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丨“在任何时候我要做一个值得你的爱的人。”——巴金、萧珊家书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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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家书

○

读了巴金和萧珊的家书，会明白命运是如何将崇敬和爱慕连在一起，让有情人饱经岁月风雨、人世沧桑而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深深挚爱。鸿雁往返，纸短情长，从初始到新婚，再到子女成人家庭遭变，时光在信件中琐碎地流走，不变的是两人对彼此的深情爱恋。

1

可

爱

的

小

孩

 蕴珍：

　　信收到。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你说的话全是对的，我不会怪你，反而我感谢你那善良的心灵。你关心我，劝告我，你说要我好好保养身体，你说要把家布置得安舒一点，你说在一天的忙碌的工作之后要找点安慰。我奇怪你这小孩子怎么能够想得这么周到？其实这些话我都知道。但我不能做。我的环境是很复杂的，性格也是很矛盾的。你从我的文章里也可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对于我，一个凌乱的房间，一大堆外国文破书也许更可以使我满意；再不然一次远地的旅行，或者和许多朋友在一起做事，也是好的。或者关在房里整天整夜的写文章，或者在外面奔走。或者整天地玩个痛快。这些我都受得住。我不惯的就是一个有秩序的安定的家。这家在别人是需要的，我也常常拿这事情劝别人。但我自己却想做个例外的人。我宁愿一个人孤独地去经历人世的风波，去尝一切生活的苦味，我不要安慰和同情，我却想把安慰和同情给别的人。我已经这样地过了几年，这种生活不一定是愉快的，但我过得还好。我认识了几个像你这样的可爱的孩子，你们给了我一些安慰和鼓舞，这虽然不一定是我所愿望的，但你们究竟给了我一些……

（巴金致萧珊，残简，1937.春.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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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珊是巴金的一个读者，读了巴金的作品后给他写信，1936年于上海见到巴金，发生了感情。在遇到萧珊之前，巴金矢志不婚，不想要安定的家，1937年在信中只把萧珊当作“可爱的孩子”。是萧珊的深情和关爱改变了他，进入了他的人生。

2

月亮是一个

 李先生：

　　……

　　今天十九日，开会第三天了，你好吗？我非常想念你。窗外有好月光，月亮是一个，也能照到你。你再干什么，现在是下午六时半，小弟在屋内刚睡熟，发出小鼾声，真是你的儿子，这么小就有鼾声。这孩子在泻肚，虽然肚子不好，依然胖。你回来时候准认不得他。但是你什么时候能回家？我很寂寞。这几天我连袁雪芬的通讯都感到亲切，因为那里面亦有你。

　　……去年我们是一块儿去的，你当然记得。今天你在什么地方，和大是不是已经结束。我们隔得远极了，我不能想象你的生活的一丝一毫。许多日子没有收到你的信了……

　　小妹常常想起你，常常说要跟爸爸写信，她已经会写许多字了，常常得到“★”，可是娇得很。跟婆婆没有感情，婆婆常逗小弟。小弟愈长愈像你，会笑出声来，很好玩，有时睡中醒来，独自甜笑，美极了。——昨夜午夜醒来，睡不着了，其实才十二点，很早，如果你在家中可多好！我们生活依然，只是睡得更早了。非常非常的想你。

 蕴珍

（1950.11.21 上海 萧珊致巴金）

1951年春巴金一家摄于复兴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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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的11月，新中国已成立，巴金与萧珊已结婚六年，回到上海居住。巴金担负许多事务工作，远在苏联，萧珊在家照顾家庭，没有其他联系方式，只在信件中牵挂着彼此，“窗外有好月光，月亮是一个，也能照到你。”望着月亮，看着身边可爱的儿女，即使想念，也是幸福的想念吧。

3

我

没

法

安

定

我

这

一

颗

心

 李先生：

　　……

　　回家读到你的信，一时感情很波动，无法自制，我多么想能紧紧的拉住你的手，让你了解我心情之万一。……你能留北京至月底，很好，至少我们离得近一点，离开北京后，你会不会没有时间给我写信呢，我真怕没有你的信的日子。没有你的信 ，我怎能想像你的生活？你不知道有时候我多么的需要你，我多渴望你能更爱我一点，我好像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子。……现在谁会这样关怀我呢？有的只是需要我照料或关心的人，我得硬。有一天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小妹很好奇地问：“妈妈，你为什么流眼泪了？”我能对一个小女孩说什么呢。而且我最不愿意别人看到我的眼泪，或看见我哭。……

（1952.2.15 上海 萧珊致巴金）

珍：

　　开会前发的一信，想已收到。那封信是在匆忙中写的。……珍，的确，我多么想见你，想跟你单独在一起谈四五个钟头。我知道没有人像你那样地关心我，也没有人像我这样地关心你。在上海时那许多事情分隔了我们，我就很少有时间单独跟你在一起。这次分别我心里最难过，因为分别时间最久，而且对前面的工作我全无把握。我无经验，无工作能力和方法，有的就是热情和决心。不过我总会尽我的力量去做。半年并不是长时间，我想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想到出国后恐怕难有时间给你写信，我真没法安定我的这一颗心。珍，你要忍耐，你要相信未来，万一你几个月得不到我的信，你也不要挂念我，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在国外会当心自己，朋友们也会照顾我，也许过一两个月就会跟着部队回来。

　　……不要常常想我。要好好地生活。活得硬一点。努力念俄文。我的确想家，我真不愿意离开“家”，离开你们。我一生在跟我自己战斗。我是一个最大的温情主义者，我对什么地方都留恋。我最愿意待在一个地方，可是我却到处跑过了。……不要责备我离开了你，不要责备我在上海时没有好好陪你玩，跟你多谈话。你想到我现在受着多么深的怀念的折磨，你会原谅我的。我只有想到好好地把工作做完跟你快乐见面的一天。祝福

你

 芾甘

（1952.2.18晚 北京 巴金致萧珊）

1952年巴金在朝鲜战地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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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2月，巴金在北京准备奔赴朝鲜前线，收到萧珊的来信即抽空写一回信，晚上有时间后又写一长信，安抚妻子思念焦虑的心，让她“不要常常想我”，而他的心又受着“多么深的怀念的折磨”。

4

值

得

你

的

爱

 李先生：

　　廿一日来信收到。这几天的报纸上整天在登载美帝在朝鲜发动细菌战争，害怕极了，我没有办法在看到朝鲜战场任何消息时不联系到你，因为就在现在，在我的想象里你已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了。……昨天你信到的时候，妹妹吵着要我念她听，这一次我是念给她听的，她听我念到“学好了，爸爸更喜欢她”，她就大哭，大叫爸爸。幸而有萧荀在一边，不然我也将哭起来。我的怀念也是深的，每晚上我坐上你的大椅子时，好久我不能收集我的思想。也许你又会笑我，你会说：“你喜欢的是感情的闪耀，你只喜欢你自己。”可是你怎么会晓得呢，昨晚上我好久不能睡，我轻轻地喊着你。你记得不记得十几年前你讲给我听过“七重天”的故事?半年是不是很快的呢?我们分开已是半月了，对于我，这已是长得不能令人忍受的了。……我希望我能九月去北京，在北京等到你。你回北京之前，你当然会通知，可是这离现在太远了。……

（1952.2.25 上海 萧珊致巴金）

蕴珍：

　　……

　　珍，拿着一管新华笔，在明亮的电灯下，对着从抄本上裁下的纸，我不知道写些什么好。你明白我这时的心情。我的确有千言万语，却无法把它们全倾泻在纸上。从明天起我们离得更远了。但这不过是一个开始。在沈阳我照样会寄信给你。然后，我又往前走，在平壤，大约还有信寄出，但是我恐怕抽不出写长信的时间了。到三月下旬那才是我的新生活的开始，也就是我们真正的分别的开始。即使在几个月内我无法跟你通信，你不要为我耽心，我一定会很健康地回来。以后信少，一则因为机会难得；二则，因为到部队以后我得先多跑多看一个时候才能够住下来，就是住下来时，也会有很多的工作。我会在工作中把自己锻炼得坚强，有用。我会吃苦，也会学习。起初一个月的生活大约不容易过，我得咬紧牙齿。但以后就不要紧了。我有决心。而且想到你，想到孩子，想到大家，这会给我增加勇气，我的心里永远有你。在艰苦中，我会叫着你的名字。在任何环境下我要做一个值得你的爱的人。

　　再见，现在是六日夜十一点半，你应该安睡了。愿你安安稳稳地睡到天明。

（1952.3.6 北京 巴金致萧珊）

萧珊1952年2月25日致巴金信

5

想念你，保重

 巴先生：

　　听到你的电话真高兴，那时候孩子们全在楼下看电视，全不知道你有电话来。第二天我就收到你刚下飞机寄出的信，这信到得真快。华侨大厦过去你没有住过，听说伙食办得很好，这些日子你在上海什么吃的都省给我们，我很感歉然，然而也无可奈何，这一下可补充了。你走后，小棠最感不惯，他每天下午没有事，很感无聊，学校上半天课也真是个缺点。自然这只是从个人的角度来说的。……

　　你伤风好了没有？北京大概不会像上海这样冷，对你比较合适，以后你如在家过冬，我们得在火炉上想办法。吴先忧有信来，有人去成都嘱买东西，我因为不经手，而且许多东西上海也不好买，我就写信给带东西的人(那人因不熟悉上海，写信来要我们把东西送去)，说明你不在上海，东西无法代买。

　　家宝见到没有？他身体怎么样？《王昭君》动笔没有？十七日去广州，坐火车吗？南方一定暖和了，我们那株大桃树已经含苞欲放了。想念你，保重！

　　问沙汀同志好，并谢谢他的白木耳。

 蕴珍

（1961.3.11 上海 萧珊致巴金）

巴金、萧珊、儿子小棠1962年冬摄于武康路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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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他们的书信，从1937年到1966年；从恋爱初到婚后，从北京到上海，到苏联，到朝鲜；从添置物件到儿女成长；从编辑刊物到学习俄语翻译书籍。

每封信里，都是互诉衷肠，从你侬我侬到安于生活，操心儿女前程，却还不忘写一句想念。

对着微黄字纸，翻阅纸短情长，家书中的密密笔迹，依旧穿越几十年的时光，打动我们的心。

家书

书名：《家书——巴金、萧珊书信集》

著者：巴金，萧珊

编者：李小林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1994-10

定价：22元

当我读到我父母的三百八十多封通信时，我不禁为他们字里行间流泻的深情所感动，我这才明白，这些信对母亲有多重要。它们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李小林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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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茹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