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公仆才是领导力的本质 | 清华经管说
近日,管理咨询大师肯·布兰佳领衔的著作《服务型领导力的实践智慧》中文版上市发行,清华经管学院教授、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杨斌为该书撰写了推荐序《公仆才是领导力的本质》,现转发全文,以飨读者。
公仆之问
作为校长或者教师,特别在当代,有责任回答1969年时罗伯特·格林利夫(Robert Greenleaf)对教育所提出的诘问:你们所培养出的学生,为什么不愿意首先成为他人与社会的仆人?
这个“公仆之问”,之所以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初期,与当时的经济社会大背景有关——格林利夫所看到的是精英学校培养出的精英分子,满足于对自身私利的追逐,智力与技能获得提升的同时却没有显露出为他人服务、为天下担当的动机,组织中充满着一心想要利用和剥削他人的领导者,变异成一种恶性力量,给世界带来更多的苦难。
格林利夫认为,这个问题若要解决,“教育过程是关键,但事实上,教育毫不关心个人在社会上能不能成为领导者,只重视智力的发展,遑论其他,这是大错特错”。而尽管他“花了很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试着说服教育机构和教育家们,但是,他们却漠视这种义务,而且也无意把握这种机会”。
于是,格林利夫面对他用“贫瘠”来形容的公众领导力的状况,和不满、求变的青年人产生的强烈的“反领导者”思潮,第一次提出了“公仆领导”(今天更多地被称为“服务型领导力”,本书后文中正是采用这种译法)这个概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想“为学生中普遍存在的无望提供某种疗愈”,重拾大众心中对“这个世界会好吗?”之犹疑的信心。
格林利夫在自己的文章《因公仆而领导》(The Servant as Leader)中坦陈自己是受到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东方之旅》(Die Morgenlandfahrt)中仆人身份的里欧的启发,是基于信念而非由逻辑推演断定:领导者首先是个仆人,是心灵深处的仆人本质造就他成为一个伟大的领导者。但这里所指的仆人,不是满足某种个体需求的仆从,而是有着更强的使命与信仰色彩的人,服务的是公与众。
引一段《晏子春秋》中的故事来辨析。
晏子侍于景公,朝寒,公曰:“请进暖食。”晏子对曰:“婴非君奉馈之臣也,敢辞。”公曰:“ 请进服裘。”对曰:“婴非君茵席之臣也,敢辞。”公曰:“然夫子之于寡人何为者也?”对曰:“婴,社稷之臣也。”
晏子这里称自己为“社稷之臣”,而非“奉馈”“茵席”之臣,可以帮助我们思考,格林利夫所谓的“仆人”并非家仆或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为他人提供便利与服务的职业角色,而是社会之仆、公益之仆、进步之仆。
因此,“公仆”一词较之于“仆人”或“服务”,也许能够更为准确地反映“Servant Leadership”中“Servant”的这一意蕴。而当你以很多具象的服务角色,特别是交易性的行为来体会“服务型领导力”时,可能就会陷入对格林利夫50年前所提出的这个概念的深深误解中。因为格林利夫强调,公仆是自觉自愿的。自始至终,公仆的服务不是姿态,不是工具,不是阶段,不是妥协。作为公仆而服务他人,不是不得已,而是欢喜甘愿,尽得其乐。
格林利夫笔下的“公仆领导”,并非这两个概念的自然组合,而是有先后之别,他特别强调,须先公仆而后领导。为什么呢?他认为,如果你在成为仆人之前先当领导,你就会利用你的优势去推动人们实现你设定的目标,而不在意人们是否收获幸福。你会把他人看作车轮上的齿轮等工具,在你认为必要的时候转动和使用。如果你先当自己是一个仆人,你就会把自己的优势(包括天赋)看作一份恩赐,用来造福他人。你就会把自己看作为更高的要求、更崇高的使命、比自己的利益更伟大的目标服务的人。
因此,因公仆而领导,以公仆为领导,唯公仆是领导,才是格林利夫的本意。以服务的手段而达成领导的目的,或者,领导者以服务的方式取得他人的信任而获得他人的追随,都是常见的对于“服务型领导力”的庸俗理解,并走向了格林利夫的反面。
怎么才能检验是否称得上是“公仆领导”?格林利夫从一开始就给出了非常明确的标准:
要看那些被服务的对象是否像个“人”一样得到了成长,当他们被服务的时候,是否变得更健康、更聪明、更自由、更自主、更有可能成为公仆领导?这对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有什么影响,他们会从中受益吗,或者至少不会变得更加边缘化?
这里,得到服务的人,应在公仆的优先级最高处。服务的目的,是这些人的福祉改善,是这些人因此更可能成为公仆。这对整体社会的福祉如何——要以社会中弱者的境遇是否得到改善来看,也就是“罗尔斯改善”。这个检验标准,凸显出公仆领导是一种道德立场极其明确的领导力。更进一步地,格林利夫明确提出,只有公仆领导才值得追随,只有公仆才能作为领导者发挥领导力,简而言之:公仆才是领导力的本质。倘若没有公仆内涵,领导力就是虚伪的或难以为继的。
我们需要认识到这是个非常强(结论对条件的要求更为苛刻)的结论,格林利夫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趋势不是如此的话,其他将都是空谈”。
这部《服务型领导力的实践智慧》集结了布兰佳领导力朋友圈中的几十位活跃名家,展示了近些年服务型领导力前沿的思考与实践,对我们拓宽视野颇有启发,但有些遗憾的是所聚焦的话题比较偏向于企业组织,这并不意外,也真实地反映出领导力培训咨询主要的购买力所在,但却留了些许遗憾——要知道服务型领导力理论的发端,却着实源自作者对教育在领导力培养方面重要缺陷的观察与分析,这就是“公仆之问”。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战争年代中的年轻人更深切地意识到服务社会、服务他人是首要的使命,而和平时期中的教育者一样需要回答好公仆之问。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们看到了很多发达国家中的顶尖名校受到社会公众的质疑,认为他们丧失了“为公”的担当与贡献,与其长期形成的声誉不配,与社会大众对于这些名校的期待不符。
如果让我用格林利夫的语言来翻译一下,我们的教育需要严肃面对、认真思考并以实际行动回答的是这样的一个“公仆之问”:
教育者是否使受教育者像个“人”一样获得了成长,当他们接受教育的时候,是否变得更健康、更聪明、更自由、更自主、更有可能成为公仆领导?这样的教育对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有什么影响,他们会从中受益吗,或者至少不会变得更加边缘化?
这样的教育称得上是“公仆教育”(Servant Education),并不是只发生在学校当中,同时也更多地发生在家庭、社区、机构、公司当中。如果你为人父母,需要回答它;如果你是公司负责人,需要思考你的公司的管理与文化、运营与发展,是否让组织成员像人一样获得了成长,更自然地成为公仆领导,并造福着弱势群体福祉的提升?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你们是一个“公仆组织”(Servant Organization)。
尽管总有的人是为了结果而领导,但公仆领导却应是自然的、应当的。菩萨畏因,凡人畏果。而我认为,教育者,则要畏因如果,因为教育的“果”常常要百年后才看得见,种子却由此刻的教育者手中播撒。栽培德性、作育公仆,是要畏因如果的。
天职,这个字眼,跟使命一样,都是公仆领导心目中和行动上的“服务”之于自身的意义,基于服务,定义自我。公仆领导,是一种理想。公仆领导,并不意味着要和蔼可亲、鞠躬遵奉。很多时候,公仆领导反而意味着因为做正确的事、服膺守善恪守义务而与众人当下的喝彩与期待并不一致,这种“服务”是深沉的、坚韧的、长期的、无我的。
清华校歌里有一句:服膺守善心无违。接下来的一句便是:海能卑下众水归。唱到此处时,总是涌起对“得天下英才而应以公仆教育之”的更强烈一些的信心。
公仆领导,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教授简介
杨斌
杨斌于1987年考入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先后获得清华大学工学学士学位、管理学博士学位。开发并主讲清华大学精品课《领导与团队》、《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讲授《管理思维》、《思维、决断与领导力》、《文化、伦理与领导》、《危机管理》、《管理学概论》等MBA/EMBA课程,多次获颁教学奖励。作为团队成员,获得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2项,北京市教学优秀成果特等奖1项,一等奖1项。
杨斌教授现任全国工商管理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秘书长、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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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符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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