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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音乐(2):拉格是人们不断变化的态度和宽容度的产物



即兴:其本质与音乐实践

德里克·贝利 著

韦玮、金运丰 译

封面木刻:刘庆元

策划:旧天堂书店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


本书最初由一个系列广播节目促成,是英国先锋吉他演奏者及自由即兴运动先驱人物德里克·贝利的唯一著作,是音乐领域第一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本专注于讨论即兴音乐本质的著作。
“意图在于呈现那些真正运用即兴和了解即兴的人对它的看法。”通过对各种音乐形式中即兴的考察——包括印度音乐、弗拉门戈、巴洛克、管风琴音乐、摇滚、爵士乐、当代作曲、自由音乐等,以及与各音乐领域中知名音乐家的对谈——其中包括许多著名演奏家、作曲家及先锋音乐、即兴音乐的演奏者。
之前我们分享了本书第一章的 印度音乐(1),今天继续读读印度音乐(2)。






印度音乐(2)


即兴的学习过程总是难以探究。虽然大量书籍和课程对如何进行即兴提供了指导和建议,但是似乎不可能找到真的通过它们就学会即兴的音乐家。这些研究中的绝大部分要么关注最早在200多年前就出现的管风琴即兴,要么关注传统的爵士乐。而这些指导通常是关于这些特定风格中音阶与和声元素的运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内容有助于你欣赏这些风格的音乐,而理解这些风格,对于在其中即兴,当然很有必要。但是一篇只涉及音高关系——旋律或者和声——的论述,事实上无法表述任何与即兴真正相关的东西。
面对没有哪个即兴乐手是从书本或其他文本来源学会即兴的这种可能性,支持这些指导手册出版的一个常见论点是:“伟大的”乐手可能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具备了所有必要的技巧,而更普通的乐手还是要找到更普通的方法。但事实可能是:要学会即兴——可能用“获得”这个词更准确——对每个幸运地碰巧找到正确方法的人来说,基本上方式都是相同的。即兴的能力无法强求,它首先建立在对即兴或想要即兴的音乐背景完全熟知而产生的理解之上。随着理解的深入,即兴能力得以发展。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目标,可能是仅凭直觉认定的目标,对它如此强烈渴望,近乎狂热。在风格即兴中,这一目标通常表现为你希望仿效的某个你所敬佩的乐手。在开始阶段,这种敬佩最有效的形式就是毫不质疑的偶像崇拜。阿兰·达涅卢(Alain Danielou)在写到东南亚的传统学习方法时说:“在这种个人指导中,艺术训练先于技术训练。学生总是在接触代表这种艺术最高形式的作品,他会意识到最终要达到的目标。音乐的内容永远不会和形式分离。”继而,通过不断增强的信心和必然增长的批判意识,开启音乐上的自我发展之路。
大多数音乐家是意外学会即兴的,或者是通过一系列被注意到的意外,通过尝试和犯错误。这种方式当然有它的道理,即兴和经验主义自然相符。学习即兴是一个实践性的问题:即兴没有纯理论的一面。只有在不断尝试中经历成败,才能欣赏和理解即兴是如何发生的。印度音乐的师生关系漫长而复杂,但它却有唯一承认即兴这些基本特征的教学方法或者体系。
维朗·贾萨尼
维朗·贾萨尼向我描述了在他多年学习期间,即兴如何“到来”。

我们和大师(Guru)在一起的时间,纯粹用于尝试理解印度音乐所处的框架。大师,或者说你的老师,不会真的告诉你怎样即兴。这个纯粹靠学生通过经验获得,凭直觉了解演奏音乐的各种方法。他能从老师那里直接学到的只有印度音乐即兴或演奏发生的框架。但是,印度音乐的老师通常都不是学者,不是理论家,所以一个好的老师能向你展示并指导你如何演奏印度传统音乐。他指给你范围和领域,你可以从中获取经验。如果你是一个好学生,就能利用他给你的机会,然后凭借自身去发展它。

维朗·贾萨尼能否更具体地说说他老师的方法?他能否回想起第一次即兴的尝试?

很难确切指出你什么时候开始即兴。实际情况是,当导师有意教你某一支拉格的时候,他通常并不会对你说:“这是这支拉格的音阶结构,这些是这支拉格里用到的音。”——他只会给你演奏,要你听,也许还会要你模仿他弹奏的某些乐句。 慢慢地,在这样几次之后,你所要做的是对这支拉格产生一种感觉,当其他乐手或是你的老师再次演奏它时,你能立即分辨出来。就这样,你开始演奏这些乐句,最后你到了另外一个阶段,不再重复演奏老师教给你的乐句,你开始在这个拉格的框架里创造你自己的不一样的乐句。如果你演奏的乐句脱离了背景、脱离了这个框架,你能觉察到。换句话说,当你学习一支拉格时,其实是在学习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而不是学习它具体的调性内容。

维朗·贾萨尼示范了他所讲的含义。(省略号为示范)

我将演奏这支拉格的几个乐句,没有任何直接的......解释如何在这只拉格中即兴,只是向你展示如何感受这支拉格,然后,我会在某个时刻故意演奏一些你会自然发现不属于这支拉格的东西—只是向你展示这支拉格的力量,以及你如何会立刻意识到演奏中有些地方不对......

现在基本上是用同样的音调......错了一个音......那个音,用你们的话说,是自然七度,本来应该是小七度的。现在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要用哪些音,从而让你知道哪些音不该用。他所做的是向你演奏乐句,向你演奏总体感觉......让你对这支拉格的步调有个概念......它该被如何演奏。在音符之间有很多......我们叫敏德(meend)或者说滑音。在较低的音域、更低的音上......有更多高潮。这些都营造出一种节制、朴素的氛围。不过根本上,我不认为音乐家是这么思考的。他们是音乐家,他们考虑的是对这些音的感觉,以及这些音带给他们的感觉。

因为我们在学习——你可以说——一种音乐语言,所以我们很自然就会想到自己的乐句,以及自己对一支拉格演奏的诠释。

我们的音乐是非常直觉性的音乐,你直觉性地学习,直觉性地获得对一支拉格的感觉。

我向维朗·贾萨尼提出,即兴的目的之一可能是要加强拉格的情绪。

绝对正确。为了最大限度地将那支拉格发挥出来。从纯数学的角度来看,一组音符可以有数百种组合方式,但是在你的即兴当中,把它们全都过一遍是没用的。在理论上也许正确,但不符合那支拉格的感觉,不符合音乐。

你必须找出一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那支拉格的可能性能够增强它的情绪。

当然,也可以认为拉格是一种限制性的东西。你究竟是如何识别一支拉格的呢?因为你识别到关于它的某些特点。如果你要演奏那支拉格,你会情不自禁地演奏那些特点。所以,这也许算不上即兴。但是,当你尝试运用以音乐形式呈现给你的信息,运用你的能力,运用你多年来通过练习那首拉格以及听其他人演奏它而习得的经验,将这一切集中起来创造一些新的乐句,或在这首拉格中注入新的想法,你的即兴就开始了。

当被问及如何判断一段即兴的品质,是什么让一段即兴胜过另外一段时,维朗·贾萨尼像其他大多数即兴音乐家一样无法给出一个公式或是一系列可以套用的标准。

好的即兴是各种因素的结合:节奏——前面演奏了什么,接下来会演奏什么;乐器的音色——在那个瞬间你让乐器发出的特别的音色;营造的氛围——也许是一个乐句,不一定是新的,而只是被放在不同的上下文中。

我问维朗·贾萨尼,在他的即兴中是否有某种有意尝试的进化——这么多年以来,他是否试图将他的即兴引向某个方向。

实际上,这就是拉格进化的方式。因为音乐家会在拉格里穷尽所有自由度来拓宽那支拉格的限制,而又不破坏它的基本特征。如果你拿出现在的一支拉格,再去看看它的历史,你会发现它的变化相当大。但并不是某一个乐手改变了它,而是一系列的乐手。所以,在任何一个短时期内很难察觉这些变化。 它们成为拉格的一部分。我认为拉格是时间和在一段时间内演奏这支拉格的人的共同产物。它是人们不断变化的态度和宽容度的产物。

大多数有即兴传统的音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精确的记谱体系。柯特·萨克斯(Curt Sachs)在《音乐的源泉》(The Wellsprings of Music)中写道:“……没有记谱的音乐并不仅限于无文字社会。很多古代乐谱只不过是由祭司发明出来给祭司和领唱者使用的,有些甚至是保密的。在宗教音乐中,记谱有明确的地位,它确保神圣的传统免受现世和后代的破坏,然而世俗音乐依靠的是自由创造和记忆,在东西方文明中都是如此。直到复调音乐诞生,才迫使乐谱变得必不可少。”
印度音乐中的“书面音乐”通常指音乐理论(普遍认为与音乐实践相当脱离,两者很少互相干涉)书籍。所以,教学必然是以机械模仿和个人化的方式口口相传。但是书面音乐的缺失还有着其他的影响。
识谱对一个即兴乐手来说是否有害,这个问题在流行音乐等领域的即兴音乐家当中有许多讨论,在这些音乐领域里,他们可能既要能即兴也要能识谱。争论通常围绕一点:一个优秀视奏乐手必备的技巧和态度,在即兴时,是否会成为抑制因素。有一个很明显的疑虑就是,学会识谱技巧在某种程度上会让即兴技巧变得迟钝,人们承认这两者常常无法调合。所以,在没有“精确”记谱体系的音乐里,这个可能的问题或者困惑当然就不复存在。但是比起去除乐手可能受到的抑制或反面教条,更为重要的是,记谱/识谱传统的空缺使演奏者摆脱了作曲家。
具有精神和美学本质的写作,或启发了音乐家灵感的诗歌,是仅有的几种被允许用来影响和触动印度表演音乐家的文字作品。在实践中,唯一可以被看成“作曲音乐”的部分是特定拉格中可能使用到的特定旋律。这一部分由印度音乐的历史人物作曲或与他们密切相关—这些人通常是过去伟大的乐手或宗教导师,对这一部分的使用曾经是表达虔诚的象征性行为,如今则成为一种音乐选择。 拉格,印度音乐的基石和材料,以维朗·贾萨尼之前描述的那种进程发展和进化。有意识地塑造这一进程的努力不多,其中之一是近年来合成或结合不同拉格的尝试。但是,这些实验仍然由表演者完成,并在表演中得到“检验”。
所以,和所有即兴乐手一样,演奏者假定这音乐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创造,他的表达和他的责任。我和维朗·贾萨尼对此交换了看法:
随着你的发展,即兴的使用量是否越来越多了呢?可以这么说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即兴的使用量”是什么意思。

能不能再多介绍一些你自己的……

全部都是某个人自己的......整个演奏就是某个人自己对那支拉格的诠释。

所有领域的即兴乐手都常常会说“我的音乐”。这不是主张所有权,而是申明他们所演奏的音乐的完整个人身份。他们,“音乐家”,就是音乐的化身。而在印度,正如耶胡迪·梅纽因(Yehudi Menuhin)所说,“......音乐在三千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未经干扰地延续,伴着恒河的平稳脉动和红杉树的不断演化”,印度音乐千百年来的延续和进化,正是即兴演奏者们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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