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赵依:2018年《人民文学》——新标尺的生成与经典之维
新标尺的生成与经典之维
赵 依
文艺报 2018.12.26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中国文学在历史机遇中不断自我革新,成果斐然。2019年,恰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人民文学》创刊70周年纪念,我们可从文学的帷幕探看复兴的艰辛和坚定圆梦的宏阔征程。时代精神作用于文学风尚,文学与时代一路相伴,一起见证,一同成长,这些,为我们在岁末盘点2018年《人民文学》提供着更为必要而深远的意义向度。
“新时代纪事”与新文学标尺
检索《人民文学》一年来的选题和栏目策划,深刻的时代渊源和“人”的意义重构勾连起“人民的文学”之内涵,并在原有理念设想与整体建构的基础上不断延展。“新时代纪事”栏目设立于2017年第12期的《人民文学》。2018年,《人民文学》将“新时代纪事”作为重点栏目,持续传导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新成就、新风貌、新英雄、新天地,栏目作品紧扣当下现实题材创作、报告文学、纪实文学、非虚构等重大文学命题,在分享人民的新生活、新感受的同时以文学的视界呈现相关内蕴的厘清。
欧阳黔森《报得三春晖》将“攻坚脱贫”写得掷地有声,多次深入乌蒙山区的耳闻目睹使作品于伟大创举的大气磅礴中显现人的真情与真心;《看万山红遍》将社会转型与观念之辨重叠于一方水土,作品经由一种具体思考的形成铺展起更为宏阔的抉择与征程。陈毅达《海边春秋》以小人物为线索展开攻坚克难主题,小说里对现实的洞悉与发问、对复杂真实的虚构、对干部成长与青年问题的关注以及直书其事的价值判断,将海岛的故事写得有“史”有“诗”。赵雁《星空并不遥远》延续着她关于航天事业的报告文学写作图谱,高深莫测的科学架构以文学凿壁引光,艰苦的科研以人物内心的细腻体验形象地在读者面前展开。李朝全《梦工场追梦人》同样关注科技与青年,创业时代与青年梦想在纪实的踏实呈现中被渐次开启,一己之梦汇入国家发展,进而焕发无穷的潜能。
经由一年的编选打磨,“新时代纪事”已从新栏目的创立演进为一种新文学标尺的设立,新时代的文学事业,关于人的本质命题、价值定位的沉雄思考,作品的书写方向、精神坐标、气象格局等,理应回应激荡的宏大现场,文学未完成的历史建构应存活于以人民为中心、以时代为依凭、以家国为根底、以传统为基础、以世界为参照的场域之中。我们也可从其他延续性板块中觉察这一标尺,李彦《何处不青山》发表于“非虚构”栏目,作品以鲜活事件塑造白求恩纯真率性、满怀激情的丰满个性,医疗队在中国抗日战争中的伟大贡献和白求恩的国际主义精神在人性的复杂深邃中散发切实的光辉。“剧本”栏目刊发了步川、李蓬荻的现代戏《方志敏》,对弋阳高腔特点的创造性继承为人物心理的表达提供艺术便利,浓郁的生活气息把读者的情感共鸣不断引向家国大爱,方志敏崇高的革命精神融于剧本文体特色,以鼓为节、调喧音亢的唱词是人心与信仰之歌。此外,2018年《人民文学》以专号的形式于第6期推出“少儿成长主题”,关注新时代孩子的“成”与“长”;又于第8期推出“强军文化主题”,彰显新时代家国气象。
作家作品与渊源勘探
新时代的《人民文学》树立起自身独特的表达,文学要进入生动丰繁的现实内部,要以审美的样式呈现文学和发展的规律与旨归。而无论是宏大主题书写还是微观生活描摹,我们从中明见着《人民文学》与作家队伍之间长期保持的坚实信赖关系、持续互补能力和在场倾听效用。
2017年第9期“莫言新作”的推出到2018年第5期戏曲文学剧本《高粱酒》的刊发,《人民文学》以小说之外的文艺样式向读者推介莫言创作的重要资源——民间文化与民间文艺,莫言不局限于“红高粱家族”既有的设定,将新的民间想象和世情伦理诉诸历史的关节,文本的舞台陈设与人物的动作心神活化一体,文学的影响空间在重重叠叠中愈发开阔。
有些缘分则在第12期形成巧合,《人民文学》在2017年第12期刊发了宗璞先生《北归记》(前五章),典雅的文本作为“野葫芦引”系列长篇“东西南北”的压轴之作,再次彰显青春叙事的粲然魅力;不久前,2018年第12期的《人民文学》刊发了徐怀中先生长篇新作《牵风记》,小说以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挺进大别山为背景,汪可逾、曹水儿、齐竞等人物原型源自作家当年的亲历,汪可逾壮烈牺牲后肉身不腐、保持前进姿态站立于一棵银杏树洞等情节写得奇巧而出乎想象,清朗的浪漫主义气息又因人性的高华和强烈的哲思闪耀着现实主义的深沉质地——两部作品出刊之际,两位先生与《人民文学》的缘分正好一甲子,宗璞先生1957年发表的成名作《红豆》无疑是当代文学史经典,徐怀中先生从1958年第4期发表《卖酒女》到1960年第2期的《崭新的人——记女英雄徐学惠》,再到1980年第1期《西线轶事》等,当代军旅文学新时期在《人民文学》可亲可敬的作家作品里被不断开启。
《人民文学》的艺术探索也致力于对文学新人的挖掘扶持。我们往往从年轻人那里最先觉察多元化的格局,各种生活与观念相互碰撞、交织,尚未完全成型的现状、理想及其审视正借由文学抵达其探索的功用,关于人性异化、精神困局等问题的审美情感与智性呈现既昭示着年轻人敏锐的文学自觉,也显露出《人民文学》对青年写作发展的独到眼光和包容心态。2018年,《人民文学》继续设立“90后”栏目,先后刊发小托夫、韵竹、谈衍良三位作者的短篇小说。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人民文学》注意到这批青年作家集体登场,创作风格饶有新趣,作品里时代新人形象层出不穷,于是在2017年以代际命名开设栏目,以便为他们的写作提供更加广阔的平台;另一方面,《人民文学》作为国刊之所以未率先设立此类栏目,主要在于对命名产生的局限性始终保持警惕和迟疑,而在这一问题上,《人民文学》已有意识地进行了必要的补白和权衡——
2018年《人民文学》的“新浪潮”栏目继续推出各类文体的佳作,李晁的《午夜电影》精致婉转、曲径通幽,吴莉莉对秘密的闯入关联故事的整体深度和人物的心理景深,小说以隐秘的空白诉说某种难以厘清的敬畏心愿;第5期的“诗歌”栏目推出“青年诗人小辑”,年轻诗作者们各自从语言、结构、经验、精神向度等层面展现诗心的纷然风貌,文化经验里的后现代属性及其生活情态的片段化、日常化横生于“诗”与“思”。徐衎的《天边一朵云》和唐糖的《张小野的环球旅行》透露出作者细腻的洞悉力和天然的悲悯心,这也是我们对青年作者充满信心的源泉所在。
文学生态格局:范例与可能
从《人民文学》2018年刊发的各类作品来看,刊物理念作为一种文学想象的逻辑和新的文化创造正与文学现场、文学生产形成着由内而外的良性循环,不断推出的高品质作品不仅促进着良好文学生态格局的形成,也为当前文学发展的诸多问题提供范例。
周大新《天黑得很慢》以生命书写关注老龄化问题,小说以“万寿公园”的七个黄昏摒弃时空关系上的逻辑惯常,文本与现实之间的联系超乎真实生活的直接因果对照,人的精神、生活的荒诞在文本内外和真实与虚构两端呈现出空前的一致性。裘山山《曹德万出门去找爱情》以宽悯之心体恤老境,幽默家常中有隐痛心曲。弋舟《如在水底,如在空中》攸关丧妻之痛和遥远承诺,小说以超高的精神难度跳脱常理常性,彼世界里既实在又神秘的生命图景为变不可能为可能的艺术世界提供写作范式。骆平的《过午不食》同样关注社会热点,“二胎”的孕育剖白家庭成员内心的“公”与“私”,从而进行了一场亲缘伦理关系下的深刻揭示。
葛水平的《活水》和陈集益的《金塘河》写山乡巨变,难言的取舍和由衷的悲喜无一例外地回响在历史的延递和时代的更新处,后者的父亲形象饱满扎实。李凤群《大野》同样围绕巨变建构起自我写作的诸多新质,通过今宝和在桃两位主人公相洽的话语方式架构起40年间有关家乡与外界的心况神思,打破线性时间结构的不期而遇里,个性、生计、尊严与亲情、愿望的疏离,负疚与承担连同自我审视后的坚毅被大野扩容,时代变迁与个体命运的交叠处,总有悲喜沉痛、空谷足音,还原出生命真正的自由和厚诚的余韵。与之相适的还有散文作品,作家深情回眸山川南北,自然志趣、博物取向化为新时代生活里宁定、清透的心境言说。
周晓枫、蒋一谈、刘玉栋、李浩等作家将创作转入儿童文学和成长题材,周晓枫《星鱼》关涉梦想、自由、亲情、成长、友谊和责任等人生母题,以幻想为美学核心的童话故事也整合着现实的复杂质素,这当然表明幻想并不妨碍书写现实,而王十月的科幻新作《子世界》也实证着这一点。《蒋一谈的童话》激活着我们关于童话和儿童文学的定义,精短故事里的清爽童趣成为作品耐读的灵魂;李浩《没尾巴的故事》创造性地将读者代入,通过悬念的搁置激发求知心和好奇心——文学,如何面对儿童?
这一年,差不多同代际的笛安、蔡东、焦冲、孟小书、周如钢等青年作家也先后发表新作,“80后”是否已在转型中迎来了正名定义之时?笛安的《景恒街》既以爱情故事延续以往的叙事风格,又于自然纯熟的情感表达和时间的远近切换牵连出创业时代新故事和各有起落的奋斗青年——或许每个人都无法避免职场新生态里的复杂关联,又或许每个人都隐匿于某种非真实社交的群落,北京城市上空是否飘荡有太多的不甘心、爱无力和因成功欲而短暂丧失的理智?这些,都为《景恒街》提供着无与伦比的亲近感,软件“粉叠”的开发和融资、全媒体时代下粉丝文化野蛮生长的利与弊、繁华景恒街和古色灵境胡同的城市气质等等在象征的意蕴方位中为读者生活提供了自然而然的映照,而青年写作和城市文学也浑然于文本的艺术风格。
2018年《人民文学》的活力还在于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合力。季宇创作《最后的电波》,其灵感来自《新四军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通信兵史料回忆选编》,虚构的故事围绕着报务员李安本在新四军最艰难时期的故事展开,情态各异的性格和铁打一样的军魂亦是对许多真人真事的凝练和致敬。林森《海里岸上》以“海里”和“岸上”的章节切换作为空间叙事策略,对海洋题材创作的拓展面向人与自然、传统与现代声息共存的现实,看似艰难的处境却不缺乏突围的精神力量。邵丽《春暖花开》从更小的生活单元体察精微缜密的心思,主人公的全然不自知和时光里斑驳的自尊,最终以人的善意和本质力量抵达当下社会关系的方方面面。邱华栋《唯有大海不悲伤》是并不多见的具有治愈意味的小说,文本兼有日本“轻小说”的絮语之风。王凯《楼顶上的下士》以心灵的方式实现对军旅文学有意味的探索。黄咏梅《小姐妹》写尽活得既不真实又时刻被现实提醒的忧伤和无奈。潘军《泊心堂之约》、薛舒《相遇》、晓苏《吃苦桃子的人》、吴君《离地三千尺》、计文君《夏生的汉玉蝉》、老藤《青山在》等作品也以舒展的文学质地指向经典的可能。
(作者单位:人民文学杂志社)
杂志美编:郭雪艳
专题组稿:梁豪 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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