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美美的割韭菜
撰文 ｜香瓜妈
2020开年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一年能过的这么魔幻！新冠全球肆虐，一时间无论是幼儿园小朋友，卖煎饼果子的大爷，还是实验室科研人员，张口闭口都是病毒。好在如今很多疫苗都有了非常棒的结果，也许明年这场浩劫就可以结束了。
什么是病毒呢？病毒区别于可以自主生活的生命体，一般是指“本身不能生存，需要依靠感染别的细胞、细菌等生命体，才能活下来的亚微观个体”。通俗的说，就是自己活不了，非得赖上个谁才能活下去的那一类型的。病毒最常见的形象，就是一个披着蛋白质外壳的DNA或者RNA。（DNA、细胞、蛋白质…… 专业名词可参考这篇文章《用诺贝尔奖基因技术解答“花木兰之问”》。）病毒感染之后，会破坏被寄生生命体的细胞机能，引发疾病。
新冠病毒
(图片来源：fda.gov)
地球上的生命体，大体可以分为动物，植物，以及其他（真菌，细菌等等）。动物有动物细胞，能被动物病毒感染。植物自然有植物细胞，可以被植物病毒感染。迄今人类已经详细记述了6000多种病毒。
大小比较，从左到右依次为：医用口罩可过滤的颗粒，冠状病毒，细菌，空气污染悬浮粒子PM2.5，红细胞，空气污染悬浮粒子PM10。
（图片来源：www.abcduct.net）
动物对病毒可算是深受其害，从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普通感冒，到“世纪瘟疫”艾滋病，都是病毒搞的。除了感染动物的病毒可以扰乱我们的生活，感染植物的病毒同样可以造成巨大的损失。今天我们就来说说发生在400年前的一件事：植物病毒制造出一批绝色名花，引发了有记载的第一次资本市场泡沫经济，让人倾家荡产，甚至是走投无路下含恨离开了人世。
时间回到17世纪的荷兰。经历了“荷兰黄金时代”的发展，荷兰的贸易、科技、艺术和军事，都达到了世界领先。当时荷兰有多牛呢？连英国的国王，都得请荷兰人当。
奥兰治亲王威廉三世画像
（图片来源：wiki）
这个人就是奥兰治亲王 (Prince of Orange）威廉三世，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是英国公主。他本来是荷兰执政（荷兰共和国最高领导人），在“光荣革命”之中，被英国人请去登基成为了国王。奥兰治（Orange）影响颇大，荷兰足球队球衣的橙色，就来源于此（Orange一词也有橙色之意）。据说普林斯顿（Princeton，直译为王子屯）这个名字里的“王子”指的就是威廉三世。这个说法具体真伪不可考，但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标志性建筑拿骚楼（Nassau Hall），肯定是根据他家族的姓氏，奥兰治-拿骚 (Orange-Nassau)，来命名的。而普林斯顿大学的校色是橙色和黑色，其中橙色便是来自于奥兰治(Orange)。
普林斯顿大学Nassau Hall，美国独立战争期间曾经是联邦国会大厦。建筑自带英伦风，门前地面平坦宽敞，很适合溜娃。
当时的荷兰人，跟今天一样，特别喜欢郁金香。现在郁金香很普及，但在那时候还是新兴事物。一般认为，郁金香是在16世纪从土耳其传入欧洲的。当时一个有名的种植大户，卡罗卢斯·克卢修斯（Carolus Clusius），在荷兰莱顿大学开辟了一小块植物园，培育各种花卉。郁金香就是从这里发达起来的。郁金香以其区别于欧洲本土花卉的高饱和度花瓣颜色，很快获得了人们的热爱和追捧，男女通斩。那时的人对各种郁金香色号的迷恋，不亚于当今买买买口红消费者。
各种颜色的郁金香，注意其中一些花瓣上有斑纹
随着郁金香种植的扩散和推广，人们发现一些郁金香花瓣上出现了美丽的花纹，有条状、线状、火焰状，各种形状的。（可以想象一下，在今天的口红市场上，如果突然出现了一批新色号，从没见过，超级漂亮，超级难买，谁涂谁高级......） 后文里我们会说到，这些花纹其实是被病毒感染的结果，但当时的人并不知道。这些新兴的郁金香品种产量很低（被病毒感染了能健康么……自然产量低）。物以稀为贵，新型郁金香很快成为了贵族阶级和有钱人争相追捧的对象。在17世纪早期，罕见的郁金香品种突然成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太太小姐们出门不戴首饰，争相戴起了独特的郁金香花朵。不仅是女性，男性也把收集独有郁金香品种当成有品味的表现。大仲马的小说《黑郁金香》就反映了当时荷兰人对于郁金香的狂热。
黑色郁金香“夜皇后”，其实花瓣就是深紫红色，不可能是纯黑的。
（图片来源：17qq.com）
美丽，稀有，人人爱，郁金香很快集齐了炒作的全部条件。大约从1634年起，大量投机者进入郁金香球茎交易市场，使得郁金香价格不断攀升。投机狂潮很快席卷了对一夜暴富抱有幻想的普通中产和穷人，他们纷纷抵押房产和实业来购买郁金香。郁金香球茎的季节性现货交易也被创新的全年无休的期货交易制度取代，加速并极度扩大了投机的狂潮。太阳底下无新事，在那个年代，金融创新就已经是割韭菜的利器了。坊间的说法是，郁金香狂热顶峰，最名贵郁金香的球茎，已经一花抵一房了。这其中最有名的，恐怕就是被称为Semper Augustus的这种郁金香。其一个球茎，在萌芽的期货市场上，已经被炒到了相当于阿姆斯特丹黄金地段的一栋豪宅的价格。而阿姆斯特丹，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当然这个品种早不存在了，在一副十七世纪的水彩画中，这种花应该是下面这个样子（小声说好像也没有多么惊艳……）：
Semper Augustus
(图片来源：Encyclopaedia Romana)
再后来，你也猜到了，不正常的哄抬物价，自然有市场崩塌的一刻。1637年二月, 昂贵的郁金香期货票据突然找不到买家，没人接盘，无法兑现，市场迅速崩塌，短短两个月，跌到了峰值的百分之一。再后来，就是前文描述的投资者中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惨景。当时的投资者还没有像今天的一样习惯了被割韭菜，其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郁金香球茎从1636年11月到1637年5月的价格变化。由于缺乏数据，1637年2月9号到5月1号是虚线。
(图片来源：Earl Thompson, Thompson, Earl (2007), "The tulipmania: Fact or artifact?", wiki)
病毒是怎么让郁金香出现美丽的花纹呢？这得从花为什么有颜色说起。植物的花瓣，是由一个个细胞构成的，像搭积木一样拼成一整个花瓣。每个细胞都有自己的颜色，这些美丽的颜色来自于细胞里面的色素，不同的色素让植物拥有了不同的颜色。这其中最主要的色素是花色素苷（anthocyanin），在不同酸碱度条件下，可以呈现紫色、红色、蓝色等五彩缤纷的颜色。
显微镜下的玫瑰花瓣，可以看见一个个的细胞，和里面深浅不同的红色。
(图片来源：https://www.pinterest.com/pin/604608318694512946/)
后来的科学家研究发现，当时感染了郁金香的是一种马铃薯Y病毒(Potyviridae)，后命名为郁金香花碎病毒（Tulip Breaking Virus，TBV），因为这种病毒可以让郁金香的花瓣颜色碎裂。
马铃薯Y病毒，红色为示意图，左侧下方为电子显微镜下的照片。
(图片来源：Sharka: The Past, The Present and The Future, Viruses 2012, 4(11), 2853-2901)
如果构成同一朵花的花瓣细胞生产同样的色素，那这朵花就是纯色的。那么有斑纹的花瓣是怎么出现的呢？想让一整块的颜色出现不同的斑纹，最简单的方法有两种：既可以把一些区域变淡，也可以把一些区域变深。下图里，让一个花瓣的某些区域颜色变深，或者变浅，都可以产生新的图样。
两种主要的郁金香花碎病毒，重度郁金香花碎病毒（Severe Tulip Breaking Virus，STBV) 和轻度郁金香花碎病毒（Mild Tulip Breaking Virus，MTBV)，正是分别“掌握”了这两种技巧。
如果细胞不幸被重度郁金香花碎病毒STBV感染了，这些病毒会破坏被感染细胞内花色素苷的生成。感染了病毒的那些色素细胞，没有了美丽的颜色，更深层的白色和黄色的内层细胞的颜色就显露了出来。花瓣有了成片感染的细胞，看起来就是彩色花瓣出现了白色的条纹或者斑纹，如下图：
左图：重度郁金香花碎病毒感染示意图，橙色线条为病毒，被病毒感染的细胞失去了颜色。右图：感染后可能出现的花色
如果感染了轻度郁金香花碎病毒MTBV，可怜的植物细胞就会被这种病毒驱使着去合成大量的花色素苷，这些感染的细胞的颜色就会加深。这样的花瓣，看起来就是浅色花瓣有了深色的条纹，如下图：
左图：轻度郁金香花碎病毒感染示意图，棕黑色线条为病毒，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产生更多的色素。右图：感染后可能出现的花色
我们前面说过了，花色素苷在不同的酸碱度条件下，会出现不同的颜色；然后花还有别的色素；病毒多种多样；不同病毒感染程度不同；不同花朵可以混合不同的病毒；病毒感染时期或者扩散的方式不同，会产生不同的斑纹...... 最后的结果呢，就是产生了千奇百怪的花瓣的样子。当然病毒的感染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感染的花朵虽然产生了美丽的花色，但是植物也常常变得脆弱，非常不宜于繁殖。
郁金香狂潮过去了，虽然给很多人带来了生活的灾难，也没有影响到荷兰人对郁金香的热爱。今天，更多品种的郁金香出现了。现在市场上的杂色郁金香，基本都是杂交得到的（黄花 x 红花，白花 x 紫花，橙花 x 粉花......），不再依赖于病毒感染。杂交得到的花，花色稳定性高，价格低，一包球茎就是一顿午饭钱，普通老百姓也可以经常买来装饰自己的生活了。但回想到四百年前的那个春天，仍然让人不胜唏嘘...... 郁金香是美好的，创造悲剧的是人。
(图片来源：电视剧《纸牌屋》）
作者注：
关于金融市场的部分采纳了公众号“灰小麦”的修改意见，作者在此深表感谢。今日第二篇推送是灰小麦首发分析“蚂蚁金服”的文章，欢迎感兴趣的读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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