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 | 那年那事：渌洋记趣（一）

【往期回读】

渌洋记趣

陈梦生

1966年至1971年，我调到渌洋工作。那渌洋是江都县最北边缘，一条小河与高邮为界。那里本来只有一个颇有名气的叫露筋的小村。露筋的传说大体是：一小姑为守住贞节，不肯到陌生男家住宿，坐在野外被蚊子吸血露筋而死。后人建一露筋孃孃祠供奉这位烈女。据说米芾也写诗赞之。这些我都没有见过，不敢妄议。

露筋东方是一片湖荡，早年曾有湖匪出没。五十年代，为安置长江塌江的移民，在湖滩上围了个33华里的堤坝，抽出堤內积水，造出大片农田，移来几个村的农民，形成这个江都最小的公社。这里水源丰沛，河网密布，土地肥沃，真是鱼米之乡。但地处偏僻，设施落后，全公社就通信员有一辆破自行车，而且只能晴天骑，下雨天一路泥泞，骑不了。当地民谚云：“有钱不买高邮田，干又咯脚潮又粘。”供电也不正常，火油灯常用。

就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我在那里待了几年，将二十几岁的青春年华扔在那里了。不过，那时候外面斗得热火朝天，这里却是难得安宁。我们照吃照喝，省掉雄心壮志，学会苦中作乐，倒也得到许多趣事，择其能够记起的供诸君一笑。

一、捉野鸭

初来渌洋，工作的地方只有一家小商店一个卫生院，加上公社机关，见到的就那么几个人，幸好卫生院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中医，一见如故，一直玩到七八十岁。

渌洋湖没有集镇没有马路，晚上也没有灯光，但有一大片草滩，而且是原生态。小医生带着我到草滩上捉野鸡，找野鸡窝，摸野鸡蛋。天上有云雀在千啼百啭，而且在高空悬停。小医生告诉我，云雀在天上不动，下面必有鸟窝。我们在草滩上扒来扒去，惜乎草太深，也怕扒到蛇。我知道这个云雀在市场上称叫天子，卖得比蜜鸟还贵。湖滩上还有许多野鸭。小医生说，野鸭多时遮天蔽日；按体型大小，可分对鸭四鸭八鸭，最小的叫水胡芦，只有拳头大。湖边草滩上有数不清的野鸭窝。他告诉我，野鸭先生一窝没雄的蛋（未受精）放在窝边，之后再正式生一窝有容的蛋，孵上二十一天。小鸭出壳后，先前那一窝不孵的蛋早已发臭生蛆，成了小鸭能下水觅食前的口粮。我真长知识了。我们没有动野鸭蛋的心思，因为不管是孵过没孵过的都不放心吃。那时不懂环保，有专门打鸭的人。用的是一种火药铳，放在小船上，推上草滩，点火后会打死一片。猎户也怕野鸭报复，遭遇成千上万的愤怒的生灵攻击也不是闹着玩的。小医生告诉我：曾经有一帮打猎的，一夜没敢动，因为野鸭太多了。那时草滩上水产太丰富了，买上一毛钱猪肝，就能钓一桶甲鱼；玩累了，就摘几个莲莲清香爽口。

二、捉天鹅

天鹅，现在是保护动物，捉一只天鹅要坐牢。

我在渌洋时亲眼看到一个女人扁担两头各挑一只天鹅，直接将天鹅的脖子绕在扁担上，脚还在地上拖。天鹅很大，但真不好吃。所谓“癞蛤蚂想吃天鹅肉”，实际是癞蛤蚂没有吃过天鹅肉，真吃过一点也不想吃第二次。有关吃的事下面再说，再谈天鹅。小医生告诉我他在高邮老家，一天早上出门有雾，隐隐看到麦田里有两个白点，悄悄走近一看竟是两只天鹅。他立马趴下，慢慢爬到天鹅旁边。他也黑心了，两手齐出，各抓天鹅的一只脚。天鹅惊飞，将他在麦田里拖了一段后腾空而起，拖了有两节田（有百余米）远，他害怕了，松开一只手。一只天鹅没劲了，才落到麦田里。后来，这一只天鹅肉送了几家亲戚。

除了天鹅，大雁也有很多。大雁比家鹅大，肉也粗老。这些野味，除了野鸭汤较鲜外，天鹅、大雁都不好吃，建议烧钱的朋友不要相信饭店的鬼话，这些野味不好吃。不要花冤枉钱。

三、死而复活

有个站长，开会时能说会道，有说故事的天生秉賦。会后吃饭喝酒闲聊，他跟我讲了许多奇闻逸事。此人在我记趣的习作中能提供一些素材，以后还要提到他。但他说的事情，在当时很反动。文革时的政治高压，使得人们非红话不说，非红歌不唱。他一点不怕我们举报，真爽直坦荡得叫人钦佩。

他们庄上有弟兄五个，个个身大力不亏，家里的用具都比人家大一套，扁担是桑树的，罗筐是加高的。曾经跟人家打赌，将一担一百六七十斤的小麦从。有句民谚说，“髙邮到邵伯，六十六，露筋两头担，一头三十三”，意即露筋到邵伯有三十三里。一担小麦上肩，中途不许休息，连小便都得担子在肩上。这种非常人所不能的事情，这家兄弟都能做到，可以想像其体魄之强健。后来其老母病故，五个儿子打发一个妈妈，自然会风光大葬，在家里悼念了三天，挺尸式，关殓式和尚做了三天佛事。之后，穿材出丧吹打下田安葬，坑挖好，棺材吊下坑，阴阳先生手捧罗经定向吊线，所有亲人围在棺材旁边。突然，棺材内传出叫声，棺材板拍得呯呯响，老太在棺材里面喊：“你们来个人呕，我要上马子（即上马桶）！”众人大惊，一轰而散！阴阳先生也吓得掉头想跑，刚跑了一步，突然想：“别人怕，我不能怕，我手上有罗盘，这是避邪的法器。”立即壮起胆子，手持罗盘高声喝叫：“你，是人是鬼？”棺内人说：“我是人，我实在熬不住了，求求你们快点。”众人只好开棺。用大锹插进盖板，撬起四根大钉。但谁也不肯来捧棺盖，老太还在里面叫着。这时，老太娘家的侄子上来，伸手进去捧棺材盖。手刚伸进去，侄子就狂叫：“你们快来！她抓住我的手了，我浑身没力气了！”众人上来，七手八脚将棺盖掀开，将虚脱的侄子扶到旁边。女眷将老太扶起，由她坐在棺材帮上撒了泡尿。完事后，老太又朝下一躺，说：“你们把盖子盖上吧，我本来是不想喊的，实在不想尿在身上。”众人不能盖，老太不肯起，只好将棺盖虚放在上面，抬回去了。回家，将棺材塞在草堆里。老太在家又过了半个月，又死了。这次一个人都不来，兄弟几个将老太放了好几天，确认真死才放进棺材，几兄弟自己抬下田下葬。

事情没完，第二年娘家侄子死了，三四年内几个健壮的儿子陆续死去，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儿子。他体弱多病，从彪形大汉沦为“五保户”。

四、小兽医

绿洋太小，没有兽医站（一般公社都有六七个站）。上面派了个兽医来，就住在医人的卫生院，让我们见识了一般人看不到的事情，比如阉猪阉牛。

阉猪简单。阉公猪更简单。将小猪掀翻，跪上一条腿压着，抓住阴囊，割上一刀，挤出蛋蛋，再用麻线一扎完事。母猪困难些。在侧面肚子上开个口子，那把刀的柄子是弯的，末端有一小勾，刀在手上一转，勾子伸进肚子，三勾两勾，就将母猪的生育的东西勾出来了，肚子上缝一针打个结完事。

让我们惊心动魄的是有一次阉牛。

那天阉的是一条大公牛。由于它太不安分，到处打架斗殴，主人只好把它阉掉。动手术，没有麻醉，用绳子绕个绳套，套在牛的下巴上，再在绳套内穿根木棍，旋转木棍将绳套紧紧勒住牛下巴。下巴一勒，据说牛就浑身酸麻无力，就不再挣扎。兽医先将一根麻线打好，抽结套在左手上。右手持刀，左手勒住阴囊上方，刀一划，蛋一挤，隨即麻线顺势往上一捋，套上阴囊，活结一抽，勒紧。一气呵成，几秒钟结束。谁知那天勒牛下巴的小伙一时大意，撬棍松了松，在刚把阴囊割开时，牛挣脱了束缚，蹦跳，狂奔。兽医勒住牛卵，拼命跟着奔。大家都知道，手一松，这条牛就会大出血死亡。围观的人虽多，但谁也不敢拦截状若疯狂的大公牛。这时，兽医临危不乱，大喊：“把它往河里赶！”众人让出一条路，把牛赶到河里。牛下河后，速度缓了，跑不起来了。兽医才能从容地将麻线套上扎紧。那个兽医很瘦小，那天我们大家都把他看成英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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