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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特级教师的忧虑：数学是个索命鬼，语文是个丑八怪！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中考作文的“雷同卷”，加上高考作文的“满分卷”，今年暑假，作文成了大家格外关注的话题。 上海市语文特级教师、复旦附中语文教研组长黄荣华老师写下了这样的感慨：教育本来是爱的事业，本来是有灵有性的事业，但应试教育拥抱的是冷冰冰的分数。如果说，当下中国基础教育还有热爱，那是对分数的热爱，而不是对人的热爱。 暑假里，黄荣华老师写下几篇文章：《数学是个什么鬼？》《语文是个什么怪？》，道出了自己对当下教育现状的忧虑。分享给大家。
01、数学是个什么鬼？
若要问数学是个什么鬼？我的回答是：数学是个索命鬼！
首先，相比于其他学科，数学学科是中小学生耗时最多的学科。其次，耗费精力最多。再次，“应试主义”对学生的伤害是全学科的，而数学学科因耗时费力最多，对学生的伤害自然也最大。
数学学科对学生的伤害，具体表现在下面几下方面：
一是投入产出比低。
二是为应试而做的反复操练所形成的应试思维对学生构成的思维桎梏。应试教育中，所有学科都存在这样的桎梏，但因学生操练数学题最多，这样的桎梏自然最多。
三是驱逐情感。
教育本来是爱的事业，本来是有灵有性的事业，本来是情感丰盈的事业。但应试教育不需要这些，应试教育首先驱逐有温度的情感，而拥抱冷冰冰的分数。
如果说，当下中国基础教育还有热爱，那是对分数的热爱，而不是对人的热爱。老师眼里的学生，是被分数定义的学生；家长心里的孩子，是被分数定义的孩子。在这样“被定义”后，学生或孩子作为人的特质被遮蔽了，被掩盖了，很大程度上说，人被消灭了。
应当说，在这样一个“人被消灭”的过程中，每门学科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数学学科因其具有主控性，所以数学学科是第一刽子手。
02、语文是个什么怪？
如果说“数学是个索命鬼”，那么“语文就是个丑八怪”。
教语文几十年，自觉对语文怪样的认识还是有准度的。现在的语文，确实是个丑八怪。
如果语文不是丑八怪，是靓男俊女，是好哥哥，是小姐姐，怎么一直被大家嫌弃呢？ 大家可以一起来看看，语文是怎样被嫌弃的—— 第一，同学少趣。
多数同学，随着年龄增长，离语文越远。
小学初始阶段，同学对语文还有很大兴趣，初中阶段兴趣递减，高中阶段喜欢语文的同学极少。以我所任教的复旦附中2020届班级为例，高中三年，多数同学首爱社团活动，次爱体育与艺术，三爱数学，四爱英语，五爱理化，六爱劳技，七爱其他，八爱语文。
说“八爱”，就是“不爱”。高中三年，语文被同学爱了一个月，就是2020年6月9日—7月7日。
当然，作为语文老师，我要深刻反省，为什么自己教了三年，也没有多少同学跟你一起热爱语文呢？你有本事，应当用语文的美丽去感染、感化、点化同学，不仅让他们一起热爱美丽的语文，而且可以让他们同美丽的语文一样美丽啊。这，三年时间足够了啊。但我远没有做到！确实需要真诚而深刻的反省。后面的文字，也可以看作我反省的一部分。
第二：社会多责。
几十年来，社会上一直有大量指责语文教育的声音，各个阶层、各个领域、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人们对语文的评论与指责，就像巴西人对巴西足球的评论与指责一样，都能说出自己的道理。许多家长还恨不得自己来教孩子的语文。
我也常想，语文真的像社会上指责的那样不堪吗？ 第三：教师自嘲。
下面两则自嘲很典型，不妨放在这里：
“头辈子杀了猪，这辈子来教书；头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语文。”
“外语作作似小三，数学笃笃是二房，语文糟糠之妻不下堂。”
“语数外”，语文总是排在前头，语文的地位一直最高，但语文不受待见的真实如上两点已很清晰。所以，语文教师这样的自嘲是可以理解的。
综上三点，我们可以大体窥到语文作为丑八怪的悲催模样了。
如果拿语文与数学比较，可以这样说，数学是同学心中的男神或女神，语文是同学心中的男巫或女巫。
总是光彩照人的，巫总是阴阳怪气的。所以，大部分同学心甘情愿地为数学献身，少部分同学不明所以地被语文捕惑。因此，我对高中三年一直喜欢语文的同学非常敬佩，也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很浓的巫的气息。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我对巫的理解是综合性的，是关联性的，不是单一的，更不是反面的或贬义的。
为什么这样理解巫？
因为巫身上有许多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说不清道不明不一定就是要否定的，要批判的，相反，这可能正是其魅力所在。其实，在我的心中，巫就是“魅”。
追根溯源，我们就能发现，“魅”字的本义就是指飘散着长发的处女巫师扮演的灵鬼。
我们都喜欢“魅力”这个词，但我们不知道“魅力”最早就是说女巫的个性与容貌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与吸引力。
只可惜，我们的语文教育没有彰显她的本应有的魅力，没有彰显她本应有的极大的诱惑力与吸引力，却变成了真正的丑八怪。
这里，我就不怕语文同行骂我，要自行献丑了：
一丑：汉字本是世界上最具诗性的文字，但她的诗性早已在我们的课堂上失去，只留下了木乃伊般的点横竖撇捺。
二丑：汉语本是世界上最言简意丰的语言，其简约之美与丰韵之态早已在我们的课堂上失去，只留下“政治泛化、道德强渗、科学阉割”下的空洞的概念搬弄，或粗鄙化的众声喧哗。
三丑：几千年中华文化孕育出来的美丽的古诗文，其诗魂文魄早已在我们的课堂上丢失，只留下一堆堆古代语言材料的认辨。
四丑：本来修辞立其诚。但写作课堂早已沦为假大空言的驰骋与比拼，真实、真诚、真率的写作已极少见。
五丑：从来真情最动人。但上述几点的累加，使得语文课堂的真情早已难成常态，有那么一瞬的真情激荡就弥足珍贵。
六丑：长善救失本应为语文教育之要义，但现今的语文课堂多是放纵与迁就，极少也极难引导同学“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这表现在方方面面，如外国文化教育、生命苦难教育、天地与命运教育等。
七丑：不能正视语文自身的学科特征、规律与数学、英语等学科特征、规律的极大不同，却硬要与数学、英语等学科一同去比拼“应试术”，比拼应试“知识点”的训练与量化，必然要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
八丑：如此之丑，却有那么多人不知自丑，硬要说我们今天的语文教育多么美好。这恐怕是语文最丑之丑吧。
03、语文是个丑八怪
今年浙江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的写作与欣赏与批评现象，正好印证了第“四丑”和第“八丑”。 一、如果《生活在树上》写出了作为一个人，怎样像树一样，立定大地，扎根大地，从大地吸取养料，从大地往上长，并且越往上长，根扎得越深，那么“生活在树上”是非常有诗意的，甚至可以说是“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这将不仅契合此次浙江高考作文题的命意，而且也契合文章所引“树上的男爵”的寓意。但《生活在树上》的行文逻辑没有表现出这种立定于大地之上生长而展现的诗意。
我只能说，一棵树离开了大地，一般都会死去，如果它还活着，那它一定是以鬼神的方式活着，如吴刚的那棵桂树一般；同样，一个人如果脱离了“大地”，一般也会死去，如果他还活着，他也一定不是以人的方式活着，而是以或鬼或怪或神的方式或其他的方式活着。从这个角度说，《生活在树上》所以能得高考满分，它不是以“人话”的方式活着，而是以“怪话”的方式活着。换言之，这篇文章说的不是“人话”，而是“怪话”。 二、《生活在树上》能得满分，与当下的语文教育总体上不喜欢“人话”而喜欢“怪话”是契合的。 我想请大家想个问题： 我们全中国成千上万的语文老师们，是不是天天在引导学生（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写一些他们自己基本上不相信的话？
什么“真好玩”，什么“真快乐”，什么“真有趣”，什么“真甜蜜”……太多这类的“真……”了，请问，语文老师相信孩子写的是他们心里面的真的“真快乐”……吗？
如果您还有一点语文（我不说人）良心，您会发现，当孩子们写第二遍“真快乐”时，他已经不快乐了；如果还要写第三遍“真……”时，他已经很不快乐了；如果还要写第四遍什么“真……”时，他真的很恶心了！
这里我特别要指出的是，您可能还早已发现，孩子在写不出假的“真……”时，在您的诱导下，去背诵所谓的“真……”“范文”时，他们真的是早已恶心之极了！但他们必须让自己恶心着，坚持恶心着，一直一直坚持着坚持着恶心着恶心着，恶心到高考。所以，我们就只能年复一年地在高考的评卷现场，坚持着给那么多让我们恶心的文章评出优秀来，于是就出现了《生活在树上》这样让人恶心的优秀文章。
但这真的不能怪我们的孩子啊！
天地良心！我要说，能写出《生活在树上》这等“高鼻子”“怪话”的文章，是极不容易的。以当下一个语文老师的良心来接受这篇颇显示出来读了一些“高鼻子”书的高考作文，我给这篇文章评二类卷的分数。
但我绝不赞同给满分，绝不赞同以为模范，以为某种炫惑。
“满分”？！
“满分”是“状元卷”！
不去谈古代的“状元卷”，但我们可以稍微想一想，今天的“状元文”至少应当有这样几个特点吧：切中题旨；行文晓畅；人间真爱；天地怀抱。
我们的语文教育，失去了教人求真的真谛，自然就会失去“人间真爱；天地怀抱”的高位格，怎么奢求学生能在高考时写出那等“人间真爱；天地怀抱”的高境界文章呢？
当下语文就是一个“怪”！
04、语文被同学短暂地爱了一个月
本来美丽的语文，美丽的汉字、美丽的汉语、美丽的古诗文、美丽的现代文、美丽的汉语写作……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之丑呢？
原因诸多，这里不去探讨。
这里只想再说说，新高考背景下，本来就很艰难的语文课堂更其艰难了。
其他的艰难不说了，只说说多次被中断的艰难。
现在许多同学为避免高三压力过大，选择了高二结束时就纳入高考成绩的地理、生物两科作为加三学科。为了这两科能考出理想的成绩，同学们势必要投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那么，语文学科就成了同学们首选的让路学科。这是第一次语文中断。
进入高三后，高三第一学期结束时，有英语高考第一次考试。很合理的想法，就是这次英语考出理想的成绩，减轻高三第二学期的压力。因此，绝大部分同学在高三第一学期将许多精力放在英语第一次考试上。很不幸，语文再一次成了首选的让路学科。这是第二次语文中断。
高三寒假开始，大部分同学会瞄准加三学科留下的一门或两门，全力冲刺，于是语文又一次成了首选的让路学科。这样语文就被迫有了第三次中断。
等5月8日（今年延迟一个月，是6月8日）考完加三学科，同学们转身全力冲刺语文和数学。所以大部分同学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会用差不多与数学同等的时间，甚至超过学习数学的时间来冲刺语文。这也是我文章前面所说的，“语文被同学爱了一个月”。
可以想见，这样的三次中断，对语文老师来说，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对语文学科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
可能会有人说，学生不应当这样功利，不应当中断语文学习！也可能会有人说，你可以把语文课上得更有魅力，使学生欲罢不能。
我承认这说得都很在理。但我要说，学生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上面所言，包括语文同行在内的许多人不会同意，但我手写我心，这些话是我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虑才写出来的。
欢迎大家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