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向小偷敬了个礼：一个中学生笔下的社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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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上海市大同中学杜家懿同学的这篇文章，你会诧异，也会深思。谁说中学生只会刷题应试，没有对当下社会的观察和见解？
一、
【关翔】
沿着黄浦区略显老旧的街道寻找一家可以落座的小吃店。雨后的太阳蒙在脸上，一滴水从头顶上的梧桐叶猝不及防地滴进他的后脖，让他一哆嗦。
然后，他感到了从内心深处直传到肚腹的饥饿。最终，他放弃了挣扎，拐进了一家面馆。
从昨天早上或中午开始，或者说从他的全部积蓄都被所谓的“生意朋友”卷走后，关翔就没有吃过东西。
他点了碗清汤面，在狭窄的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他的目光看向手边的另一把椅子——一个边角起了皮的黑色钱包正静静地躺着，周身散发着诱人的磁性。
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关翔觉得自己的生命鲜活了些，但思维好像愚钝了点。在大口吞咽的过程中，他与钱包多次深情对视，然后移开视线，在面馆里环视，寻找着紧张地前来问询的身影——没有。
他又与它相视——虽四角皮革有些翻卷，但看上去沉甸甸的……
下一秒，当关翔脑子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已身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怀里的钱包紧紧贴着狂跳不已的心脏，硌得他的胸口生疼。
他飞快地跑进一个堆垃圾的小巷，颤抖着打开钱包，手心里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扒拉开夹层的一瞬，关翔傻了眼——里面只有薄薄的两抹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卡，超市优惠卡、换购卡、折扣卡、某某发廊VIP专用卡……忽然，一张证件让关翔两腿发软。
警察证。持证人，张俊。然后是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
关翔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说之前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走投无路，那么现在他觉得人生几乎走到了尽头。回顾自己三十多年的沉沉浮浮，哦不，是一浮就沉的生命历程，他仿佛听见他的人生在撞击地面时的一声闷响。
什么叫一浮就沉？呵。关翔从不是一个太过感伤的人。他人生的最高峰已在生命最初的那十年就悄悄过了——
关翔出生在上海，母亲是返城知青，父亲是广州来上海做生意的商人。父亲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富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在小学里，老师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同学们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从他七八岁起，父亲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也越来越暴躁。
十岁之后，父亲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高中勉强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母亲又因病早早过世，继承的微薄遗产也在失败的投资中所剩无几……到今天，他，成了一个小偷。而第一次行窃，就偷上了一个警察，一个叫张俊的警察。
等等。
张俊？照片上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
“你的敬礼姿势错了！”关翔一个箭步来到队列中一个瘦小的男孩面前，把他几乎挡在眼前的手掌摆放到与太阳穴齐平。班主任老师看着这一幕，夸奖道：“关翔这个小班长当得有模有样。”
【张俊】
张俊最近诸事不顺。
在小公司给老板打下手的日子总是在受气和劳累中切换，他一怒之下冲动地辞职，成了滞留在家的待业人员。前一阵子，凭着家人的关系又好说歹说，终于在派出所里当了个民警。
但是烦恼从未停止，与交往三年的女朋友终于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本来靠自己微薄的工资买买游戏卡，偶尔下下小饭馆，日子也挺滋润，现在要结婚了，房子呢？自己连外环外的房子也买不起啊！
女友三句不离房子，天天闹得鸡飞蛋打，眼看婚事即将泡汤，他只能暗暗打算让父母卖掉现居的三室两厅，去外环外买两套精装修小户型房子……哎，别的不说，光是父母这一关，就是一场硬仗啊！
心有诸多不爽，张俊便在小店吃午饭时喝起了小酒，然后歪歪扭扭地走回去。等他清醒时，发现钱包不见了。
背运的时候，连吃个饭钱包也会被偷！张俊气愤至极：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他从小便默默无闻，每每想要表现，总有有权有势的同学压他一头。本以为踏进社会机会会更多，没想到还是一样的不好过！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想到这里，张俊利用自身便利调出了街边摄像头的录像，在仔细排查了那天出入小店的人后，一个可疑的男人进入他的视线。
那男人神色鬼鬼祟祟，上街后左顾右盼，接着撒腿狂奔，以他当了半个月警察的直觉，这个，就是小偷！
二、
【关翔】
带着钱包回家之后，关翔思前想后，还是去找他的老同学送还“无意捡到”的钱包。他想好了说词，甚至也想到了他和张俊将旧日之事娓娓道来的温馨场面。
关翔依照一张礼品券背后的地址，来到了张俊的家。那是一排老工房，孩童时代张俊就住在这里，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依然住这里。
正走着，肩上忽然一紧，手被人把住了，挣扎着回头，他看到了两张陌生的脸和他们身上的警察制服。
“我我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等一下！等——”
三下两下，关翔被塞进了一辆警车。前排的一个警官回过头，从上到下打量了关翔一番，然后严肃地停顿三秒，说，有什么事去局里再跟我们慢慢说。
关翔没再喊叫，他的耳边回响着一个声音——“警察大哥，我真的没有犯罪！”
关翔苦着脸，眉毛挤在一起，满脸委屈。警察严厉地询问他，还劝告他坦白从宽，要珍惜大好时光。而关翔死死咬定钱包是自己无意捡到的，当然，还加了一句：“我认识张俊！你们不信可以问他……”
民警们互相对视，随后，拨通了张俊的电话……
【张俊】
那天看到关翔的时候，张俊正在老工房狭窄的窗台上努力伸出一根竹竿，上面晾满衣服。那时，关翔还不是关翔，是一个小偷，是一个被警察记住了相貌后竟然还敢到警察家门口继续做坏事的小偷。
张俊大叫一声，手中的竹竿差点掉落。
他飞快地拿起了手机，打电话给局里：“……队长好。是、是，我今天休假……我是来报案的，偷窃嫌疑人在我家附近……对对对，我确定！快点派人来……多谢、多谢……”
当远远地看着偷他钱包的小偷被三下两下塞进车里，他觉得压抑在身心的火气都被一阵凉风轻轻地带跑了，连呼吸都顺畅了。
这种感觉持续到手机再次响起。
“小张啊，初步问了下，那个年轻人不像是偷东西的哎。”
“怎么可能……就是他！我在摄像头里看得一清二楚，你们不要相信这种人的满嘴胡话！”
“他说他叫关翔，是你的小学同学，还是班长。他捡到了你的钱包，从你的证件中发现是你，特意过来还你钱包顺便叙叙旧的。”
后来，张俊与关翔见了面。关翔本还怕张俊想不起他，谁知张俊见他开口便说别人可能会忘，班长怎么会忘……他诚恳地与关翔聊了他的窘迫，关翔也放松了许多，言行不再拘谨，晚上两人还一起喝了杯小酒，互留了电话。
三、
【关翔】
从几年前被“无罪释放”的那一刻始，关翔的人生慢慢凝聚起重新飞翔的力量。他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人生，也有重新奋起的时候。
在他真的弹尽粮绝之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先沉默一阵，然后轻声地说：“是关翔吗？我是你父亲……”
失散二十年的爹终于找到了他，而且，他依然富有。
没几日，关翔收到一笔创业基金。他抓住机会做起房地产生意。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关翔的钱袋日渐丰满。他开了公司，接手大型工程，宣传和广告满天飞。
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张俊的电话。
“关总啊，您好！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张俊不知从哪儿得知关翔现在已经发达，现在他想买的房子正好是关翔公司的楼盘。
张俊和关翔约了小学同学聚餐。众人说：“班长有出息啊，大老板！”一个个酒杯伸向关翔。
张俊大吼一声：“关总喝那么多，怎么成！我来替您喝！”朋友间起哄声不断，说张俊是人民警察等等，张俊听着竟含含糊糊地唱起了“找呀找呀找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握住关翔的手晃了晃，对他敬了个礼，惹得满座哈哈大笑……
关翔已被灌得不胜酒力，但他觉得张俊才是真的烂醉如泥。
【张俊】
张俊花极为优惠的价格买到了现在与妻女安家的样板房。在买房之前，他老婆从不把他的公关放在眼里。现在他有了说话的底气。
住房远离市中心，他常常住在单位，休息天才回家。待他到家时，女儿经常已睡了。那天到家时，他意外地看到女儿还在看电视。
女儿见到他兴奋地跳起来，喜滋滋地告诉他，她今天学会了敬礼！老婆也笑着说，宝宝骄傲地告诉同学们她的爸爸是人民警察。
“快，敬个礼给你爸爸看。”说着，老婆一把将女儿拉到张俊面前。
女儿站得笔直，举起了手，她的手掌没与太阳穴齐平。张俊正想纠正女儿的敬礼姿势，忽然一顿，放开了女儿的手，匆匆走向沙发，一屁股窝在了里面，大声说：“小孩子敬礼怎样都行，姿势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三下两下就把以前的烦闷抛出脑壳，拿过手里的遥控器，看起了夜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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