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后|陈小手:光明团(短篇小说·人民文学 2019-5)
一九九三年出生于陕西。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方向硕士毕业。作品见《花城》《作家》《西湖》《青春》等刊。
陈小手
人民文学 2019年5期
一
傍晚的时候,草叶上有很多低飞的萤火虫,一亮一灭,一闪一停,就像那些着急而胆小的流星。我一抬头,看见星星们都跳了出来,于是想起了王平和他的天文望远镜,便去找他。到了王平家,他正捏根铅笔,架着直尺在屋子里写写画画,笔尖吃纸的声音长短起伏,有波折谷峰,能听出他的快意。看我进去,他忙把图纸掩了起来,一愣,有点紧张,眯眼看了半天才问,你怎么回来了?这是在怪我不好,来之前没跟他打声招呼,摸着方向径自就来了。上次见他,都是去年的事了,他乍一见我,可能都没认出是谁,我已好几个月没理过头发,胡子也有点长。我说城里待腻了,回来转转,见外面星星好,就想来看看你,也看看你的望远镜。王平还跟以前一样,不跟人寒暄,用沉默表达着喜悦和亲昵。他捏了个铝皮手电,给我扫着阁楼昏暗的空间,带我去房顶。灯光始终在我脚下,他隐没在黑暗里指引着,楼梯很窄,我们的脚步声透着拘谨和兴奋。空气有点霉,也很静,好久没见过面了,他有点扭捏,提醒我头上有墙,别撞了。他的声音在墙上跟着我们攀升。
来到屋顶,风从四面簇拥过来,满襟满怀,推也推不开。他的天文望远镜躲在烟囱后面,连了个相机,抬着头一直往天上虔诚地望,时不时听见相机咔嚓叫一下,他把相机设置了定时拍摄。他教我怎么看,我满怀期待能看见那种绚烂的星云,希望那满天跳跃的星星在望远镜里更是钻石一样晶晶闪闪,可一上眼,镜片里一片黑,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没找准地方,就瞄准天上最亮的星移过去,哗,亮光一闪,还是一片黑。我问王平,你这天文望远镜是玩具吧?一颗星星都看不到。王平说,望远镜得慢慢调,镜片范围小,一次看不了几颗星。他给我调好,让我看土星,说有星环。我一看,就一个亮点,什么都看不清,有点儿失望。他加了个叫巴德膜的东西,又调了调,让我看太阳。我一瞅,好看的太阳光都没了,只有个白白亮亮的圆球,更别提什么太阳黑子,我说这是假太阳吧?王平嘿嘿一笑,没说什么。
他问我,又不是暑假跑回来干什么?我说我早毕业了,你都不知道。他又嘿嘿一笑。我说我可能得换个职业做做,回来准备个考试。王平说考试这种事,你还用准备?我说找工作的考试跟学校的不一样,只有第一名才能去,你也知道,在学校那会儿,我总是千年老二。王平问,城里好玩吗?我说不好混,你看我这不都混回来了吗?王平说你是大学生,迟早会回城的。我说我一定要体面地回去,一定要去电视台,去不了,去报社也行。王平没接我的话,让我的雄心壮志一时没处安放。他吁了口气,给我说他也遇到个难事。我说,在镇上能有什么难事,摆不平的找大鹏不就行了?王平说他准备去天文台工作。我一愣,以为听岔了,想着王平跟我一样在说自己的理想,就安慰他,天文台那种地方听起来比较远,但只要你拿你那天文望远镜一直往天上望,哪天发现了新星星,你就能去了。王平说,他马上就能去天文台工作了,可家里人都不让去,硬说是诈骗,是传销,哪有天文台招修车工的?我也有点疑惑,就问王平去天文台能做什么。他说数据测量员,我说我不懂,但听起来好像得数学学得好,那至少得是大学的高数水平,毕竟测了数据还得算。王平很低落,说他心里也没谱。我一回味,觉得我这见不得人好的心理很阴暗,就忙安慰他,可能有专人计算,你只负责测量就行。王平说汽修厂的师傅也说是诈骗,让家里人千万别放我走,毕竟我再有三个月就出师了,后面还有一堆活儿得我做。我说,你出师了再去呗。王平说,那就来不及了,待在汽修厂没意思。我说,我懂。王平说,我太想去天文台工作了,哪怕是最底层的工作,虽然我没上过正经的大学,可不会的,我能跟别人学。天上那么多星星,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能听出它们的着急和难过。王平对我说,你读过正经大学,知道的多,帮着给出出主意。听他这么一说,我很惭愧。
我上的大学的确是个好大学,可我没学好,专业书没看过几本,小说倒是翻了一大堆。这也不能怪我,我学的专业是护理,护理不是什么铁路护理,也不是桥梁护理,如果是这种,我也喜欢,拿着工具在铁轨上敲敲、在桥梁上补补,起码自由。我护理的是人,主要是病人,在病人身上,我基本上没什么自由,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不能像修理机器一样把他们拆开,替他们上油、更换零件,那是医生们干的事。我也不想当医生,我不晕血,但我怕血的温度,也怕手术豁口的温度,一刀下去,身体层层叠叠、粉粉红红地暴露在面前,是温度放大了直观的恐怖。
我也考虑过换专业,去读新闻或者中文,体育也行,我喜欢扔铅球。小时候,我们那个旧而小的学校能找到的体育器材就只有铅球,因为痴迷那个扔铁饼的雕像,我把铅球当沙包玩,练下了扎实的童子功,大学如果给我找个好教练训练训练,说不定我还能去给国家比赛。我现在还记得动作要领,铅球捂在脖子上,埋头缩身,左脚咬紧地面,右脚迅速蹬地,身子一转,右腿伸直,胳膊一推,铅球就飞出去了。铅球一飞出去,整个人就空空的,眉眼一蹙,往天上望,那种身体轻了一点儿的感觉让人很享受。学院不同意我去读新闻和文学,扔铅球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说护理专业来个男生不容易,学院的壮大需要我,转专业的名额都是留给女同学的。我这个人生性比较怯懦,觉得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就没再吭声。为了安慰自己,我修了个新闻当第二专业,看了更多的小说,倒是铅球,一次都没扔过。
就这样毕业了,那些留下来的女同学都去当了护士,我也去当了当。医院是个小医院,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我说我是新来的男护士,那些女同事们就喊,哟,还有男护士啊!我就脸红得要命。有一次,我去药房取药,那是我第一次去药房,那些拿药的对我很热情,脸上笑得都红了,一个贴一个咬耳朵,有个小姑娘还专门跑出去压着声音跟人说,那个男护士来了,快来看。我原本就不爱说话,这样我就更不爱说话了。当护士要和病人交朋友,我也不行,老是不吭声,也不爱笑,一直冷着个脸,病人们就对我有意见。于是护士长分配我去ICU,擦洗换药,处理排泄,病人都木偶一样任你摆弄,一声不吭。ICU的病人是好相处,可病人家属都不好对付,患者抢救不过来,他们就老爱往ICU闯,还打人,大声哭闹,这让我很累,更觉得没意思。
混口饭吃不容易,但我还是辞职了。可辞职后发现吃什么饭都不容易,不过我还是理想主义了一次,找了个公益机构。那地方管吃管住,还挺好,干了几个月,从没发过工资,我耗不起,就只能离开了。不过我真心喜欢那份工作。我们做的是肿瘤姑息治疗的理念推广,就是如何让癌症患者少受痛苦,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对于这些可怜的病人,有时家属为了尽一份心意,各种设备、进口药物都用上,让病人在重症室坚持把最后一口气呼完,才算走完圆满的一生,这对病人的折磨实在是只有病人自己知道,可他又说不出来。任重而道远,我们不遗余力地给这种家属做工作,让他们知道心意谁都懂,可心意有时候也可以换种方式尽,可大多数家属并不领情。
离开那儿,我又听从内心的声音,去了个小传媒公司,想着看能不能把姑息治疗的业务通过传媒公司推广一下。谁知道传媒公司让我去做野广告,不仅要设计,还得经常骑电动车出去贴传单。厚厚一沓,不能使心眼儿扔掉,会有人偷偷去监工,监工的人只负责看,不帮忙贴。累倒没什么,我觉得这工作做着没人情味,就又辞职了。
兜兜转转,钱包见了底,城里不能住了。在朋友那儿混了很久,朋友也不好催我,但关系很好的俩人明显话少了,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回老家去。走之前,看了几个社会招聘,一个是电视台要招记者,一个是银行要招前台,想到做了记者可以继续给前面的公益机构帮点忙,心里就挺开心。去银行柜台我没什么概念,脑子里只有玻璃后面坐个人,头不抬,不停地点钱,打仓鼠一样咚咚咚盖章的画面,想着也不会有银行需要男护理,我就没抱啥希望,不过也先准备着吧,毕竟多条路。要回老家,不找个合适的借口还真不好意思见人,大家都知道我是家乡少有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还觍着脸回去,会让大家对中国的高等教育指手画脚,那不行,我这人还是很有担当的,找不到工作,真不怪我的大学。虽然我脸皮薄,但心态好,凡事不爱计较,他们说我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可我妈会很难受。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大包小包拿着行李把我送到大学,我现在又把这些大包小包给她送了回来。唉,我爱我的妈妈,我不想让她难过。
二
王平跟我说,他也爱他的妈妈,可他妈妈真的很难过,因为王平找了个好工作,他要去天文台当测量员了,可他妈不信,觉得他被传销迷了神了。她的理由很充分,天文台那都是电视里才有的工作,研究天上的事情,只有北大、清华的人才干得了,哪会找王平这样修汽车的?工资挺高不说,还管吃管住,哪有这好事?他妈还说,现在传销的路子越来越玄乎了,骗人之前还做一番调研,知道王平喜欢天上的东西,所以让他去干天文。王平真要去了天文台肯定就回不来了,听说搞传销的你不交钱、不拉新人进去,就不给饭吃,也不让睡觉,一不听话就会挨打,而且看得很严,不让乱跑,都关在有铁网的房间里,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王平本来就瘦,怎么受得起这些折腾?王平他妈还给了最理智的分析,退一万步讲,王平去的天文台就是那种房子圆圆的、到处架着大锅的天文台,人家那望远镜能不连着电脑?鼠标点点数据不就都有了?天上那么多星星,能靠人去记?就是一个人只记一颗星星,全地球的人加起来能记几个?天大得没个边了,人家能让你去记?王平把录取短信给他妈看,他妈说短信要是能把王平留在家里,她可以天天给王平发。王平又拨通了那边的电话,让那边的人直接跟他妈说,那边还没开口,王平他妈情绪就失控了,在电话里骂起对方没有良心。王平就觉得有点儿难堪,更有点儿难过,就赶紧挂了电话。
在他妈看来,王平要真被骗去传销了,这个家可就完了。他有个正读小学的妹妹,还有个腿脚坏了的爸爸,这要没了王平,日子怎么过?王平他爸是个瓦工,腿的确是坏了,走路拄双拐,迈出左腿,右腿得使劲扔出去,翻个圈把脚尖定在地上才能往前挪步。他一辈子爱修房子,就像小孩对积木的热忱一样,把木头在房顶上摆来摆去,落手摆定,小心翼翼,一片一片把瓦布上去,退着走,仿佛在房顶插秧,可插得起劲忘了边界,从房上摔下来把腿摔坏了。按道理不应该,都是老瓦工了。听说,他爸干得正起劲的时候,下面有人热闹地夸了起来,给他往房顶扔烟,他爸一松劲,一回头就掉下来了。他爸原本对王平去天文台还挺支持,觉得儿子金榜题名了,但酒桌上一听汽修厂师傅烟熏火燎、五迷三道地给他分析,便觉得这事是有点不靠谱。师傅眯眼把酒杯细咂一口,第一句就说,你那儿子不是你亲生的。还真把王平他爸唬住了,以为自己以前被瞒了什么,忙问,那是谁生的?不对路子嘛,师傅说,你一个脚踏实地的瓦工,生的儿子整天不想地上的事,老操天上的心,就跟人家天上没人管一样。你那儿子,不知该咋说,人家出师都是一年,顶多也就两年,他这都快三年了。没事的时候,人家都是抱着个手机打游戏,独独他,爱抱着个手机拍星星,拍月亮,窝在个角落的轮胎里看书,活得就不像是吃人间饭的。这眼看就要出师了,挣钱了,被人迷了神一样说请他去天文台,全中国能有几个天文台,那么多人国家不请能独独请他?镇西的王林,燕子三的儿子,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工作,现在还在家歇着呢。最后,咱就再退一万步讲,现在还真有个天文台?还真把你儿子要了去给人家摇那望远镜记星星,你说说研究这天上的事有什么意义?你就是把天研究穿了又能给国家做什么贡献?星星它能给你发多少工资?说完,师傅语重心长地给王平他爸总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平也是我的儿子,出了师,他就能在镇上安身立命了。他拉着王平他爸的手,很动情,按了按,说,没意义,天上的事没意义。
我也觉得天上的事没意义,但我不能跟王平这么说。不管是王平他妈,还是汽修师傅,他们的怀疑和隐忧都有理有据,能说服我,但说服不了王平。我也理解王平,知道他心里的那种渴望,因为这种渴望我也有。我也同情他的处境,毕竟我还有路可走,可他面前只剩下逼仄的荆棘丛,前面是什么,谁也不能给他打包票,所以大家都出来拦他。他现在让我给他指路,这还真比较棘手,我不能鼓励兄弟做我觉得没谱的事,但不鼓励,又很不够情谊。
我们站在屋顶上,抬头望着,很久都没说话。王平按一下铝皮手电,光从灯头溜身蹿了出来,他挥着光柱翻搅夜色,夜色不动。细瘦的光柱里尘埃很热闹,纷繁又安静,像是光的声音,又像是王平的表情。灯头点着星星,他点一颗,暗淡的星星就亮一颗,几番流转,确定好位置,他用光柱连起了线,把星星串了起来。我的眼神跟着他在空中舞动,他告诉我怎么连是金牛的犄角,怎么连是射手的弓箭,如何用北斗七星勾勒出一头肥硕的大熊,得倒着看,北斗七星就成了大熊的尾巴。我云里雾里,没看出什么门道,就问王平,你去天文台就用望远镜测量着画这些吗?王平说,应该不是,不过这个可以自己画着玩。我说,那你去了测量什么?测量了又干什么用?王平说,还不知道测量什么,不过应该都是体力活。我以为王平是去搞研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挺有落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问了句,那你搞这个天文又有啥意义?王平说,有意义。我说,你说说。他说,说不上来。冷静下来,我觉得我又过分了,反躬自问,我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意义,我们都说不上来。
月亮缺得很多,我们都很失落。我不知道怎么帮王平,王平也帮不了我。远处的仙女峰没有任何亮色,黝黑又神秘,我很好奇,夜里的仙女峰会藏些什么。王平送我回去,我们往我家的方向走,也是仙女峰的方向。镇上的人都睡了,所有的灯也一样,铝皮手电电量耗尽,早已睁不开眼,因此,夜黑得很纯粹。我们的失落也很纯粹,这纯粹加重了夜的重量。我们软塌塌地在暗夜里走着,松垮晃动,像两条溯游的鱼,始终游不上去,很忧伤。我能感受到彼此都还想说些什么,各自努力着,却始终开不了口。
路好长啊,黑暗也好长,给我一种我们得一直走下去的错觉,仿佛一直走下去也不一定到得了家。王平问我知不知道旅行者一号,我说不知道。他说,旅行者一号已经飞出太阳系了,是目前人类飞得最远的飞行器。我问王平,这个旅行者一号要去哪儿?他说,原本只是为了造访木星和土星,完成任务后就一直往前飞,现在已经脱离太阳系,进入星际介质了。我不知道王平为何突然要说这个,也没什么想问的。
见我没接话,王平自顾自说了起来:这个飞行器上,人类放了一张唱片,叫“地球之音”,上面全是地球上的照片。有长城,还有咱中国人在饭桌上吃饭的画面,不仅如此,唱片里还有世界名曲、各种语言的问候,是地球给宇宙打的最热情的招呼。王林,你不觉得这个唱片让旅行者一号有了生命吗?甚至有了感情,有了呼吸。我说,挺有意思。他继续说,旅行者一号不仅拍过土星和木星的照片,还在最远处给八大行星拍过大合影。你仿佛能想象出八大行星拥在一起,旅行者一号等它们互相靠近,嘴里喊着茄子,咔一声,给它们定格的画面。听王平这么一说,八大行星还真在我脑海里瞬间鲜活起来。
有了这张唱片,我觉得旅行者一号的心情时刻都是欢喜和激动的。就这样,它带着欢喜和激动,一直在星际介质,也就是星系与星系之间的过渡区飞行。过渡区,从这个星系到下个星系,中间没任何发光体,它得自己在黑暗中慢慢前进,不急不缓,没有声音。据说进入下一个星系,它还得花四万年。一想到得独自度过四万年的黑暗,我就觉得有一股淹没人的孤独涌来。不过,正是这种孤独,又让它内心的欢喜和激动显得那么明媚动人。
王平有点动情,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被他和这个旅行者一号莫名感染了。他的话把我引向了一个非常辽远的领域,我脑海里浮现着一个飞行器在四阔无边的宇宙慢慢移动的画面。飞行器一片漆黑,不散发任何光芒,过渡区也一片漆黑,找不到任何光点,漆黑溶进漆黑,一切悄然无息,没有任何踪迹,但一切又在不断变化和前进。
王平说,就因为这些,我常常为天上的事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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