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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形当中拍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拍下了留守儿童特殊的孤独

新读写 2020-09-10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一席 Author 傅拥军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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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一个人的故事就是中国的故事,也是人类的故事。一棵树的故事也好,一个胡同的故事也好,都是这个样子。”


      摄影师、策展人、浙江传媒学院美术馆馆长傅拥军,曾两次获得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奖,第一次是在西湖边拍同一棵树得奖,第二次又在同一个地方拍同一群人得奖。


      但就是这同一棵树、同一群人的故事,却看得人心情沉重——让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角落,有这些故事。


来源:一席(ID:yixiclub)


一个长期影像调查者


      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我的三个长期影像调查项目,每一个都超过了十年。


      第一个我想分享的是西湖边的一棵树的故事。


      为什么要拍这棵树呢?起因就是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位外国摄影师,他曾经在1978年的时候拍过西湖边的一棵树。很简单,一棵树,一张椅子。


      我很好奇,就去做调查,想看看这棵树还在不在,但是很遗憾,没有找到。我就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平常也在西湖边拍过很多树,要是以后也有人来找我拍的那棵树,会蛮有意思的。


      我是个行动派,想了就去做。后来我每次路过西湖断桥,下去第十棵桃树,我都要拍一张照,一拍就是三年,一共拍了一千多张照片。



      我拍下了这棵树的春夏秋冬,花开花落,也拍下了这棵树下各种各样的人。



      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起,关于生命,关于自然,关于一个城市的故事都在这棵树下,这棵树就像一个舞台一样。



      也就是这棵树,后来让我登上了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的领奖台。



      因为世界新闻摄影比赛的传播确实很广,它会在一百多个国家进行巡展,基本上所有的媒体都会刊登,所以得奖之后真的有人来找这棵树了,CCTV也来了,我记得从中央1台到12台都播过这棵树。



      还有很多同行到了杭州之后也会来找这棵树。



      那时候是微博时代,在微博上隔三岔五有人拍到这个照片来@我,说傅老师,这棵树是不是你拍的?也有人向我举报的。



      我记得在2013年,有一天我正好在西湖边喝咖啡,又有人向我举报,他说傅老师,不得了,你的那棵树不见了。


      我说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礼拜之前才去拍过那棵树。因为得奖之后,我还在不停地拍这棵树,我觉得和这棵树是更有缘分了。



      但后来他把照片发给我,我一看,真的有点不对劲!


      马上赶到现场,哦,天呐,我的这位朋友真的不见了。



      那天我真的很伤心,我觉得没有了这棵树,西湖都没有风景了,我就像失恋一样,很难过。


      当时有个念头,一定要找到这棵树的遗体,我想把它收藏起来。但是很遗憾,我只能把这个树枝捡回家。捡回家之后,我就把它放在书房里,树没得拍了我就拍这两根树枝,隔几天拍一张,隔几天又拍一张。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就想以后专门为这棵树出一本书,做个展览,这本书是限量版的,有几片树叶就会有几本书,相当于这本书是有生命的。


      那天不是很伤心吗,我就发了微博,引起了大量的转发,《南方都市报》也跟进了报道,标题我记得是这样的:“西湖边得荷赛的那棵树消失了”,然后又引起了关注。


      西湖风景管理处的一位工作人员给我打了电话,他说傅老师,你不要伤心,我们一定为你找一棵长得很像的树。就是这棵树,大家说像不像?



      这张照片不是我拍的,当时看到之后我就不想拍了。


      后来我想通了,我觉得每棵树都是平等的,都是有生命的,所以我就赶过去拍。结果赶过去后,我发现又换了一棵树了,它也开花了。


      后来我又去拍,发现又换了,换了一棵小树。我想那也好,可以从小拍到大,也会特别有意思。



      没想到后来又换了。



      现在这棵,三年时间里已经是第五棵树了。这也是前几天拍的,我希望它能活久一点。



      其实我不仅仅是拍这棵树,我还拍了杭州的很多树。比如说这两棵柳树,也很漂亮对不对?像是夫妻树,当两棵树长在一起的时候它们会越长越像,就像夫妻一样。



      但是过了几天它们又不见了。




      这棵桃树我很喜欢,这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一棵树。当时的花苞已经打开了,马上就要开花了,只需再过一个礼拜,但是一个礼拜后,当我赶过去之后,我发现这棵树又没有了。



      后来我就在纠结要不要继续拍这些树,是不是我拍一棵就死一棵呢?


      大家可能有个疑问,桃树的寿命到底有多长?这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可能涉及植物学、生物学、考古学,甚至经济政治学。其实我已经在做这个研究了。


      现在要跟大家分享另外两个我十年拍摄的项目。我在2005年的时候到了北京工作,当时真是怀抱着一个梦想,想记录一下中国。因为要举办奥运会了,最大的变化肯定是在首都。



      到了北京之后,才发现北京太大了,我根本拍不过来,后来我就盯在北京的前门胡同。因为要建设新北京,这条胡同就要进行拆迁改造。


      这个前门胡同是离天安门很近的,大家可以看到照片,后面就是毛主席纪念堂、前门。



      它拆得很快,所以我不停地拍,只要有空就到那边去拍,甚至晚上也会去。



      我见证了很多拆迁,有的是强拆,



      有搬家的,



      告别的。



      也有人留守在这里,但是整个胡同都堆满了垃圾,大家看到也许都不能想象,就在离天安门这么近的地方。



      在那儿拍的时候,我也交了很多朋友。比如说这个小朋友,当时他在打篮球,我按下快门之后,他就往四合院的门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爸爸爸爸,外面有个叔叔在拍我。我想他既然去告状了,我就跟着他进去吧。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因为我把他的照片送给他,照片成了电脑的屏保。每年我都会到他们家里,也了解了他们的一些故事。



      当时拆迁办要补贴他30万块钱,但是他不答应,要50万,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有图有真相:欢迎拆迁办,低于50万别进。


      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数字一直在涨,从50万后来到100万,100万到200万, 300万、400万、500万……



      后来我回到杭州工作了,但每年只要到北京,都会花半天的时间到他家里去,顺便拍拍胡同,跟他聊聊天。


      其实拍这个胡同我是非常有系统地去拍的,我拍下了很多有时代特征的标语,你看“政策不松口,不让老实人吃亏”。 



      胡同里的涂鸦,当时克林顿总统的绯闻。



      包括这个有毛主席语录的箱子,我现在很后悔没有把它捡回家。



      奥运会开幕那天,我鸟巢都没去就专门在前门胡同,就在他们家门口,拍了这个烟花。当时这张照片差点被我删掉,我说这是什么烟花这么难看?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是大脚印,是从天安门广场起步的地方。



      小朋友也逐渐地长大,后来上大学,现在已经工作了。



      这个是去年我到他们家里拍的,葡萄也快长出来了。



      去年去的时候我心里很紧张,因为我当时跟他们约好,我说如果你们要搬家,请告诉我,我一定要去完整地记录整个过程。


      结果到了这个地方我发现,他们家那个四合院的门已经被拆掉了,我真的很怕它从此在我的镜头里就消失了。


      我还拍了一段视频,大家可以看一下。我第一次进他们家就是沿着这条路,小朋友就是往这里跑的,但现在你们看到的好像一个战壕一样。



      这么多年下来,我跟他们真的是已经关系很好了,我可以随便到他们家里去,这是今年拍的。



      我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搬离这里,他们说生活在这里习惯了,离天安门这么近,国庆大阅兵的时候,抬头就能够看到飞机。这是他手机里的照片。



      这个项目我还会继续下去,以后可能也会出一本书,我可能会把他的照片也放到我的书里面去。


      这是关于前门胡同的故事,我现在再跟大家分享一下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叫作中国乡村影像档案。


      我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对农村比较熟悉。我觉得现在的农村很重要,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所以我想好好地为中国的农村做一些影像档案。


      我准备拍100个农村,现在已经拍了20多个了。我觉得很多关于农村的照片,现在都成为历史了。



      这是在河南拍的,



      这是三个留守儿童。



      这组照片是我第二次获得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奖。确实很简单,在同一个地方拍了同一群人。

      在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到了重庆的一个山区,知道了那边有个代课老师,还有一个学前班,共有21个留守儿童。那个代课老师是像妈妈一样去照顾他们,对他们特别好。


      我决定去给他们拍一些照片。


      我看到一个小屁孩,背着一个书包,我想跟着他肯定能够找到那个学校。



      但是这个小屁孩很坏,他就不等我,他就在我前面跑,我都追不上他。



      到了学校他就踮起了脚开门,结果开了半天打不开。



      后来又来了三个小朋友,还是打不开门。



      后来我发现我错怪他了,原来这个代课老师有很好的教学方法。她给班里的21个孩子都封了官,比如说你是班长,你是学习委员,你是护送队队长。


      这个小朋友,他是钥匙组组长。他的重要任务就是,必须要第一个跑去把门打开。



      这些小孩真的很可爱的,但是他们上课用的桌子很破旧。



      这个老师也很好,每天都升国旗,还要教孩子们跳舞,那时候跳的是《小苹果》。



      有时候还要送小朋友回家,因为像这样大的小朋友很容易生病,肚子疼、发烧、感冒,老师有时候要背一两个小时把他们背回家。



      我不知道这些照片能不能刊发,但我想至少可以给他们拍一些照片留个纪念。


      我就给他们在教室的后面拍了一张留念照。我选择这个位置很简单,是想等他们长大了能够有一些记忆、回忆,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玩过的东西。很好拍,就让他们站在这里,咔嚓一张。



      在我给小朋友拍的时候,那个老师跑过来了,她说傅记者,你能不能帮我跟同学们也拍个合影。我说好的。很简单,就是小朋友拍一张,老师合影拍一张,小朋友一张,老师合影一张。





      拍着拍着,我就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让孩子们看我的镜头,但是21个小朋友,有十几个孩子都不敢看我。



      但是有老师合影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就放松了,就敢看镜头了。



      我觉得我无形当中拍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拍下了中国留守儿童特殊的孤独心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这组照片获得了荷赛奖肖像类的奖。


      我把照片洗了两套,一套送给他们,另一套让他们寄还给我,我自己留个纪念。因为当时拍的时候名字对不上,我让他们写上名字。


      大家看,下面是老师写的,她告诉我爸爸妈妈在哪里打工。有的小朋友画一辆汽车,有的还会画一个妈妈。好多小朋友都写上了“我好想爸爸和妈妈”。



      荷赛获奖之后又引起了大量的转发,有很多好心人想跟他们结对子。后来我就悄悄地发起了一个计划,叫作苹果计划,让他们每天都能吃上一个苹果。


      因为这些孩子八点半到学校,到下午三点钟离开,事实上他们中午是没饭吃的,如果能够让他们吃上一个苹果,带去小小的帮助,也是蛮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这组照片也好,西湖边的一棵树也好,我拍的照片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我觉得作为一个摄影师,最重要的是要持续地长期地去关注,这样子会把我们这个社会看得更清楚。


    还有一组获奖的照片,起因就是这个小姑娘。


      

      这张照片应该是十几年前了,2006年的时候,杭州火车站,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很多留守儿童短暂和父母相聚之后,又被农民工兄弟送回老家了。


      当开往重庆的绿皮火车快要开的时候,每一个窗户几乎都是一张张哭着的脸。这个小女孩,我记得火车开了之后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张照片在《都市快报》的头版刊发了,影响很大。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很可爱,当时就有很多人要跟她结对子。


      但是找这个小朋友找得很是辛苦,在第二年找到她之后,我就有私心了,不想让她跟别人结对子了。为什么呢?很巧的是,她也姓傅,也有一个君字,叫傅香君。


      我跟她结对子,我就想尽我的可能去帮她一下,最重要的还是,我想长期地去关注她,去记录一个留守儿童的成长,也记录他们的村庄。


      她当时回家需要自己坐火车到重庆,三天三夜,然后坐轮船到忠县,再坐中巴到镇里,接着要走路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里。这是第三年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长高很多了,还是很可爱。



      当时我这组报道获得了《都市快报》的一个十年超级报道大奖,奖金有10万块钱。其实我没拿奖之前,就准备把这个钱用来帮助她,在我的同事的联系和帮助下,小姑娘后来就到了杭州来读书了。


      刚来读书的时候她的成绩很差,因为教学水平的关系,她都是班里的倒数第几名。但她爸爸非常严格,说如果你不能考上第十名,就把你送回老家。她后来很用功,到初三的时候就是班里的第一名了。


      按照这样的成绩,再过几年,她完全可以考一个杭州的重点高中,如果有一个重点高中,以后可能就可以考一个好的大学。但是有一年春节的时候,她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说要把她送回老家。因为中国的高考制度,那个时候不能参加异地高考。


      所以她又要被送回老家,又成了一个留守儿童。


      当时我就跟她爸爸一起把她送回老家。



      小姑娘也很懂事,她说叔叔,你不要担心,在这里我一定会用功学习的。


      我说好的,你站在这里让我拍张照片。


      为什么要拍呢?大家一看,可能因为上面有几个字“我自信,我能行”。



      事实上这个黑板上还有模糊的几个字,写着“这个烂学校”。


      她爸爸在外面打工十年,那天是第一次回家。到了家里之后,房子都快倒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烂光了,只剩下那个红塑料水舀没有烂掉。



      她爸爸从来不主动让我拍照片,但那天他说,傅哥,能不能给我拍张照片,在这里留个纪念。


      我就给他拍了这么一张照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地说,我只能在外面活了。



      拍完之后她爸爸很难为情地跟我说,这里没法睡觉了,要么到我姐姐家睡吧。


      他说姐姐家在山上。一说到山顶其实我有点害怕,因为我觉得他家已经是在山顶了。


      我们去他家的时候是三个人打了一个摩的,上去之后我就随时做好跳车的准备。因为都是盘山公路,很陡的,摩托车好像都会翘起来。他说你不用怕,我们现在不坐摩托车,我们要爬上去,结果爬了三个小时到上面。



      上去之后,他姐姐看到弟弟十年没回家了,就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把家里的一只土鸡宰了吃了。


      聊天的时候,我就问他姐姐,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留守儿童?结果一问就把她问哭了。她说我们这里有21个留守儿童,有一个学校。


      说到留守儿童,她说这些娃儿好可怜,中午午休的时候,一个小朋友想妈妈的时候就哭,然后整个班的人都哭了起来。说的时候,她自己就哭了。


      原来他的姐姐就是这里的代课老师,叫傅华英,所以才就有了那组荷赛获奖照片,是这么衍生出来的。


      这个故事还一直在延续,去年我又去了,因为这个村子马上要被拆迁了。


      这是我去年过年拍的傅香君,她现在已经在重庆上大学了,正在准备考研究生。



      我觉得一个人的故事就是中国的故事,也是人类的故事。我刚才跟大家分享的一棵树的故事也好,一个胡同的故事也好,都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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