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食

周三到睢县出差，参观睢县第三污水处理厂，它是概念厂1.0版本，一个一期两万吨的项目，漂亮精致得很，在污水处理厂里出类拔萃，有很多故事可说。今天暂时先不说。

这个厂平时有很多参观者，最多的时候有3-4拨客人。周三我很幸运，只有我一个人，郝厂长从车站接到我，再带我到厂里一路看一路说，4个小时，有问必答，有很多猛料，这种待遇估计也不常有。

下午五六点，他送我去酒店，第二天还要迎接一批重要的参观者，十几个人。我让他忙他的，我一切自理。

入住后，我出去逛，顺便找吃饭的地方。郝厂长说附近有小吃街。我走出去并没有发现，可能是因为走得不太远。

看酒店周围确实有几家餐馆，但看外表都不像是很好吃。我掏出手机搜索“睢县最繁华的商业街”，没有结果。

想起路上见过一个丹尼斯商场，商场附近应该有餐馆的，点评网、高德地图联合起来使用发现，离此地1.6公里。

点评网排名前几的都是火锅店，由此可见，睢县应该不是一个有很多美食的地方。我降低预期，不再指望吃到什么特色食品。

酒店正对面是睢县北湖，算是当地一个名胜，是当年李自成以水代兵，决堤黄河形成的。去丹尼斯的路正好是沿着这个湖走。

摄于2020年9月23日傍晚

北湖据说有杭州西湖一半的面积，但西湖给我的感觉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北湖水波涌动，规模和气势就小很多。湖中心有一些建筑，大概是一些楼堂馆所。

名气就更不用说了，跟西湖没法比。景观固然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这里缺少了白居易和苏轼等文人墨客的加持。白堤、苏堤，以及诗句，以及传说故事，千古流传，这才是西湖魅力的根本。

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里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能让三月成为扬州旅游旺季，扬州人还不满足，说如果李白写的是“一年四季下扬州”就好了。可惜北湖“生也晚，不得斯人往还。”

走到水边，隐约有一股土腥气，水体有些浑浊，远比不了三污里面清可见底的水，但有什么法子呢，这么大的湖，完全弄清不容易。好在湖面上干干净净。

我跟着导航信步走去，走到丹尼斯商场，偌大一个商场，黑灯瞎火，原来已经倒闭，不知道是疫情的缘故，还是因为这里消费水平低支撑不了。

还好路边的小店都还开着，走到一个小龙坎火锅店的时候，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一个人吃火锅，好像是有点诡异。我想是不是打电话请郝厂长一起来吃？但实在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当我告诉服务员就我一个人时，她居然有点忍俊不禁。

到了二楼，我坐下来点餐，这里也能手机扫码点餐，看来互联网春风吹拂，举国上下，没有化外之地。

大家通常都不会一个人吃火锅，跟孤独无关，主要是不划算。比如一个锅底40多块钱，如果人多一些，人均成本就降低了。

也不光不划算，还不能点多一些品种的菜，除了一个48元一份的寒山牛肉，其他的菜我都点了半分，但还是担心吃不完。服务员还说：您可以先点这么多，不够吃再点。我说：我主要是担心吃不完。

也不光是火锅店，传统中餐厅，但凡不是苍蝇馆子，很少有落单的食客。从座椅摆设到菜谱、菜量，都不是为吃独食预备的。

既来之则吃之。点完菜，我已经没有了不适感，而是感觉到一个人的舒服惬意。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说得真好。看到呼朋引伴的其他食客，我默默地开心着。

不用说话，也不用担心口味是否相同。服务员送来了葱、香菜和大蒜粒，我尽情地往麻酱碟里放，不用担心重口味带来的社交问题。哪怕是和家人一起吃饭，也没有这般逍遥，还要问问小宝喜欢吃什么，还要考虑小丸子适合不适合吃。

这一刻，尽享自由。

我点这个锅有三个口味：番茄、菌菇和麻辣。我好一阵没吃过火锅了，就多吃了点辣的。慢慢地吃，牛肉、油豆皮、笋居然都吃完了，豆腐吃了一半，两条小鱼吃了一条。

除了必须的应酬，我越来越少参与饭局，以前可能还去凑凑热闹，现在只觉得毫无必要。外出吃饭，除了和家人，就是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前些天和三位朋友去金狮麟吃晚餐，虽然遭遇下雨、堵车等，但在见面那一刻，都觉得值得，说不完的话，不觉得上次见面和这次见面已经隔了一年甚至更长那么长的岁月。

啥叫悲呀？非心所愿谓之悲呀，即便是宾客满座，但都不是和你两两相悦的人，那才是人多时候最寂寞，悲从中来。

一个人吃，不用说话，反倒想起说话的事。

想起的是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书里的人主要就是爱说话的和不爱说话的，说得明白的和说不明白的。

不管爱不爱说话，说不说得明白，活来活去，最悲的总还是没个可以真心说说话的朋友。里边的男女关系也是，能说得来话就幸福，说不来话就苦逼。

如果是一堆人，但说起话来鸡同鸭讲，或者是一万句也没一句真心的，那还不如一个人。

吃完这份儿独食火锅，我溜达着回酒店。已是暮色迟迟，湖边的人却多了起来，都是晚饭后来遛弯消食的人吧。

远远就听见有人唱歌，“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哼哼，我就宁愿孤单一人吃火锅。

这歌声很好听，我觉得跟原唱差不多了。走到近处，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子正举着话筒引吭高歌，旁边坐着几个闲人。她面前还放着两部手机，原来在做抖音直播。

继续往前走，又看到椅子上有一个人，她不去围观唱歌，不参与再前边一点的广场舞，也不看手机，就那么安静悠闲地坐着，两条腿轻轻地晃动，随着湖水的荡漾吹来一缕晚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呀，这一个人的荒唐自在，我这匆匆过客竟然懂。

湖的另一边也传来歌声，这是跳广场舞的。音乐全都是《Sakura》《终身美丽》这样的劲歌金曲，舞蹈动作节奏也很快，跳舞的却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姐、大妈，这份活力我很是佩服。北京这边的广场舞音乐好像都是《洪湖水》《浏阳河》以及《火红的萨日朗》之类的。

走回酒店，没多大会儿，却开始拉肚子。我想是晚餐在作怪，没太在意，但没想到接下来两个小时又拉了四五次。

周三刚看了一篇公众号文章，讲的是革命导师切·格瓦拉去非洲领导革命，24小时拉30次的事迹，直接革命意志都拉没了。虽然没有格瓦拉那么能拉，我这也够受的了。大约只是辣椒太辣的缘故，没有带来其他更严重后果。

看完这个县城，看完这个污水处理厂，有一点点兴奋的感觉，特别想写点东西。

躺在床上，我想着这件事，甚至想好了题目《中国在C县》，就仿照《中国在梁庄》的非虚构写作方式。但想到梁鸿多年深入农村，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家乡的每一寸土地，在文字之前，早已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了那些惊人的故事，我呢？深入的田野调查都没有，写出来也只能是浅薄的文字。

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喜欢的事。只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呆着时才好想这些事。

汪曾祺有一段说到我心坎里的话，“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什么可以看一看的事。有时你疲疲困困，你的心休息，你的生命匍伏着像一条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么事情来了，你醒豁过来，白日里闪来了清晨。”

借花献佛，送给看到此处的朋友，那必然是能够一人食而安心喜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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