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原副市长：如何以社造和文创复兴历史街区丨案例

中经文化产业：2002年台湾启动文创战略，经过近20年的发展，文创产业已经成为台湾经济的“中流砥柱”。2017年，台湾文化创意产业联盟协会荣誉理事长、"台北市原副市长"李永萍在公开场合，结合自己工作实际，以台北大稻埕历史街区为例，介绍了如何通过社造和文创来复兴一个历史街区。

· 我曾受邀到访大陆的不同城市，感到有些惋惜，因为城市之间缺乏辨识度，古城、街区、高楼等等都长得太像，无法体现城市的魅力和特色。所以，大家要把重塑再生的概念种进脑袋里，运用到工作中，不要再大拆大建了！

· 你要让人从早到晚地流连在一个街区，它的空间使用与业态设计就要做多元性地交错规划。

——李永萍

我年轻时是台湾一个民间剧团的导演和创作者。我们剧团不去正常的表演厅演出，而是去海边的破仓库、大街上、废弃的人行地下道等场所表演。这段经历开启了我对城市空间解放的关注。

后来，我又去美国纽约深造。一度有些犹豫，因为我拿到了去美国攻读电视新闻专业的公费奖学金，但我不想放弃戏剧工作，所以我在纽约还修了戏剧表演。这段经历让我对城市空间与表演艺术的关系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回到台湾后，我虽然一直在从事媒体工作，但仍然关注空间解放的创作，亦从工作中有所启发。

2000年，我参与了争取台北一处老工业厂房保存发展的事件。当时当局者的发展观念认为，这是台北市的黄金宝地，一定要建成金融中心。我们这批文创工作者坚决反对！我前后游说了分管的各级部门，经历此过程，使得年轻气盛的我想，这些官员都不懂文化事务，不如自己去从政。我就去参选。因缘际会，我很幸运地第一次参选就高票当选了“立法委员”。在任期内，我主张变革，推动制定了一些文化方面的法律。

2006年，我突然被任命为“台北市文化局”局长。当初，我根本不知道以后会走上以文创复兴城市这条道路，可是我很认真对待文化事务。那时整个“立法机构”都没有人管这块，只有我跟当时的“文化部”副主委两人修编了《文化资产保存法》，明确了古城、古街、古迹等怎样保护活化，让空间发展得到释放。后来，我做很多事情都是依靠这项法规来推动的。

历任“台北文化局长”很少是专业对口的，尤其还熟悉文化圈事务，我自以为是这方面的专家。上任后，我却发现完全不是如此。我这个“文化局”一把手还有很多专业知识和背景并不了解。那时候，台湾已经风起云涌地在讲社造了，可是社造是什么概念呢？于是，我全部重新学习，比如：建筑和规划的课程。我刚进政府部门的头一两年，除了做好本职工作，看公文、做决定、与民众沟通，还要学习不同领域的专业知识。

 从社造入手，以文创为魂 

文创是一种新型城市发展的顶层设计及战略思路，而不是要做出多少文创产业的产值。我在担任"台北市副市长"时，做了涉及城市文旅的很多工作，其实根本没想做旅游观光。因为观光传播局不属我分管。可是，最终的效果却是城市观光产值大增。所以，带动城市的观光产值是结果，要切忌倒果为因。

那么要如何切入呢？我的经验是，从社造入手，以文创为魂。

“社造”简单来讲，就是老城街区的重塑与再生。2006至2010年期间，台北市政府在市政会议中很严肃地讨论：城市不要再讲“更新”了，要讲“再生”，即再次生长。因为“更新“会让人联想到，对旧的东西不太认可，要大拆大建。

这个问题在大陆太严重了！古城已经拆掉了，现在却要拆掉一批房子，再将古城盖回来。这盖回来的是古城吗？那是21世纪的仿古建筑，设计没有风格，施工粗糙，搞得人的审美都痛苦。

我曾受邀到访大陆的不同城市，感到有些惋惜，因为城市之间缺乏辨识度，古城、街区、高楼等等都长得太像，无法体现城市的魅力和特色。所以，大家要把重塑再生的概念种进脑袋里，运用到工作中，不要再大拆大建了！

其实，推动地方发展，真正的关键点一开始不是硬件，而是人。比如，可以从当地小店铺的教育、转型着手。

下面我以台北大稻埕历史街区为例，介绍下如何从社造入手，发展文创产业：

▲ 大稻埕位于淡水河畔，当年作为水陆码头的繁盛已不复存在，但穿梭的车流依然提示，这里曾经是交通枢纽。 人民网李晓明 摄

大稻埕是清代建造的老街，日据期间又对建筑做了改造，形成了现存的小洋楼。1970年代，"台北市政府"打算拆掉它，幸亏有学界的进步思想人士大力反对，用都市计划的概念将大稻埕立项为历史街区，以风貌保存的形式留住了该地区。

大稻埕成为历史街区后，虽然没被拆掉，但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的发展，历经20多年无法活化，2000年初，我们介入时，它已经变得非常棘手。

1、制度层面的突破与创新

台湾很多大品牌的发迹点都在大稻埕，是一些事业有成的商人的老家。而政府不允许他盖大楼，他的地产无法增值，导致很多漂亮的老房子一楼沦为停放豪车之用。照理说，这种古街区对于我们台北城市的历史、文化、等等，各方面都有所好处，为何那时候发展不动？

这就要说说《文化资产保护法》对于推动历史街区转变起到的关键作用。

1）容积率存折

街区限制开发，业主最大的损失是他们改建房屋的容积率。所以，我们当时的做法是，让他的房屋容积率得到法律认可。

执行路径是经过"都市审议委员会"，我们把容积率登记到“容积率存折”里面。这个容积率，允许他可以跟建筑商，在其他可开发区域合作开发。通过合作开发，他行使权力后获得利益，就有义务回来修缮自己的房屋。于是，这个街区的房屋就是在那几年转换过程中慢慢修回来的。

2）建立改造规范

老建筑改造时，我们要求业主依据专业的建筑规范执行。我们为此建立了一个拥有400多位专业建筑师资源库，供业主从中自选建筑师。他们制定出涉及改建方法、使用材料、等等各方面的整体改造方案后，由"文资审议委员会"审查把关。

3）要求空间使用

我们建立了一系列机制。这些老房子修复后，业主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捐给政府，另一种是自己使用。

第一种方式初期极为常见，因为房子小，修复受限于政府法规，不想自己麻烦，就选择捐给政府，还可留下回报社会的好名声。但政府部门就为之困扰，因为不断收到房屋，资产多了，管理不易。

相比来说，第二种方式就积极很多，多为在地区活化之后，业主的二代返乡接班，这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就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4）跨部门协作

旧区发展的第一要务是解决停车问题。当"台北文化局"推进大稻埕戏苑改建时，就请交通单位出面协调，才解决了洋楼底层停车的问题。

2、文创再生怎么做

1）大稻埕戏苑

大稻埕戏苑是政府做的配套设施，它的原址是清代至日据时代的表演厅。当时，这个建筑物演变成了传统市场。我们不想大拆大建，是以再生的方式做了市场重整，保留底层并更新了传统市场，将原建筑物的屋顶整体打开，向上挑高，做了一个小巧的传统戏曲的中心。顶楼设了一个表演厅，可以开展一些歌仔戏和传统戏曲，譬如南音，演出收费很便宜，让它能成为当地民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2）台原亚洲偶戏博物馆（原林柳新纪念偶戏博物馆）

当时，有一位热心人士，是荷兰人罗斌。他是荷兰莱登大学的汉学博士，非常热爱中国戏曲，特别是由泉州传入台湾的布袋戏。

我们就支持他在大稻埕办偶戏馆。给予他的支持主要有二方面：

一是提供适合的空间，我们当地收了一些小空间需要活化使用；

另一是让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分班、分学校轮番去学习传统戏曲，为偶戏馆创办初期助力。

罗斌馆长是一位很用心的人，在他的主持下，馆里有很多传统的保存，还设了一个小剧场，长期办活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营发展，他累积了经营博物馆和带领剧团的好口碑，而场馆空间不够用了，我们就另寻空间并协助改建。

新馆的重点是集合了亲子、教育、科普等功能。馆藏丰富，收藏台湾的偶戏外，也有来自不同国度、不同风味的戏偶，共珍藏了5000多件偶戏珍品。偶戏馆共有4层楼、约200坪的使用空间，内有雕刻工坊、DIY教室、偶戏特展室、精品典藏空间，以及适合各类专业演出的纳豆剧场（表演厅）。馆方除了不定期策划各项偶戏展览，也开设木偶戏雕刻制作、偶戏大师示范表演、亲子偶戏剧场、传统偶戏技术推广等课程，让民众进一步了解偶戏文化。

3）老街业态提升，新旧混搭

老街原有的业态，贩卖干货、在地食材、中药、等等，跟别的老城区、老街是一样的。我们非常希望这些传统商铺继续经营，不要搬走。当时，我们派一组同仁跟商户恳谈，深入了解他们的困难和想法。你遇到什么问题？你有什么困难？请你想办法留在那里。可是，很多商户还是想要搬走，因为现实情况是这里有近20年没有活化利用，老百姓可能不相信我们，也对这个地方失望了。

后来，我们引入了一些新生代的设计公司，譬如台湾知名的设计师品牌“蘑菇”公司。它们开展业态提升的基本要素是新旧混搭。传统的茶行——林五湖祖厝，这是他们五代传家的地方，就是因为我们的行动，茶行和祖厝都留下来了，家族的心就摆在了一起。

4）创作者集合平台-艺术工作室讲座分享-CAMPOBAG

这是古城社造的关键。

我们提供教室，一年365天设有讲座、沙龙、分享会、等等的活动。谁都可以进来听课。不管你是现在租铺开店的，还是原屋主，或是年轻的，刚从国外研究所学成归来的二代，大家统统聚到这里，一起探讨整条街怎么转型发展。简单来说，这样的教室就是你要营造公共分享、开放讨论的空间。

今天在座有很多区政府、街道、社区的领导，你一定要有空间的战略点。战略点为何重要呢？因为我们讲的是街区是一个很大的区域。它不是一个封闭的园区，不是一个小空间，它是好几条街。如果你没有战略点，你怎么去做到理想的活化呢？那很困难。因为大稻埕也不小，我们设置了几个战略点作为活化的重要引擎，免收租金以开展社造。

空间有了，一年365天由谁來组织这些事情呢？我们需要年轻人的创新思维与活力，非营利机构的公益性与可持续发展性。

如何让它们进驻，又怎么选拔呢？我们用NGO提案竞争的方式。各式各样的非营利机构，有些是由年轻的小创客自己组成，也有由学校老师带学生做研究的，等等。我们每次发布项目，有很多团体来参加提案，我们能得到很好的团队加盟助力。它进驻这个空间，我们不跟它收费，还以委托案的形式支付费用和支持它。

2005年做创意市集很成功的一个平台，是由一群年轻人开创的小公司叫做CAMPOBAG。为了参与老街区创意业态提升创意，他们也成立了一个非营利机构。由他们组织课程、开展民众共议、文创展览，还发展文创商品设计，请来设计师跟传统业者进行连接。通过他们穿针引线后，做了很可爱的古城手绘游历地图，并在网上推广销售。经由这些年轻团体活跃的思想与务实的执行，为古街区注入活力，改变内容，提升创意。

我每年都会去大稻埕看看。每次都惊讶不已，那些平台、NGO组织，他们每年都有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创意。

5）URS基地-玩艺工场

基于大稻埕案例的成功，"台北都市发展局"推广了都市再生前进基地（Urban Regeneration Station，简称URS）计划。由政府单位提供地点，鼓励民间单位进驻，让民间单位得以自由展现创新力量，将文化创意的种子埋进这些老旧街廓中。

其谐音为“YOURS”，旨在说明由都市再生所创造出来的空间与人们聚集而形成的活动，都是“市民的”、“你们的”，所有计划的推行以及建筑的营造，都与所有人共享。

每个URS基地，根据其所在社区独特的历史脉络，会有细致的准备过程：

首先推动单位提出最初的想法，并衡量其想法带动地区未来的可能性；

然后透过工作室和座谈活动，让不同的专业者、社区居民和里长一起来参加；

最后经过不断讨论和沟通慢慢形成共识。

URS127玩艺工场的基地比CAMPOBAG营造的社区空间更进阶，也更文创。它里面同样有交流、展示的空间。基地的空间需要包容社区三合一人群开展讨论社区发展、举办过程中的工作坊、成果展示等活动，又要符合更多与国际化艺术工作者往来的使用需求，如：艺术品展示、艺术交流沙龙、临时现场办公等。

最终，它的一楼是主题艺廊及图书馆，有当代艺术及建筑图书，向民众免费开放；二楼是讲座、工作坊、办公空间，称为玩艺实验室；三楼是办公空间。它就推动了各式各样文创商品的开发与展示。

6）民艺埕、小艺埕

大稻埕分为民艺埕和小艺埕。民艺埕是一栋小洋楼，一楼是文创商品卖店，贩售的物品非常精致、有趣，比如栩栩如生的豆沙包、芙蓉包，其实是餐具，所以大家会联想到台湾的传统饮食文化与时下潮流风向，游客买回去很有纪念意义。它的二楼是小咖啡厅或者茶室，三楼是书店，四楼是小剧场。

空间是复合性，在一个空间做不同的使用，经营时间就会是全时段的。我们不必花好几个亿去搞一个专业剧场，也不用劳师动众地去征地什么的，还避免了一个区域全是单一的餐饮商业。

我曾在2005至2006年期间去北京798交流，他们向我咨询，为何798的晚上都没有人。我说，“你没有做剧场，晚上怎么会有人？我在纽约的时候，夜生活丰富多采，就是因为它的表演活动。所以，你要让人从早到晚地流连在一个街区，它的空间使用与业态设计就要做多元性地交错规划。”

7）福来许

福来许（Fleicsh）公司，它完全使用闽南传统文化做转型创意，集私厨、餐厅、文创卖店为一体的复合业态。这就是古城改造令人惊喜之处，所有的店都是复合业态，将所有功能都囊括其中。它的空间氛围则充满古典与现代混搭的装潢风格，店面贩卖的台湾各地特色文创商品获得不少好评。

8）迪化207博物馆

它是建于1962年的一栋三角窗历史建筑，前身是广和堂汉药铺，后由赞助创办台北故事馆的陈国慈女士买下，转型为社区型博物馆“迪化207博物馆”。

整个建筑、屋顶的修复，是一个重点，圆弧型立面、简洁线条，大面积开窗设计等可以一窥当年的建筑工艺。一、二楼的开幕特展以老房子里的三件磨石子作品为发想，介绍“无所不在的艺术-台湾磨石子”，向大稻埕常见却濒临失传的建筑工法和背后的默默无名老工匠们致敬。博物馆开发的此系列文创商品，经过一个文化的酝酿，琳琅满目。

三楼展示空间，还设了自助式咖啡吧；四楼屋顶有插画家良根的围炉壁画，为参观者营造出一道不同的风景。

很多人问，我们到底要不要做博物馆？其实，不必把博物馆想得那么高大上。我认为古城区域最适合做这类型的博物馆。可能有人疑虑，我们本身有没有具有展示价值的藏品，怎么展现地方的特色，政府要去联动民众的力量，借来物件展示。同时，还可以引进当代艺术与设计，形成一种古今视觉冲撞。

大家有没有从这些案例分享中摸索出古城活化的处理方式？我常说，央视广告好贵呀，好山好水好地方，大家看过都不记得哪里是哪里。你认真做出几个精彩的案例，只要消费者体验感好，他们就会主动帮你行销，都不需要投放广告。我们从未做过关于大稻埕等区域的广告。可国际媒体常在报道，评选最好玩、最好吃的地方，就在给全世界的游客推荐我们。全球游客就是找着这些讯息来的。

 小结：文创关键词——多元、跨界、混搭风格 

台湾实行的一条特色街规划概念中，一条街全都是相同业态是不符合人性的。人性化的生活空间，走两三步要有吃的，有休息或共享空间，有卖店，等等。台湾现在已经发展到哪里的业态都是复合性的。台湾讲的文创实体空间，必须要采取混搭跟复合形态。不管这些街区的主导者、管理者或者策划者，都要检查这个街区是不是同时具备这三种功能：文化体验，休闲观光和创意育成的功能。

所以说，多元、跨界、混搭风格是重中之重，还要加上共享经济。我们把一些重要的战略空间交给NGO去推动，也是促成当地共享经济的一种方法。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空间之后会进行充分地利用，有的会引入了其它的小工作室，类似co-working space，大家在一起工作、分享，年轻的思想在一起激荡会创造出很多你想象不到的新业态。

（文章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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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成琪

来源：乡愁经济

编辑：邵希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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