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史上最丑又最酷的那个帅哥走了 | 赛人专栏
开腔 ▻▻▻
贝尔蒙多去世了，终年88岁。
他和他的好友阿兰·德龙，以及日本的高仓健，是1980年代改开以来，新中国的第一代空前的、舶来的、全民的、娱乐领域的偶像。
不过，有趣的是，令他在中国扬名立万的《王中王》等商业片并不是影史杰作，反而那些他初出茅庐时的新浪潮电影，才是青史留名的重磅作品。
所以，我们对他的认知正好是与欧美倒错的，但终归都知道了他是极重要的一张法兰西之脸。
无论如何，他的面孔总会和1960年代的年轻、反叛、美好联系起来——一言以蔽之，他是“酷时代”“酷”的代表。
而贝尔蒙多的魅力，迷看电影40年的赛人先生用下面一篇短文就道尽了。
——枪稿主编 徐元
毋须承受的灵魂之重——祭贝尔蒙多
文/赛人
作者简介：5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10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编者注：这支贝尔蒙多视频混剪，囊括了他的多部代表作，很值得一看。（来源：youtube）
国人喜欢这位法国男演员的时候，绝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个出生于艺术世家的男人，他的好绝不止于银幕上那个滑稽的、粗豪的男人。
让-保罗·贝尔蒙多是继高仓健之后，我们认识的第二位具标志性的来自异国的男子汉。在他之后，才是史泰龙和施瓦辛格。人们对他的认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停留在他的雄性气息是如何挥洒自如的。
有一点必须承认，他在我们这边，某方面来说，只是混了个脸熟。由他主演并在中国上映的《王中王》、《恐惧笼罩的城市》、《孤胆警探》和《乱世冤家》在影史上并无太大影响力。
同时，他和另一位法国顶级男星阿兰·德龙常相提并论，宛若战后法国影坛的双子星。两人还经常合作，是略些刻意地在编织影史佳话，其中最著名的影片是《江湖龙虎斗》——港剧《上海滩》直接偷师于这部影片，可以说阿兰·德龙是周润发，而贝尔蒙多就是吕良伟。
客观来看，阿兰·德龙声望还是略高一些，具体而言，他更国际化。阿兰·德龙与安东尼奥尼、维斯康蒂、约瑟夫·罗西、施隆多夫等国际一流导演都有过精彩合作，大多还成为世界电影史上的重要时刻。贝尔蒙多在这方面要逊色许多——我想说的是，每一个年代都是看脸的时代。
阿兰·德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国人心目中的顶流巨星，贝尔蒙多显然不是。他毫不精致的脸庞，常让我们想到泥土，让我们愿意跟他去摸爬滚打，换来一身泥垢后，却并不急于往澡堂里跑。他不属于庙堂，而是走在大街上，那骑着车，老远就冲着我们嚷嚷“闪开”的冒失鬼。
当时，国人对男性的审美是深沉，要高冷，要有距离感。而贝尔蒙多缺的就是距离感，他太容易和我们打成一片并亲密无间了。他的那些从不道歉的恶作剧，那些层出不穷的鬼点子，既不怕伤害别人更不怕伤害自己的鲁莽直勇。让我们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怨念还未发酵，他自己就以更酩酊的姿态，让我们只想与他共醉，而不求年年岁岁。
贝尔蒙多是属于酒的，而且是很烈的那一种。但他最迷人的时候，是跟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息息相关。几乎是公认的，大银幕上最会抽烟的男子是亨弗莱·鲍嘉。法国新浪潮最大的闯将让-吕克·戈达尔，其石破天惊的首作《精疲力尽》，就是从这个身高不足1米7的美国硬汉那里获得了极大的灵感。他让贝尔蒙多多看看鲍嘉的电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看看人家是怎么抽烟的。鲍嘉常把烟头含在嘴角边，有时让它冒着火星，有时让它纯白如初（后来，梁朝伟在《重庆森林》里，也让一卷纸烟就这么静静的呆在口腔的一旁）。贝尔蒙多也是这么做的，他偷汽车，也偷人。
他喜欢躺在床上，也喜欢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他喜欢活着，但对生命本身又并无太多的珍视。他灵活自如地成为了一件没有锈迹的机器，他自以为无情却又分外多情，每时每刻都在向这个世界告别。当告别的时刻到来之时，他吐出一口烟，对跑过来的女友淡淡的说道：“你真可恶”。天知道是这个美丽的女孩可恶，还是这个美丽的世界可恶。
有人说《精疲力尽》是爆发于世界影坛的一场核爆，电影过往的形式与内容均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但行到水尽处，却又未必能坐看云起时。全世界牢牢记住了少年英雄戈达尔，同样也记住了年轻的贝尔蒙多。他的那张生动的脸，让周围的景象因他的跳脱而更显僵硬。城市如同钢筋森林，他如同顽皮的小兽在其间自由行走。
贝尔蒙多以他类原始的风貌，却又高度现代化的作派，异常轻松的让这部极难定义，也毋须解释的影片，很顺利的从具象过渡到抽象。而他也成为欧洲大陆上，能与鲍嘉分庭抗礼的、另一副反英雄的面孔。
法国新浪潮的影片都是关于青春的，而最有青春感的新浪潮影片都在戈达尔那里。而我们的青春片大多时候和戈达尔一比，都太显苍老了，都如忠奴般服从于一个老的概念、老的模式、老的作派。而戈达尔的青春片是无所事事所带来的无视规则，是不知路在何方仍要去翻山越岭。而他银幕之上最具青春的面孔便是贝尔蒙多。
戈达尔和他还合作了《女人就是女人》和《狂人皮埃洛》。贝尔蒙多经常出演一些极具性魅惑的男人，他仿佛总是很被动，也因他能随时有化被动为主动的资本，让他对女性不必那么周全那么周到。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他总想抢在女方之前，去完成负心汉的角色，但他常常落了下乘，被抢了先。
在戈达尔的影片里，尤其是在其神作《狂人皮埃洛》里，贝尔蒙多和戈达尔的时任妻子安娜·卡里娜演一对亡命鸳鸯。但这显然不是《邦妮与克莱德》的变奏，而是《精疲力尽》在精神上的复调。贝尔蒙多每在镜头前晃动一次，就会换一身行头，他绝佳的身形，宛若男模般，好像只是在供一个女人浏览。
这部影片大多时候，也可以说大多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林丛、在山间、在荒芜的公路上。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我们暂时把影片必然要涉及到的存在主义哲学放一边，只看贝尔蒙多，他笑话女方的智商，又赞美女方的臀线。
他在人文景观里像一株塑料做的植物，他在自然风光里像一只随时起跑的动物。他无所畏惧，但你看不出他到底他有多勇敢，他妙语连珠，你也不认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学识。最让人困惑的是，他与人甜蜜共处时，还能惬意地享受着孤独。在我看来，这是个神话般的人物，食尽烟火却不带丝毫烟火气，他一动不动仿佛已飘飘欲仙。
《狂人皮埃洛》是世界上最为神奇的一部公路电影，那是电影神童戈达尔与贝尔蒙多所共同完成的一场令人心醉神迷的电影之旅。这场旅程结束后，戈达尔还好说，而贝尔蒙多的最好的时光，在我这儿，好像已经结束了。
我还想特别提及贝尔蒙多主演的另一部杰作《莱昂莫汉神父》，导演是法国犯罪片大师让-皮埃尔·梅尔维尔。
国人常说发乎情、止于礼之类的话，说多了，只知礼，而忘乎情了。随年岁渐增，我每看《小城之春》就越发觉得这里到底有多少情，是值得存疑的。而《莱昂莫汉神父》倒让我真的见识到人情因隐忍方可散发出的美。女方是位共产党员，对形而上有着近乎天然的感受力。而那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年轻神父就是由贝尔蒙多，他收起了躁动，换之以沉静，但也许是更揪心的坐立不安。
他对现实之外的事物更抱有浓厚的兴趣，而这恰与二战的清晰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管现实是多么具有压迫咸，两个善良而坚强的人，仍能闲庭信步，影片就是关于思想交锋的一场又一场的躲进小楼成一统。
得陇望蜀是免不了的，美丽的思想够诱人，美丽的身体也该如此。女方自然要主动些，她让自己漂亮的女同事去见神父，人家被神父吸引，又不敢妄探雷池，便又介绍一作风更随和的，和德军、地下组织均有染的奇女子与神父会晤。贝尔蒙多真是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主，他就像唐僧肉，是个女人，都想一饱口福。“我爱你的方式是指望靠他人的诱惑来有所证明，大家都这么争先恐后地拱手相让，想来，真正的爱与占有欲没有半毛钱关系。
片中最精彩的对白是这样的：神父劝孀居的寡妇去找一个男人。女人说不用，她有棍子。神父说，你会受伤的。女方的回答更果决：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脆弱。爱逞口舌之快的神父这一次总算落了下风。
从电影语汇上来说，《莱昂莫汉神父》最吸引我的是，画内外空间的互为渗透。它其实可编排成一出舞台剧，但那些马路、羊肠小道、草场与男女主人公共处的小房间形成了一言难尽的呼应。内与外、就像我们总是避免不了的喧哗与躁动、总是应付不了的精神与肉体。
只是你不太清楚，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礼，究竟分属于屋内还是屋外。
假如你真想一探贝尔蒙多的无穷魅力，要我推荐的话，只看《精疲力尽》、《狂人彼埃洛》和《莱昂莫汉神父》就够了。
假如你真对电影史有兴趣的话，这三部影片都属于必修课，你要是早看过了——那就去温故去知新。看一个性别如此鲜明的男人，是怎样让他的性感穿过空气，散布在你的四周，让生命无法承受之轻成为你灵魂里真正的重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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