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淹没的文学时代，与花炮大楼的垂直生态

论坛环境包容下的文学作品与人，日后都处于「被淹没」的态势，真正走出来、出版作品的人很少，多是没有人知道。

「它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文学时代。」「它是被淹没的一个文学时代。」
老熊怀念且热爱那个文学时代，与时代齐行的那群创作者是老熊视角里的时代文学主流，独特而不可替代。「如果要有主流的话，他们就是主流。」

采访｜挑一麻袋、找豆子、七月

撰文｜挑一麻袋

被淹没的文学时代。

在网页上搜索「熊勇」的名字，弹出在首的消息来自豆瓣，是一篇名为《风都蒸发了》的豆瓣日记。点进去内容为一首诗：《等风来——致熊勇》，写于2020年5月9日，长沙永华大厦壹盏灯。

是的，仍在写诗。

仍有一群人在写诗。在「电子阅读往纸媒市场蔓延，短视频滑动敲击电子阅读」的这样一个越来越快的时代，有一群人，以诗的语言做着自我传达，无关时代节奏，将觉得真正重要的事情落地、传播、坚持下去。

老熊是长沙目田书店的合伙人之一。去到目田书店，可以在很显著的位置看到「目田书店五人诗集」的海报，以及独立出版的五本诗集，有目田自己人的诗：老熊、AT，有多年朋友、优秀的诗作者：台湾诗人阿廖、斑马、林叶。

如果不是独立出版这一形式，很多仍在创作的作品很难得到刊印售卖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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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诗，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状态，非常活跃」，关于从前的诗歌环境，老熊如此描述道，那是一段往80年代回溯的历史。

「那时候的诗歌简直可以说是深入到人的生活日常中。你读到一本诗集，或者知道某一个诗人，是一件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在那个年代的语境中，不会被解读为炫耀或者卖弄，是很自然的一个了解与交流，那才是很自然的状态。」

老熊在读到北岛、顾城的时候，读的是手抄本。表哥也许是出于练字的初衷，将诗歌整齐抄下，这也成为了老熊诗歌启蒙的一部分。在阅读资源极其宝贵而渠道闭塞的中学时期，老熊阅读诗歌的入口是逐步放大的，首先读到雪莱、普希金、惠特曼，而后再知道，「哦，还有像帕斯捷尔纳克那样的诗歌」。

老熊分享「优秀但知道的人不多」的诗集

「后来也才得以看到一种全新的、中国式的写法。因为那时候我们很难看到民国时代的诗歌，偶尔读到的戴望舒、冰心这些，其实现在看来并不是真正能够代表汉语诗歌的一些内容，他们那时候也处在萌芽状态，像穆旦那样杰出的时代诗人，当时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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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的入口是逐步才放大的，写诗更经历了过程。

中学时期直至大学，老熊开始实践自己的诗歌语言，「大学也有写日记的习惯」，再之后，是很长的「休笔期」。

于长沙读完大学后，老熊南下广州，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外贸公司里工作，1000多元的月薪在那时是不错的收入，十余年的广州工作生涯，学会了广东话，适应了广州的饮食与节奏，青年时期的笔杆却是有越握越远的势头。

「到了2000年左右，忽然又开始写作了，为什么会要开始？那个时候出现了一种网络写作就是——论坛。」

2000年左右，老熊去广州购书中心买诗集，在买下的那本诗的封底印有一个论坛网址，点进去发现：原来现在大家是这样写诗的。

新接触到的论坛写作与老熊往日知悉的刊物投稿有很大不同，在以前，投稿才叫发表作品，在论坛里，个人即是一个独立的表达窗口，写作、上传、分享、讨论，相对自由且门槛放低，与同好相识也变得快速和直接。

目田与「自由」

「之前你知道的知名的诗人或者作家也在论坛里面晃来晃去的，同时你也可以注册一个名字，也可以在里面写，突然间你还会被关注——在变开放的写作环境中，很快就恢复了自己的写作。在论坛的交流声中慢慢找到一种全新的写法，确定的写法，找到了同类、自己的团队。」

老熊首先进入的论坛是「诗江湖」、「他们」、「橡皮」、「诗生活」，后来陆续发现到「壶说」、「暗地病孩子」、「口语」、「自行车」、「广东诗人俱乐部」、「新湘语」。

辗转在不同的论坛，最终会筛选出最合适自己的，在论坛「橡皮」里，「非非主义」诗歌流行于此，「他们」中可以看到诗人韩东的身影，「暗地病孩子」到现在还存在于互联网世界...

这些成了老熊经常待的论坛，多年下来，在这上面完成了以诗歌为主的交流、练习与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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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和搭档AT便是在那时的论坛里认识的，AT是80后，当时的AT还是大学青年，「但他已经写得非常好了」。

「80年代出生的这一波，出了很多写得非常棒的诗，但其实有很多写作者都不为人所知，包括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老熊觉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后来没有论坛了，论坛被博客、被后面出现的微博取代」。

然而论坛那种「小而精的同好交流与相对开放的展示渠道皆可照顾到」的平台优势，是博客、微博不具备的。

目田滋养而生的阅读空间

「论坛这种形式，差不离形成了90年代以后的诗歌的主流，这些诗人也很有意思，很多时至今日都处于地下状态。」

在老熊看来，那时衍生的诗歌语言是非常重视中国汉语文学传承的一种文学语言，同时具有开创性。它与之前读到的汉语文学极其不同，自由而开放，又具备内敛的东方含蕴。「甚至我觉得他是可以和唐诗宋词媲美的，但又完全不是它们，完全不是唐诗宋词。」

「它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文学时代。」

「但是它挺有意思的，是被淹没的一个文学时代。」

论坛环境包容下的文学作品与人，日后都处于「被淹没」的态势，真正走出来、出版作品的人很少，多是没有人知道。

「目田书店出版物 5人诗集」的5本独立出版，多少饱含初心。「也不是说今天就没有超过他们的，没有谁超过谁，而是说，在那个时代产生的一种全新的中国文学很多人都看不到，然而应该被看到。」

老熊怀念且热爱那个文学时代，与时代齐行的那群创作者是老熊视角里的时代文学主流，独特而不可替代。「如果要有主流的话，他们就是主流。」

花炮大楼的垂直生态。

老熊现在多会待在花炮大楼里——由他打造、参与、经营出来的空间中——目田书店、悲伤省、棉花厂，在不同的楼层有书店、酒馆与民宿。

目田书店内

一切是以「目田」为轴心开始的。

在目田书店之前，先是有目田文化传播公司，承接展览等活动事宜，一伙好友在现为目田书店的私宅里进行创作和聚会，画家、诗人...各自身份不一。

「我们需要有一个满足自己阅读的地方，然后将我们这种阅读分享出去。」怎么分享呢？开书店最合适了，由此有了目田书店的落地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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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田书店开张，发生在老熊从广州回长沙后的第五年，那之前的五年时间，老熊在完成某种意义上的身份转型，从广州阶段的「体制内职员」到文化领域的深耕，走得也费了些力气。

首先是直接的「我干点什么好呢？」，再便是城市之间的切换，十几年的离开，什么都在换。「感觉自己是一个客人，什么都不熟悉了，人也好像有些疏远了」。再者是，连开车、吃食、说话都因城市文化背景不同，有着极大差异，即便返回的是家乡，也花了些时间适应。

老熊回来故乡后的扎根、成长与目田在花炮大楼里的生长、活跃有一脉而成的共通处，用老熊描述目田的话语得以精准形容：「像一颗树一样生长在花炮大楼，是一个垂直的生态。」

现在的目田有一个稳定的经营团队，大概是从2018年开始转变的，经营状态与心态与初时不同，「大家都很年轻，大家有未来，他们的未来也关乎到书店的未来」。相比从前，目田将以更明确、系统化的模式开枝散叶。

正职在目田的几位伙伴，同时也充当着各个空间的店员，「大家在完成店员工作的同时，便是在依据劳动取其所获，而除此之外，目田的平台希望使大家可以实现自身的建设。」

「我们大家有写作的、绘画的、做影像、做设计的，都是个人实现自我建设的另一面，我们共创的平台即是共享的，比如说某一个成员要完成自己一件想做的事情，其他所有成员会帮助他一起来完成，不会说让一个人单打独斗去完成一件事情」。老熊认为，让成员们得到切实的保障，生活与创作以良性循环前行，这对个人与书店来说都很重要。

呈现在与目田有关空间里的「5人诗集」就是团队合作的成果。设计来自朋友夏宏——他也是湖南的一位很棒的诗人，制作来自武汉朋友的工作室叫「info复印」。

上下目田的电梯上 

闪现「info复印」

开这家书店，想把真正值得阅读的好书分享出去，做独立出版也一样。「我们知道的一些很棒的诗人、作者，他们的文字无人知晓，我想慢慢的把他一个个的推出来。」

老熊不反对纸媒时代的落幕，即便这不是他所愿。老熊也坚信「总归还是要回到纸质」，因为有所期待、有所要求。有些内容，只有依附纸质传播，才能合理而独特地呈现出完整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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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者 ：挑一麻袋  

毕业于西安美院，千禧一代的文字工作者

爱好拍照片 ，终生职业是一名人间观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