》:“科学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所有的作者都要对文章负责任,但是现在的一些论文能有三十多个署名,大家互相之间只通过邮件联系。”
而班乔利认为,或许是学术界的发展动态推动了这一趋势:随着科研全球化的发展,科研社区不断扩大,但是许多科学家没有机会跟随拥有国际声誉的导师或 PI;与此同时,科学家被期望在高影响因子的国际期刊上发表英文论文,以满足基于影响因子的论文发表要求。
要想遏止这种趋势其实也很简单。班乔利说:“只要一点点改变就能做到。期刊编辑可以通过机构邮箱联系所有的共同作者(无论是不是通讯作者),并询问他们是否同意在这篇论文上署名。在我谈到的所有案例中,这个简单的步骤很可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使用 ORCID 识别也没有坏处。”(ORCID 全称“开放的研究员和贡献者 ID”[Open Researcher and Contributor ID],是一个非盈利组织,致力于为研究者创建并维护唯一标识符注册系统。)
扩展阅读:
捏造的参考文献竟被引用 400 次!科学家为何会被“幽灵文献”欺骗?
相关论文
Biagioli, Mario. "Plagiarizing Names?." Trends in Chemistry (2019). DOI: https://doi.org/10.1016/j.trechm.2019.02.005
参考资料
2. https://elpais.com/sociedad/2012/03/12/actualidad/1331580969_944942.html
3. https://elpais.com/sociedad/2012/03/14/actualidad/1331751699_326045.html
4. https://elpais.com/sociedad/2012/03/17/actualidad/1332012838_36320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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