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祥：缸的日月

【往期回读】

缸的日月

江苏省丁沟中学  张广祥

前天回老家，到邻居家玩，竟然发现他家还珍藏着好多大大小小的缸，我惊奇了。

农家出身的我，对缸自是再熟悉不过了。以前的农村里，谁家谁户没有缸呢？或在锅灶对面，或在大门后面，或在卧室一隅，甚或在猪圈旁边，往往静立着一只或大或小、或粗犷或精致的缸，俨然成为农家的一个成员。以其用途来说，主要有粮缸、菜缸、水缸、粪缸，另外还有面缸、米缸等等。

粮缸是用来装粮食的，由此往往比较大，直径有一米五的样子，因而也直接叫做大缸。缸比较深，有时缸中粮食不多，躲蒙蒙（捉迷藏）时可以藏在里面，小伙伴很难发现的。麦叶泛黄，或者稻穗低头时，割（收割）、捆（捆扎）、拉（拉运到农场）、脱（老虎机或人工脱粒）、扬（扬去茎叶壳屑等杂物）、晒、收，紧张忙碌，而又有条不紊。最后一环，就是将麦子或稻子装进大缸里。那时全家总动员，大人们或捧或扛或背，小孩子在旁边小措措（帮忙），比如拿扫帚扫扫。特别是遇到乌云压顶、风雨欲来之时，更是如临大敌，手忙脚乱，甚至邻居闻讯而来伸出援手，不等雨点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全场粮粒尽数入缸。伴着刷刷刷的绵延声响，粒粒饱满、颗颗金灿灿的粮食欢快地滑入大缸，农家人的脸上充溢着无限的喜悦。所谓“缸中有粮，心中不慌”，但见大缸粮食凸出缸面，农家人便不止是踏实了。邻居串门，也习惯性地瞅一瞅别人家大缸里粮食的多少与质量，然后啧啧赞叹一句：“不丑不丑，有得吃呢！”被赞叹的，自然也是笑逐颜开，也往往回上一句：“你家也不丑哦！”

菜缸主要是用来腌菜的。过去农家人早中晚都是喝粥，咸菜搭稀粥，十分常见。家家都要腌许多咸菜，但品种只有一样，大青菜，我们称之为大头菜。这种大青菜名副其实，大，长在地里，齐人大腿。腌制咸菜的配料很简单：盐，而且是粗盐。腌制过程也很简单：先在缸底均匀地撒些盐，然后码上一层洗得干干净净的大头菜，接着再撒上一把盐，再码上一层菜。如此这般，所有的菜进缸，再压上几块石头或砖头，过段时间就看到卤水了。往后，卤水颜色渐渐转深，淹没了大头菜，水面上渐渐有了白点点，青菜颜色也渐渐转深。再往后，不待走近缸边，便闻到缸里的瘟臭味。臭归臭，吃起来却是脆脆香。如果跟老豆腐放在一起炒炒，咸菜好吃，豆腐也好吃。如果跟小鱼子一起烧，更是美味。有了咸菜，粥都会多喝一碗半碗。

农家人都是喝河里水长大的，但总不能每用一次水都到河边去挑，于是家家在厨房里摆设一只水缸。直至今天，老家厨房里仍用着水缸。水缸贮水的另一个目的，大概是防火灾吧。“穷锅膛，富水缸”。水缸里水常贮满水，万一出现火情，取缸中之水即可灭火。大多数人家的水缸外表都上过釉，棕褐色，状为上大下小的圆形口底。还要加盖木盖子，主要用来防灰尘及小飞虫掉落进去。

我家南面不几步远就是河码头，小时候都是父亲到河边挑水，一两天便会拿上扁担和水桶。后来我渐渐大了，也做过这样的事。小时候放学回家，书包一放，就跑到水缸前，舀上一勺子水喝，甘甜凉爽，甜在心里，爽到全身。用上一段时间，水缸底部会积有一些泥沙水垢，我们称之为“脚子”“缸脚子”，水缸内壁也会脏了，手摸上去感觉滑滑的，像是有了苔。所以，过段时间便要把水缸清洗一下。

农家人家家也都有粪缸，我们这叫茅缸。体积当然比较大，有的直接放在地面上，有的埋入地下。茅缸周围往往会围上芦竹、木板子等一些东西，这是为什么呢？一些农家人特别是男的，在家里马桶上出恭不自在，怎么办呢？就到茅缸上。俗语“占着茅缸不拉屎”，说的就是这回事。小孩子有时打闹，或者有时把握不好平衡，结果掉到茅缸里，大人听说了，急忙赶过去，急忙打捞，将孩子拎到河边洗一洗。每每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饭前饭后就有了谈资笑料。还有人梦见自己掉进茅缸，周公解梦说：“爱情运急速上升，但要小心，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做出遗恨终身的事”，云云。

随着文明的进步，缸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粮缸不见了，茅缸不见了。然而，缸当年融入农家，参与烟火生活的贡献，怎可忘记？它的形象一如农家人，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江都日报》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