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雷里:年轻的命运女神
保尔·瓦雷里 Paul Valery
1871-1945
孟明 译 瓦雷里
年轻的命运女神
献给安德烈·纪德
我放弃诗歌艺术
已有多年
由于想强迫自己试着写几句,
我就写成了这篇敬献给你的
习作。
1917
上苍创造这么多奇迹,
莫不是为了一蛇之居?
——高乃依
谁在哭泣,若非清风,此时
此刻,谁伴高邈的钻石……在那儿低泣?
泣者何人,弹泪之时离我咫尺之间?
这只手,渴慕地抚摸我的脸,
漫不经心地依了某个深邃的用意,
等着我懦弱的潸潸泪雨,
期待我命途中好运渐渐降临,
悄悄照亮一颗破碎的心。
潮水泛一片溟濛轻语将我责备,
或把哀怨和压抑的喧沸,
携往下界的岩壑石缝,
宛如苦水般的泡影残梦……
你在干啥,汗毛直竖,手也冰凉,
哪来一片枯叶簌簌地响,
在我裸露的胸脯的小岛间颤动?……
我熠熠生辉,连接这陌生的苍穹……
漫天花簇向我渴求灾难的心儿闪烁。
陌生的主宰,难以回避的星宿,
你们垂顾遥远的尘俗,
不知照亮了什么超然洁物;
你们把至上的光芒,无敌的兵器,
你们亿万斯年的飞镝,
投到人间泪海;我弃室在外,
孤影遥对你们众星,心中惊骇;
我在奇迹侵蚀的礁上叩心,
是什么痛苦把我的心儿惊醒,
我犯何罪,或我身受何罪?……
……当我(对着惠风吹摇的烛辉)
用笨拙的双臂抱住
久久期待着心灵的火花迸出,
是否痛苦围以梦魇,将我缠磨?
缠我周身?但肉体受制于我,
打个寒噤它便绷紧奇异的区域,
血液暂不流动,我发现我弯弯曲曲,
我看见我在柔软的链节里观照自身,
用一道道目光染黄我幽深的森林。
我尾随一蛇,它刚咬了我一口。
它迤逦而行,多么蜿蜒的追求!……
多么杂乱的珠宝,挣脱我的欲望,
多么阴暗的心愿,渴求着清朗!
伤痛可忍,但觉此身已被看破……
我心灵忤逆侈离的地方长出一根刺;
毒素,我的毒素,启我而又自知;
它使一个盘蜷的处女泛起潮红,
嫉妒……但嫉妒谁,受谁胁从?
何种沉默跟这唯一占有我者畅叙?
神啊!我严重的伤口里有个神秘少女,
她在燃烧,她凡事宁可过分认真。
“走开!我不再与你幼稚之辈合群,
亲爱的蛇……我盘作一堆令人目眩!
别再教我杂乱地扭结成团,
我不要你的忠诚,它躲避我,猜测我……
我的灵魂够了,废墟的摆设!
它让烦离在我的影子上迷失,
夜夜啮咬我胸膛可爱的岩石;
它在那里久久吮吸梦幻的乳汁……
快让这只宝石胳膊酸软无力,
它正用爱情威胁我的精神命运……
你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总是残忍,
总是如意……请让波涛平静,安恬,
请收回那些漩涡,那些肮脏的诺言……
我的眼睛睁大,我的惊愕收缩,
我曾期待我丰饶的大漠
发出狂怒,生成编织之状;
如今大漠炽烈的深底干得发光,
那么遥远,我忍着焦渴前去观看,
探视我深思的地狱之绝望的边缘……
我知道……我的慵倦有时是个舞台。
精神远非那么纯洁可爱,
难叫烈焰腾腾的孤独激情景仰,
永不摧毁它那阴森森的墓墙。
尘世一切皆可诞生于无限的期待。
黑暗也已奄奄递衰,
吝魂微启,不安地瞧见
那怪物盘蜷在火的门前……
你显得任性而神速,
蛇,呵,麻俐的千回百转,
可你动辄心焦,多么疲顿懒散,
怎么啦,临近我永无尽头的夜晚?
你曾窥视我美丽的疏忽安然入梦……
酒神杖啊,我与我的险情今已串通,
我比它们更凶险更叵测。
走吧!继续你黯淡归程的粘湿行迹!
去找阖闭的眼睛来观赏你笨拙的舞步,
把你连串的袍子带上别的床铺,
到别的心窝把痛苦的胚芽培植,
但愿在你野性的梦圈里,
焦虑的童贞喘到晨光升起!……
我通宵不睡。我苍白而神奇,
没有流泪,浑身却湿透了泪水,
一时失神,竟离开了妇人自我抚慰
的轮廓……我打碎一座寂静的坟,
惶惑而威严地曲肱而倚身,
夜和眼里充满我的幻觉,
最轻微的动静也受我傲气的制约。”
但我担心失去神圣的痛苦!
频频把手上细小的伤痕吻触,
直到只知一堆火苗,
在我失去知觉的古老躯体两侧燃烧:
我想,永别了,我,必死的女人,虚空……
和谐的我,与梦幻不同,
生为妇人,我柔中带刚,静而有动,
举止端庄!……清秀的天庭发绺依依,
水波醉之动之,海风卷之扬之,
遥遥乎,丝丝柔风把绺绺秀发荡去,
噢!……我曾同日光结合,并驾齐驱,
用爱情铸就笑眯眯的一座支架,
撑住了受人景仰的至高无上的海拔……
我眉宇上金光斑驳何等辉煌,
双眼哟,被珍贵的夜幕压得难启难张,
我摸索着在你金子般的黑暗里祈祷!
毛孔张向恒古,它仿佛把我笼罩,
我乃柔韧美的果实,献给恒古吞吃;
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向我暗示
死之愿望能在阳光下的金髓里成熟:
我没有尝过痛苦的滋味。
我只把裸露的肩膀给过炎日;
世界的形象姗然而到,
在我甜蜜的酥胸上昏昏入寐,
只因我新生的胸脯使天空完美。
尔后,我成了光明之神的俘虏,
浑身炽热浪流其境,踏着坚实的泥土,
亚麻裙下的阴影一紧一松。
多欢畅呵!在萋萋的芳草丛中,
我让伞形花垂下纤纤傲气,
伏伏贴贴地顺依我的裙子;
若裙子被反抗的荆棘钩住,
与优游自在的丝线抵牾,
我身就会陡然弯弓,显我轮廓,
在色彩绚丽的薄纱下赤裸裸,
族人想从花串卉 中把那色彩夺得!
对这徒有的能力,我有一半懊 ……
欲望与我合一,我随时都得屈挠,
因我受缚于这光滑的双膝;
我的愿望里注满急遽的心绪,
令我觉得我的动机尚欠灵透!
我金黄的粘土朝我明亮的感官浮游,
自然的梦境笼罩着灼热的静谧,
那里足音不绝,仿佛终古不息。
灿灿之光呵,我脚下的顽敌,
我的影子!这多变而空灵的木乃伊,
真不该用我投下的虚形,轻而易举,
去接触我一度逃避轻飘死神的大地。
我今又见那死神,藏着蔷薇和我之间;
它在飞扬的尘埃上时隐时现,
没有触怒树叶,但过处它撞成碎末,
漂流吧!送葬的小舟……
我活着,站立着,
坚如盘石,偷偷用空虚把自己武装,
但因爱情把一边脸颊烧得通过透亮,
鼻孔与桔树的风紧紧连结,
我只能对天光报以奇怪的一瞥……
啊!在我稀奇的夜幕底下,
我隔绝的心儿神秘部分会变得多大,
我的技艺经可怜的尝试达到什么深度!……
我远离净美的郊野,成了俘虏,
被飘逸的馨香弄得疲惫不堪,
发现我的雕像在阳光下瑟瑟打颤,
金光变幻无穷,把大理石尽情抚摸。
我知道,我消失的眼光看见了什么;
我的黑眸乃是地狱的门槛!
我沉思默想,一任时光随风流散,
让风儿荡去苦味的榛莽消散的气息;
我沉思默想,在金光辉映的天涯极地,
思索那攫住皮提亚的死亡气氛,
她气焰嚣张,期待世界末日来临。
我更新我的谜,我的祗,
重新迈开被天国之声中断的步子,
继续我的休憩,脚上带着遐想,
它循翅膀的镜子随鸟儿载飞载扬,
升临太阳之上与虚无交锋上百回合,
奔我张着巨口的大理石冥地,燃成烈火。
危险呀,落入它的眼光遭受熬煎!
因为心灵的眼睛在缎子般的沙滩
见过许多岁月发光又黯淡,
那色彩和流年我早就看穿。
烦恼,洞察时序迁移荤荤烦恼,
使我的生活更加凄楚难熬:
黎明向我揭开的是敌对的白日。
我半死不活;也许半活不死,
盼未来只是一块珠宝,
把皇冠的顶部环绕,
驱走冠冕上忧患的寒冷,以免
我额头的束束光芒中忧患出现。
时间,敢不敢从我各个坟墓,
让鸽子喜爱的一个傍晚复苏,
这傍晚随我一段温顺的童年飘荡,
拖着一抹羞涩的桃红糅入翠绿?
回忆,啊,燃烧的柴堆,金风骤起,
拂我脸面,吹来一片绝情的紫红,
不愿我火焰之躯复现昔日的旧容……
来吧,我的血,让苍白之境大放红光,
神圣间隔的蓝天曾经使它辉煌,
可爱而空蒙的时光鸢尾曾使它壮美!
快把我身上褪色的天分烧毁;
来吧!让我了解,让我憎恨,
这多虑的孩子,这默许的沉闷,
这泡在林中的明澈的逮乱……
我冰冷的胸腔迸出昔日未闻的声音,
那么沙哑,充满爱情而低沉……
可爱的脖子在寻找长翅膀的女猎人。
我心那么接近一颗行将衰竭的心?
粗粗的睫毛,难道我曾恍惚中置身
在对你的危胁付之一笑的内在恬适里……
啊,葡萄蔓有韧丝在我脸上的游移,
或者是你……睫毛和缥缈的树干交织成你,
柔柔晚霞,被无形的手臂搅得碎迷离?
但愿我的眼睛在苍天石头在呼叫……
大地对我只是一方彩色布条,
它漂移着,逃离眩晕而发白的脸庞……
整个宇宙在我的细茎上摇摇晃晃,
沉思的花冠摆脱我的魂魄,
死神想吸珍贵的蔷薇的芳泽,
这馨香关系着它的冥冥归宿!
一旦我的芳菲使你的空脑壳醉得迷糊,
死神呵,那王奴就会呼吸复苏:
传唤我,开释!……让我绝望,
我已厌倦了自己,被判罪的形象!
听着……别再等待……新岁之光
向我周身血液预告神秘的序变即将来到:
结冰斯无可奈何地让出它最后珠宝……
明天,当星星点点的“善心”叹息一声,
春天就会敲碎冰封,让清流解冻:
赫赫春天在欢笑,姿意侵凌……不知
来自何方?天真浪漫的情调充溢着柔语,
令大地深处也萌发春心……
再度膨胀的树木斑痕如鳞,
带着千条胳臂和万条地平线,
把萧萧作响的羊毛举到太阳上面,
拍着无数簇新的枝叶做成的翅膀,
望苦涩的大气层扶摇而上……
难道你听不见天上的名字飒飒有声,
女聋子啊!……太空里万物交错纵横,
那儿摇曳着树顶茂密而内折的枝桠,
君不见众木乘槎,顺神而划又逆神而划,
在美丽的群岛伤心上路之际,
这座漂浮的森林用粗糙的树干,虔诚地
把一条温柔的河流托到虚幻的树梢,
死神呵,河面覆盖着芊芊青蒿?
可有凡世女子抵得这漩涡急流?
哪一个女子?
我那么纯洁,我的膝头
预感到未加保护的膝盖的恐惧……
空气使我疲乏。鸟儿发幼年的啭啼,
声声绝纱,划破……我心痛苦的阴影,
蔷薇!我的叹息使你们玉立亭亭,
啊!制服了搂住花篮的柔软手臂……
噢!一只蜜蜂重重地压在我头发里,
它在往下钻,越吻它越醉,
我朦胧的时日出现快活的晨晕……
光明!……或死神!谁快谁就把我笼罩,
心跳,心跳!滚烫的乳房撩我情潮。
啊!隆起吧,膨胀起吧,绷紧吧,
这被我蓝色网络罩住的坚挺柔嫩的物证……
在我身上很硬……对无边的嘴唇却那么柔软!
牵动我心的可爱的新生幻影,
情欲!漂亮脸蛋!……美好的爱情之果,
诸神为我塑造这母性的轮廓,
这弯曲的边,这些褶皱和凹陷,
莫不是让生命拥有一个欢乐的祭坛,
让精液,血,奶在那里奔流不息,
把奇异的灵魂同永恒的回归合在一起?
不!恐惧使顿悟,可憎的和谐!
每个吻都预示着新的殂谢……
我看见苦海里无数虚弱的亡灵在浮动,
它们纷纷逃避肉体的光荣……
不,你们休想把我的生命夺去!……
创伤,哭泣,苦苦挣扎,怎么回事?
冷酷的串珠,为谁点缀这冰凉的躯体,
这伸着十指摸索绕开希望的瞎子!
这躯体在黑夜里对自己的信念感到惊奇,
它不回答自己的无知,它要去哪?
混沌大地……我雪白的脆弱,
一旦发现陷阱,还会朝前走么?
它踽踽独行,何处觅群,我的天鹅?
……可贵的坚实……啊,土地的感觉,
我的脚步曾在你上面筑起神圣的实感!
如今有力的脚又试探着把它重建,
惶怕恐地冒犯了它的国土条约,
脚下坚硬的土地损伤我的底座。
不远处,脚印之间,我的灾难在沉思……
渐渐显露的礁石披着滑滑的海藻,易于
隐患逝(石藻不可名状地浑然一体)
礁石出现了……风仿佛掠过尸衣,
编织着水声荡漾的茫茫波纹,
桨掉随着波涛跌宕浮沉……
在大海上破碎了又重来……所有命运
被乱抛乱甩,在贪婪的忘川上漂泊……
还会老是想到自己吗?
混沌大地,夹杂着海藻,托着吧!
神秘的我,你还活着!
等晨曦升起,你就会认出自己,
凄然故我……
大海的一面镜子
冉冉升起……星辰怏怏隐逝,
让嘴唇露出一个昨日的微笑,
凝住了东方熹微的珠华玉曜,
给浩瀚的大狱披上银衣,
一轮金乌将要浮上一线天际……
瞧,一支赤裸的手臂玉洁冷冰清,
又见你了,我的手臂,你托着黎明……
猛然
觉醒,一个死里逃生者觉醒……门槛
多么光滑……多么明亮,齐礁的波澜
将它拍打,舒缓的海浪把它冲刺!……
影子,这不朽的祭牲,把我丢下,
发现我置身于回忆的可怕祭坛,
因新的欲望而周身红遍。
那里,浪花争着泛起飞沫;
那里,小船在波涛的肩上颠簸,
船上摇晃着一个世代渔翁,
万物将要完成庄严的举动,
永远显得贞洁。无与伦比,
在大千世界亲切的笑容里,
修复充满激情的坟茔。
你们好!依傍蔷薇与盐的神明,
朝旭初玩的对象,
岛屿!……等初升的太阳
使你们的岩石变红,畅然销魂,
我所预言的岛屿就会多如蜂群;
光焰使含羞的树顶充满生机,
树林里将有动物嘈杂和思想低语,
有人类的赞歌,歌里充满公正苍天恩赐,
岛屿!被一圈圈喧闹的浪花围在海里,
永葆童贞的圣母,佩着这些标志,
俨然跪我膝下的超凡的命运女神
什么也比不上你们置于天空的花朵,
但在海底你们的双脚冻得瑟缩!
平静的太阳穴下心灵的作态,
我的死亡,业已成长的神秘女孩,
曾给我以激励的神圣的厌弃,
我命运之光清高的离去,
你们此番热情,不就高贵一时而已?
从未有一个女人敢冒险靠近神祗,
在自己额上显出神的凶残气息,
也不敢奢望夜阑更深之际,
让嘴唇发出至高无上的低语……
我曾忍受完美无瑕的死亡之光,
就象我过去忍受太阳照晒一样……
我绝望的身体挺起赤裸的胸膛,
灵魂为自我,静穆,光荣所陶醉,
快要因回忆自己而神志皆摧,
怀着希望倾听心儿敲打虔壁,
这颗心呵——随着神秘的叩击毁了自己,
直到最后还洋洋自得,保持着
树叶般的微颤,那是我的风格……
徒劳的等待,徒劳……欲死不能,
她只好在镜前恸哭,聊寄哀情。
啊,疯狂的我,难道
不该实现选择痛苦的美好目标,
清醒地鄙弃命运的色调差别?
甘愿流血的苍白死者已经身裂,
你难道只有久久将她打量,
才能洞见更加透明的死亡,
才能看见我爬向毁灭的净美山坡?
血已不是她的秘密,奈她若何?
大片猩红离去,弃她于苍白的静谧之中
几达生命尽头,但她显出纤弱的丽容!
她让前来毁她的时间归于宁静,
这庄严的时刻再也不能使她脸色发青,
因为空虚的肉体接触了一道暗泉!……
她变得更加孤独,更加遥远……
而我,心儿永远与这种命运相随,
想象中,为我送葬的行列松柏摇翠……
我感觉到被送往芳香的未来,
那里烟雾腾腾,我被焚化成埃,
整个地献给了幸福的云雾,
我变成了一棵烟霭缭绕的树,
树上轻轻飘落的庄严,
深深地爱上这寥廓的空间。
广大无垠的存在将我融汇,我的圣心
焚着香火,吐出一个没有边际的外形……
一切发光体在我的精华里颤动不已!……
不,不!……别再勾起往事的回忆!
忧郁的百合花!天国的神秘暗示,
你的精力没能摧毁一条珍贵的小船……
你每一瞬间都达到了终极……
——可谁能驾驭这股力,
它欲借你的双眼把日光细察,
而日光择你的前额作为灯塔?
思索吧,至少想一想,阴府之夜冥冥,
它是怎样悄悄把你引向光明?
试回想自己,把本能的丝线抽去,
(你金色的手指和清晨争夺这根细缕)
盲目顺着这根纤纤丝线趋步前往,
丝线把你的生命又带回岸上……
要机灵……要狠……或者狡黠!……欺诈,
也要洞达!……蛇啊,告诉我吧,
你胆小鬼身上热气未消,
也没有失去香泥胸脯的烦恼,
你究竟用什么魔法,通过何种自省,
复得你洞穴的温馨和你可怜的心灵?
昨天,主宰的肉体,昨天,深暗的肌肤,
背叛了我……啊!没有梦幻,没有爱抚!……
想象的手臂在雄健的脖子上无精打采,
魔鬼的幽香没让手臂给我带来祸害;
虽受天鹅神翅拍体撞,
它灼热的洁白也没有损伤我的思想……
它理应知道哪个窝巢最柔软舒适!
因为童贞的我,凭着光洁的四肢,
在黑暗里是一份惹人喜爱的供品……
但睡眠那么甜美舒心,
这甜美在我头发隙里绕萦,
我软绵绵地控制不了我的神经。
在我怀抱里,我成了另一人……
谁仙逝?……谁天亡?……谁凋殒?……
在哪个隐蔽的拐角我心融化消失?
哪个海螺壳道出我失落的名字?
哪次背信弃义的落潮,把我
从极端的贞洁和早熟里挟走,
卷去我浩叹的意味?
我只好象栖枝的鸟儿,昏昏入睡。
也许,就在这时,内心的卜者
渐渐精疲力竭,心事淡漠:
她和先前判若两人……一个暗处的少女
徒劳挣扎着不肯走下陌生的阶梯,
远远地要收回她那双懒散的手。
戴冠的女死者的心愿应当迁就,
把一团气息当作一个面孔……
轻轻地,
我来了:我的额头表示赞许……
我宽恕这躯体,我品尝灰烬。
我沉湎于沉沦的幸福,整个身心
张向黑暗的见证,我受折磨的手臂,
四周喃喃响着无我无边的细语……
睡吧,我的智慧。化自己为虚存;
回到萌芽状态,返归朦胧的璞真。
把你活活交给众蛇,交给玉串……
长眠吧!沉沦,长眠吧!沉沦,长眠!长眠!
(低矮的门是一个圆圈……纱幔
飘过……呼噜的喉咙里一切皆灭皆欢……
鸟儿在你嘴上啜饮,你看它不见……
往下走,说话要轻……夜并不那么暗……)
美妙的裹尸布,我进进出出的窝,
暖洋洋的狼藉,盘问我又顺从我,
我在那里泯没了心儿的跳动,
它几乎是我住所里的活家,
它的喘息,来生在它身上自鸣得意,
此地充满了我,把我整个占据,
我形体的形体呵,稀薄的热气,
自省在我身上认出是它的东西,
瞧,那么多的傲气钻进你的褶皱,
最后与梦境的粗俗浑然杂糅!
偶像光溜溜裹在布里,似已死亡,
这绝色美人勉强安歇而进入梦乡,
倦态恹恹,两眼含泪,
此时她露出原形,洞穴与妩媚,
还有那厮守肉体的残存的爱情,
破坏了死的和谐,妨碍她丧生。
方舟,你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昨夜,我的激情想打碎你的碇链;
但我只是倾诉愁肠,
使你满载光明和创造的船舷摆荡!
怎么!我的双眼被苍天弄得迷糊昏愦,
竟冷冷地看着晶莹的疏星在那儿沉坠。
令我惊奇不已的年轻的太阳,
仿佛照亮了一个先人的痛苦忧伤,
它的光焰使内疚荡然消逝,
还用曙光做成一种可爱的物质,
这物质曾用作一座坟墓的实体!……
啊,茫茫海上,我的脚边,太阳多么美丽!
你出来了!……我永远是你呼吸的人儿。
我迷濛的水雾逃向你的王国……
……若我活着,诀别终为枉然,难道
只是梦?……每当我带着快活的外表,
来这海岸,不慌不忙观赏浪花翻飞,
极目沧溟,一片浩瀚和欢笑的咸味,
整个身心临长风于浩浩烟寰,
迎面传来大海的呼唤;
每当心灵吹起强劲的风,
在跌落的波涛上狂怒地掀起陡峭的浪峰;
每当惊涛拍岬祭杀一个天真怪物,
汪洋之底奔涌而来在礁石上呕吐,
溅起大片冰凉的水珠,晶莹透亮,
一直溅到我的思想,溅上
我被酷烈的苏醒剥蚀的皮肤,
太阳啊,我就不由自主
爱我这颗心,你来到里面认出自己,
它甜蜜而强烈地复得新生的乐趣,
身披感激的心怀金币般的异彩,
一个血的童贞女迎着光焰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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