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诗｜赵丽宏：记忆和变形（人民文学 2020-06）

 赵丽宏：诗人，散文家。著有散文集、诗集、小说和报告文学集等各种专著共九十余部。曾数十次在国内外获各种文学奖。二〇一三年获塞尔维亚斯梅德雷沃金钥匙国际诗歌奖。二〇一四年获上海市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二〇一九年获罗马尼亚“米哈伊·爱明内斯库国际诗歌奖”，被选为法国科学、艺术人文学院院士。作品被翻译成英、法、西班牙、意大利、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日、韩、阿拉伯、波斯等十余种文字在海外发表出版。 记忆和变形

赵丽宏

人民文学 2020年06期

记  忆

这是天地间

最大的仓库

土木钢铁无法结构

无数紧锁的抽屉

打开时却不用钥匙

一本无字的纪念册

空白的册页中

随时会出现清晰的文字

显影无穷的图像和表情

是欢笑之后的泪崩

是泪水流尽时的沉默

是人去场空的音乐厅里

回荡着不肯消失的旋律

是脚印凌乱的路面上

那一道深深的车辙

是洪水汹涌漫过干涸的土地

留下永不重复的痕迹

是狂风扫掠树林

那些飘舞在空中的落叶

是乌云遮不住的天穹

溅在夜幕深处的点点星光

是不会游泳的手臂

在起伏的水面拍出绝望的浪花

是失重时突然的挣扎

在虚无的天际定格成闪电

是深梦中的五重奏

一次又一次自以为醒来

飘忽的旋律却在耳畔绵延不绝

是执着的凝视如冷火聚焦

在对应的瞳孔里灼出的疤痕

爱身边每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

谁能爱身边每一个人

赐你生命的人

长久相守的人

患难与共的人

雪中送炭的人

锦上添花的人

在冷雨中为你打伞的人

在寒风中为你添衣的人

在黑暗中为你点灯的人

在沉寂中为你唱歌的人

溺水时拉住你手的人

你怎能不爱这些人

在这个世界上

谁能爱身边每一个人

陌路相逢的人

擦肩而过的人

引你掉进陷阱的人

推你坠入深渊的人

奔跑中绊倒你的人

饥饿中抢你最后一口饭的人

孤独中不看你一眼的人

登高时把你踩在脚下的人

你会不会爱这些人

记忆如春蚕吐丝

把所有的爱

编织成一个银色的茧子

在失爱的丛林里

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变  形

把我变长

长成一条笔直的路

通向无尽的远方

把我变短

短成一枚铁钉

不知会被钉到什么地方

把我变大

大成一个广场

可以容纳四面八方的来客

把我变小

小成一张邮票

贴在信封上

不知会投递到什么地方

把我变高

高成一座山峰

去招揽飘舞的云朵

把我变矮

矮成一块地砖

被前赴后继的鞋底践踏

把我变成一朵花

绽开得鲜活美丽

但只能活一天

把我变成一座雕塑

凝固在古老的岩壁上

沉默千年万年

［责任编辑：刘　汀］

纸刊美编：郭雪艳
本期编校：梁　豪
本期制作：郑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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