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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生日”

纪晓滨 丁中广祥 2019-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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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纪晓滨先生曾经在本公众号发表过《春风又绿野田庄》(点蓝字可阅读),后,该文在《江都日报》发表。今天刊发他的一篇旧作。虽是旧作,但读来仍然为之感动。从中,我们可感知天下孝子对母亲的一片真挚深厚的情怀。感谢纪先生,令身为人子的我们重新审视孝亲之情。爱我们的父母吧,尽快!

母亲的“生日”

纪晓滨

(网络图片)

农历四月二十日是母亲的“生日”。

今年,母亲八十岁了。过了正月,我便在心里筹划,该怎样给母亲过这个“生日”。

对于每一个拥有八十岁父母的子女来说,回忆自已和父母曾经的生活点滴,总会是在亲切之余有感恩之念,因为我们自己也绝大多为人父母甚至已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都能够体会到所谓“养儿方知报母恩”。

外公读过私塾,从事牛行,相当于现在的耕牛贸易经纪人,家境还算殷实。母亲上有三个姐姐四个哥哥,排行老八,从小家里都喊四姑娘。父亲兄弟六个,我还有一个姑母,父亲排行老三。祖父靠一条破小船捻河泥养活十口之家,异常艰辛,生活贫寒。    母亲和父亲是相邻生产队,听母亲说她当年十九岁,一眼就看中了父亲。外公坚决反对,怕最小的女儿陷入“寒窑”。后来父亲参军谋生路,入伍的那一天母亲要求去送一送父亲,但被外公反锁在家里。经过大队干部连哄带吓的做工作,外公才放出母亲赶去送伍。

父亲去外地当兵了,一去三年。而母亲便被外公赶出家门,寄居在父亲本已贫寒之极的家中,一住三年!直到父亲退伍,举行了最简单的婚礼,没有亲戚,没有宴席,只是鸣炮、焚香、作揖而已。婚床只有两张木凳加一块木板和父亲退伍的行李。

可是,外公临终还是说只有小女儿四姑娘对他最好。

父母的婚姻故事就象根据事实改编的陕北民歌《三十里铺》中的情节,而且还真是个“四妹妹爱见个三哥哥”!只是歌中真实的的主角四妹子王凤英最终没能和参加了八路军的三哥哥终成眷属,而我的父母却终能恩爱一生,我从未见到过他们拌过一次嘴,——尽管他们聚少离多的恩爱时间只有二十几年!

母亲的身体比较单薄,父亲长年在外做“外流工”,集体的农活都是靠母亲一个人。那时候干农活挣工分,到了年底按工分数分口粮。有一年我也跟了母亲后面去生产队场部分口粮,我家的工分数不及人家多,我看到母亲的表情就显得很惶恐,回到家一个人暗暗抹泪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尽管如此,在人前还是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生产队开有一眼砖窑,装窑的工作是件体力活,所以到了下午便每人有半斤大米饭、一碗青菜汤作为加餐。母亲舍不得吃,晚上带回来分给我还有两个姐姐,自然我是最多的。那种稻米饭的香味至今回忆起来依然留香齿颊。母亲其实只是把寡油的青菜汤喝了,硬撑到收工。现在想来,心口依然如气在堵啊。

映象中,年青的母亲梳着齐耳短发,中等身高,喜欢穿米白色和天蓝色的中式大襟的上衣,就是如同将旗袍的下半截去掉的样式,显得爽净干练。我家的房子虽然是和大部分人家一样的土草房,但是我家可是全庄有名的干净整洁。

母亲人缘很好。邻居有一户鳏寡,平时母亲多方照应,每到年夜,母亲都要准备点年货遣我和姐姐送去,我是很不情愿当这个差,因为每次都要和老人谦扯一气。每到农闲,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婶婶大妈们就多集中到我家,一边缝衣纳鞋,一边家长里短,谈笑风声。各家的大事小事都和母亲讲,并推选母亲做生产队妇女主任。

我家有一张唯一的餐桌,长约一米、宽约七十公分,木质很旧,还缺了一小角。每到吃饭时,我都霸道的把两个姐姐赶到对面去,以获得母亲的专宠。母亲总是以我岁数最小为理由哄劝两个忿忿不愿的姐姐。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对我们的学习督促得很紧。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母亲坐在旁边纳鞋看着我们做作业,作业不完成绝对不许睡觉。有一次我们作业都做好了,母亲就教我们映着灯光在土墙上用手做各种动物的剪影,那是我们最高兴最轻松的时刻,满屋昏黄的灯光和我们的笑声是多么的温馨!

等我们都睡了,母亲总是把煤油灯的火焰拧到最小,然后坐在床上熬夜给我们缝衣做鞋,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被针扎到手指,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到什么时辰才休息的,我只是钻在被里窝在母亲的身边,在迷迷糊糊之中,听那绳线抽动的嗞嗞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渐渐送我进入梦乡。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曾经当选县三好生代表,学校组织要去县城参加三天表彰会。母亲感到非常自豪,特地为我铺张奢侈了一回,给我做了一件格子纹的“的确良”衬衫,而且还给了我四块钱的盘缠!我花去三块钱买了第一本成语词典,还有一袋蛋糕。蛋糕我一直忍着没有吃,当我回到家中准备拆封时,妈妈让我去把外公带过来一起共享。没牙的外公咂巴着嘴,说他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到现在我都相信外公说的是真话,在七十年代后期的农村,蛋糕确确实实就是一种极高级的食品!

1976年的春夏之交,我刚上一年级。村里的有线广播天天说长江以北地区要有大地震,家家在户外搭起防震棚。因为我的两个伯父还有三爷爷家住南京,都以为南京地处江南便能免震,为了留下家里的命种子,父亲托请同庄跑外勤采购的朋友把我带到南京去避震,我哭闹着不同意。那天傍晚,母亲搂抱着我坐在灶堂口,一边烧锅做饭,一边哭着关照我要听话。母亲哭得很伤心,泪水滴到我的脸上,总以为就此一别便再不能相见了。父亲的朋友答应让大姐陪我一起去,我才免强同意。那时候自已还小,不能够完全的理解当时母亲的感受,那真是割娘心头肉,作的是生离死别啊!

我对母亲的回忆中止在1981年的农历4月20日。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清晨的天空,在晨光中布满了青灰色的团云。悲痛欲绝的大姐从我们乡卫生院赶回来取母亲的衣服,一句嚎啕哽咽的噩耗如同睛天劈雳!我一路跌跌撞撞哭喊着跑向六里外的乡卫生院,去见前一天下午就被送来抢救的母亲。

4月19日中午,母亲因心脏病和高血压缠身几年不能出工,要强的性格和不争的身体,让母亲的内心纠结而敏感。生产队长有意无意带着嘲讽的话语刺激,可能诱发了母亲的脑栓梗。我临去上学只听母亲说头疼要上床休息一会。等我晚上散学回家才听说,辍学在家的大姐发现母亲已言语不清不能作答,连忙叫来表姐夫和五叔用籐椅抬着送往卫生院。因为晚上乡间土路不好走,邻居安慰我说母亲不要紧,等明天送我一起去。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心怀惴惴的睡觉。

等我赶到卫生院,其实母亲已经离世了。

从此,我和二个姐姐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从此,“妈妈”这个称呼只能在心里无数次的喊起,而在我们姊妹三个的口头已永无指向的意义!

最初的几年,我曾抱着母亲的照片坐在门槛上发呆,我也曾从住宿的学校回到清冷的家里推门流泪。每每看到同伴承欢撒娇于他们的妈妈,我心里的滋味啊真是难言!……

父亲于1999年去世,神奇的是和母亲同月份同日期同时辰去世。母亲曾经最要好的姐妹说,母亲肯定是怕我们分别周祭他们嫌麻烦,在地下使了贿赂将父亲提前带走,并成一天。我相信这位大妈的话,因为我相信,母亲尽管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五六年了,但在冥冥之中对我们牵挂一刻也未曾少过!

听斯琴高娃朗读贾平凹的《写给母亲》很是感人,但平凹先生的母亲去世时应当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而我的母亲去世时才四十三周岁,与他相比,我所承受的母爱便起码少了有三四十年吧,他比我真的是幸运得多也幸福得多!少时丧母的悲伤既已难言,而到了中年,“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和无奈,岂是非亲历者能够说清?!

清明将至,愿生者安康,逝者安息!

2017年4月3日  清明前夜

注:按习俗,亡者的祭日便是其“生日”

安好,世界!安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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