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推荐 | 山！山！山！
我到达镜中书店的时候，正遇上艺术家长安在二楼布置《驻村》展览，这个干净的小小空间是茶场村艺术节三个室内展厅之一，阳光透过大推窗照射进来，灿烂明亮。很有幸，我获得了一次沉浸入迷的一对一艺术家导览，直到曾卓琪风风火火地上楼抵达现场。
宽松衬衫裤子、帆布包平底鞋，很符合需要在山里三个展厅之间来回跑的策展人的行装需求。随身拿出卷尺，测量作品摆放高度，和艺术家商讨陈设细节，叮嘱施工师傅注意事项，现场布展拍摄记录，一气呵成。她的状态用四个字形容再贴切不过：高速运转。
终于得到一点空隙，我们在桌子边面对面坐下，开始对话。过程中有发生一个片段：在镜中二楼，她指向落地窗的远处，顺着那个方向可以看到一颗枯枝丫的巨大古树，「城里的泡桐早就开花了，但山里的会开得晚一些。」
自从来到茶场村生活，她经常和男朋友两个人散步走很久，观察村子里的栾树和泡桐树，对近期看的那本书《如何观察一棵树》有了最直接真实的现实体验。
山驯服了她，「对栾树开花的关注远超过对城里生活的关心。」她想为生活的这片空间创造一点东西，于是不抱特别目的地，个人发起了茶场村艺术节。
晚睡早起成为日常，工作量大到难以消化，幸好还有很多人鼓励支持。比如朋友圈里散发浪漫气息的一句「为艺术节忙到想哭的时候男朋友走进来在桌上放了一束花。」
终于！明天即将开幕，应着谷雨后，吃茶赏花赶集正是好时候。展览、游村市集&开幕式、艺术节活动，三大板块可以自行选择噢，不妨一起上山去！
Q:
想要如何介绍自己？
一个想用策展表达观点的艺术工作者。
Q:
2021年为什么会选择住去茶场村？这个村子给你的感觉是怎样的？
我感觉是山用了几年的时间驯服了我。前几年因为偶然的机会上山，认识了一些住在后山的朋友。当时觉得他们的生活状态和习惯了在都市里过996节奏的我十分不一样，并不是那么理解这群“后山青年”。
然而，回国之后，我逐渐发现了这种生活的魅力之处，当我对山上栾树开花的关注远超过我对城里生活的关心时，我觉得自己应该搬到这里来。
Q:
这种驯服，从什么时候或哪个时刻有察觉到？
很多次，我和朋友提及一棵橘子树，长在男朋友家窗外。在画廊工作的时候，周一休息，周二早上一醒来，就可以看到窗外是棵巨大的橘子树。之后我马上要坐地铁去上班，1号线2号线全都是人，大家拥挤着换乘；进到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来到画廊，所有人都穿得很fancy。这些跟我早上醒来看到橘子树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它在我脑海里存在很久，我甚至会想：为什么不能有更多的橘子树、更少的地铁站？开始会向橘子树倾斜，这就是我当时很明显的感受。
Q:
你形容茶场村的位置很浪漫：北山南城，实际上也是不同人群或生活方式的交汇，可否描述一下你观察到的村中折叠？
最下面是大学城，知识殿堂的氛围，周边遍布美食；往上走是石佳冲小学，很多小孩和小学生；村子里，原住民还是保留着务农的习惯，也有些的去城里置业或工作了，而新村民又分为两种：务工人员和艺文从业者；再往上走，比如老房子，会出现许多打扮时尚的年轻人；最山顶就是游客为主，并且竖直往下看可以看见丰富的生态。
那天去村口的粉店嗦粉，老板和我说每天好累，要四点起床忙到九点，因为五点村里的工人就要来吃粉了，得及时开张。我才意识到房租低的原因，周围的建筑工人都住在这里，跟我们是不同的活动时空，每天五点开工，下午三四点下班，而我们这群自由职业者可能十二点才开始工作，很少可以遇见他们。
因为要为艺术家做作品，某天六点钟起床出门，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动物的，村子的鸟、狗、各种小动物都在街道上溜达。六点到七点，世界就是建筑工人的，拎着大茶壶准备开工。九点十点才能看到年轻人和上班族。
因此，这个村子非常真实地融合了很多人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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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一条、湖湘地理对你们有过相关报道，外界也会对山里生活有某种理想的描述和想象，你是如何看待的？
一条的推文标题叫做《全中国最理想的青年之家：月租400元，住市中心山景房》，发出之后，我收到无数条信息，询问附近还有没有房，想马上租。
我们会觉得很搞笑，因为如果真实地在这里生活过，会发现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该焦虑的还是会焦虑，没有差别，只是生活环境变了而已。在山里，会有需要忍受的地方，比如昨晚村里停电、有蚊虫相伴、外卖可能不送达，这些都是生活中具体的不便。更何况，改造成本很高，老房子也是花了一两年亲力亲为才有现在的样子。大家似乎只看到了美好的一面。
可能有年轻人会觉得住在山上很特别，但不是的，它带来不了任何光芒加持。我不会去引导别人住到山上，要看自己的职业规划、人生目标是否适合这个环境。就像最开始自发住进来的谈斌，将近待了十二年，他的音乐创作方式和他在山里生活的环境是紧密结合的。更多的情况是，人们来了又走。真能稳定下来、和自然相处融洽的人，他的职业和生活是和这个地方有关系的。
Q:
你有提过茶场村是恋地情结最佳的探索标本，如何理解恋地情节？
为了筹备艺术节，我看了一些书，非常适合用来解读这种恋地情节。
《恋地情节》，讲的是人类和土地、村庄的关系；《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聊到中国人觉得边缘的生活不值得过，我觉得这里就在麓山的边缘，但小地方小空间也能做出很多东西，边缘的生活也可以很不错；《怎样观察一棵树》，住到山上之后，可以直观地看到树的肌理，被自然所吸引；《童年美术馆》，讲的是怎么给小朋友做展览，看了之后我受到启发，尝试把权力让渡给村民和儿童，避免用美术馆做展览的经验来构思茶场村艺术节，要看儿童喜欢什么，她们才能参与，要看村民喜欢什么，她们才能理解。
Q:
在茶场村办艺术节的想法，诞生于什么情况之下？
去年朋友提出我可以在老房子策展，但之后我意识到了茶场村这个场域，想着不如变成一个艺术节，作品如何跟村庄、村民互动更让我感兴趣。
但有一点很奇怪，人们好像会觉得人做一个事情，就会有目的，于是产生了一些利益纠葛。我很无奈，这件事成本高、耗时耗力，又难以让别人相信只是出于热爱或者单纯想发起一种讨论。直到昨天晚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其中的意义——原来，人是可以为自己生活的空间创造很多东西的。
村口的超市墙上原本贴的是某槟榔广告，经过沟通，居然真换成了艺术节海报，或许石佳冲小学的小朋友以后想起学校周边，会记得「山！山！山！」会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做策展人。她们以前都是各回各家，现在中午一到就会聚集起来，来我家楼下画雨伞，很开心，还会背后取外号，我的外号是花儿姐和艺术姐，男朋友是相机哥（笑）。
这就是我给生活的空间做出的一点改变。
Q:
作为你个人发起的独立艺术节，经历了半年的筹备和艰难的推进，过程之中有感受到什么困难？
这个艺术节背后没有机构、品牌、政府、资金，完全靠个人发起和推进。依据经验，策展、执行、宣传都是我的强项，会觉得「我可以！」但真正开始落地，发现完全吃不消，艺术节覆盖的展览和活动很多，对接细节磨人；村民的空间非常难拿到，以至于简单贴一张海报也会衍生出许多问题，更别说要在墙上涂鸦；户外作品的成本非常高，我们卖的门票都不一定能cover掉；近期把村里的朋友们定岗定责，分担出去部分工作量，只是具体的问题涉及面很大，最终大量问题还是会反馈到我这里。所以这个事情远超我的预料。
当然，会有成长。与以往的艺术实践相比，对公共领域的策展我可以深入了解学习。之前机缘巧合和朋友们在公共厕所里做展览，遇到了一些问题，而这次面临同样的考验，村里的街道归谁管？怎么和村民打交道？会对公共空间、权利、系统有更深的认识。
Q:
艺术节的展出场地包括了街道、小学、居民院子、菜地等村庄空间，与村民沟通是重要且必须解决的一环，他们对艺术节的顾虑体现在哪些方面？
有一个艺术家在观察村子之后，画了一幅可爱版本的巨型村庄图，计划挂在村民的外墙上，被要求不能打钉子、需要给钱。超市的外墙需要在展览结束后撤下海报，恢复成槟榔广告。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有个作品想利用村口的一栋小屋造出梦幻雪景，会是很盛大、魔法似的景观，但房东没办法理解这件事，村里又只有这个小屋可以满足操作需求，没办法，哪怕付出了很多心血，艺术家最后无奈放弃参展了。
这些情况，大部分是出于村民对艺术节的概念理解有限。我的房东之前不能理解我每天在干嘛，等到我邀请他儿子来开幕式唱歌，他瞬间就能支持这件事，现在积极地想当志愿者。
还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我男朋友拍村里的小孩拍了三四年，计划在一整面外墙展出照片，村民说「可以免费贴，但也要贴上冰箱广告。」这反映出我们对艺术有需要，而村民对生活有需要，不是所有人都care艺术呈现，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个作品也因此变得精彩，有了冰箱广告才构成了这个艺术节的矛盾所在。
Q:
征集艺术作品时，给出了几个关键词：地缘、流动、迁徙、城市化….关于「山！山！山！」这个大命题，你作为策展人是如何理解的？
结构出自于村上春树的《舞！舞！舞！》，而感叹号可以有很多理解。一是表达自己对于这座山的震撼和欣喜；二是一种惋惜，看到栾树被剥皮、蓝橘树被砍倒，会产生一种对破坏的不满情绪；三是许多人从后山登上岳麓山山顶后，会在上面大喊，抒发情绪。总之，包含了对山强烈且多样的情绪，看个人如何理解吧。
我们设计师理解的角度很有意思，他觉得这个是回声，当一个人对山喊出之后，会收回一连串的惊叹。
Q:
这场公共艺术创作进行到现在，有什么话想对众多参与者或围观者说的？
不仅是茶场村，所有的村庄都有各自的历史、地理特点、人文景观，大家可以关注所在城市的边缘、自己生活的附近、周围的小世界，然后去创造一些东西，这也是我当时内心想要做这件事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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