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行业缺乏传承，是师之过，还是徒之错？

前几天，我在做公益直播，有位同行问：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好师父呢？我一时语塞。

一个简单的提问，反而成了我的灵魂拷问，不是有多难，而是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让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好师父呢？怎样的师父是好师父呢？好师父在哪儿呢？怎样才能学到好师父的真本事呢？

带着这些问题，我思考了两天，现把一些粗糙的想法写下来，希望能帮到各位青年律师。

现状及原因

我们国家还没有制定律师产业政策，也没有系统规范的律师职业培训体系，我们只能在实践中摸着石头过河，铁匠没模，边打边像。

现实中，青年律师的“老板”们大部分是“订单”开拓者、提供者、售后服务者，神龙见首不见尾，并没有多少时间与精力带徒弟，有些资源型的“老板”甚至没有能力带徒弟作业，青年律师也只能根据团队流程摸索着进步。究其原因，主要有五点：

一、律师行业地位不高，职业培训体系不完善

中国律师制度恢复40多年，虽栉风沐雨、蓬勃发展，但还是没能跟上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步伐。

如果将律师行业定位为商业的话，我们的收入和GDP的占比就太低了，全国约0.1%，上海约0.7%，在这个“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背景下，我们的经济地位当然就不高了；如果把律师定位为国家司法体系的组成部分，只是因为职业角色定位不同，公检法靠国家供给，律师靠委托人付费，我们这个共同体的目标是维护法律的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我们就像打麻将，怎么胡都是一家人，那我们制度设计中律师的江湖地位就太低了，公权力绝对处于强势地位，我们有时就是“三缺一”中那个“一”，陪玩的一方。

经济贡献不大，江湖地位不高，不太可能居庙堂之上，也就很难被纳入产业政策体系，故而没有完善的职业培训体系，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二、提成制为主，各自为政

中国律师事务所现在的薪酬体系是以提成制为主、公司制为辅的，估计99%为提成制，即便是那些超级大所采取的大团队制，合伙人和事务所之间也是提成制，团队内部既有提成制，也有公司制，还有兼顾了提成制和公司制的混合制。

提成制，意味着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核算单位，自带生产资料，自生自灭，也就不存在有人陪你成长一说，经过一年不疼不痒的实习，就操刀上阵。能力强的，就慢慢地成长了，有社交恐惧症的，慢慢地就分流了，虽说物竞天择是人类进步的基本逻辑，但这真的是一个残酷的过程。

三、法学教育阶段实践性不够

法学教育和法律服务是两个差别很大的事情，书读得好，不一定律师做得好。我们现在的法学教育太过于学术，法科生的职业思维几乎是空白。说实话，我们的法学老师也几乎都是读书读出来的，几乎没有经历过法律实践，案例式教学能力不足。

造成这一现状的主要原因是：法学教育人才和法律实务人才之间的流通不畅，几乎是单一方向的，一名成功的律师很少有机会去从事法学教育。

四、青年律师们缺乏长期主义精神，急功近利

学法律的人，大部分都有着朴素的正义感，但就业时，优秀的、家庭条件好的人，大部分进了体制内。从事律师的人，大部分是对改善生活有紧迫需求的人，大家难免过于功利。即使是那些从体制内转型出来的人，也要么是受了委屈，要么是嫌钱少。

年轻人，只盯着报酬，缺乏偷师学艺的精神，把师父当老板看，把老板当地主看。这样一来，肯定有一股反作用力，师父会把你当未来的竞争对手防着，老板会把你当流水线上的工人用着。久而久之，师父不愿意带徒弟，老板只收熟练工，青年律师，就成了一叶孤舟上的独钓者。

五、律师业不能继承，只能传承

如果不能深刻理解这一点，律师业就不会有很好的师承。优秀的律师们，更该有强烈的行业担当与职业使命，不能一味地追求自我荷包鼓鼓，你们是前赴，徒弟们是后继，没有后继，前赴没有意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应是植树人的本心，也是树木存在的意义。

在这里，我想大声呼吁：尊敬的大律师们，多带带年轻人吧，这是你们生命意义的延续，也是你们职业使命的要求，时代成就了你们，你们也该成就时代的未来。

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

如何找师父呢？

事实上，很多人没有师父，靠自学成才，但这还是有问题。我们可以观察一下，有师父的徒弟们大部分成了优秀的律师，而大部分没有师父的人，优秀的真的不多，这足以说明师父的重要性。那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师父呢？大概也就这几种途径吧：

一、正式拜师

这种方式不太好实现，首先是要找到这样的师父，还要人家愿意以这种方式带徒弟，有门有派，师父徒弟都有压力。如果能实现，那你就是中国律师中最幸运的人，一定要十分珍惜。

二、以老板为师

很多优秀律师待业务量充足时，会招入一些助理，这时的助理其实就是带薪学徒，不要内心确认自己是独立的员工，要好好向自己的老板学习。虽说是一种剥削与被剥削的雇佣关系，但不影响你的进步，如果助理只有你一个人，那其实你的老板就是你一对一的师父。

三、以团队为师

经过各种努力，进入优秀的律师团队，这种团队一般会人数较多，有团队负责人、有合伙人、有资深律师、有主办律师、有律师助理，他们会有完善的流程和制度，青年律师可以踏踏实实地向全团队律师学习，集大家之所成，你很快就会脱颖而出。

四、众人皆为我师

很多律师一拿到执业证就独立了，往往除了实习期有人辅导一下之外，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和单位最优秀的人搞好关系，想方设法靠近他们。在自己的内心，他们都是你的师父，博采众长，你也会很优秀。

我本人就没有从师于谁，但我特别敬重比我厉害的人，刚开始工作时，我的电脑里有个文档，取名为“向兄弟们学习”，我几乎为每一位同事设了独立文档，他哪天说了一句好的话、一个好的点子、一个好的案件、一份好的文书，我都会集中起来，并经常翻看这个文档。执业的前四年，我进步很快，每年的业务都翻倍，并迅速超越了所里很多合伙人，这和他们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到现在，我的微信通信录里还有“两个100”计划呢，100位行业领袖，100位专业领袖，我关注他们的每一条朋友圈，并不定期地通过恰当的方式和他们保持联系。比如上海中联所的周波主任、青海树人所的陈岩老师，就是我认定的行业领袖，上海江三角所的陆敬波主任、上海靖予霖所的徐宗新主任就是我崇拜的专业领袖。每天从他们身上汲取营养，日拱一卒，一定会成就最好的自己。

与优秀的人在一起，是最大的福利。青年律师，要打开自己，拥抱别人，只要你足够谦虚、足够用心、足够上进，一定有人愿意教你，毕竟，好为人师，是基本人性。

找个什么样的师父呢？

因为想要的太多，徒弟对师父的期待特别高；因为崇拜不已，徒弟要求师父最好是会说话的神，不能有缺点。这些都是不对的，师父不同于古代的先生，也不同于现代的老师，师父与你其实是一种非典型的合作关系，各取所需，虽说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但那是你自己该有的心态，不能就此要求师父就是你父亲。

你是一名律师，就是为了学一些执业本领，选的师父的标准也就两条大杠：

一、有能力教

这一点很重要，你所选的师父一定要专业技能过硬，不然会耽误你，这是方向性错误。这种能力，最好是兼顾业务开拓能力和业务操作能力，如果两点都能教你，那你真的是十分幸运的人，但这样的师父不多，要看我们每一个人的造化和为人了。

二、愿意教你

好的师父都是言传身教的，都会有改变你的强烈愿望。对于师父的教导，我们要拿小本本记下来，好好消化。

有些所谓的师父，充其量就是个偶像，你也就扮演一枚粉丝，偶像不会在身边，在身边就不会是偶像。选择师父之前，我们要提高甄别能力，不好的师父宁可没有，吃错了药会耽误治疗的。有的人看起来厉害，像个神话，当你走近了，他就是个笑话。

有没有能力是个客观问题，你只能选择，不能改变；愿不愿意教是个主观问题，你可以努力，让他愿意教。这是一门学问，为师之道在于唤醒，为徒之道在于改变。

如何为师？

对于如何为师，我完全没有发言权，15年来，虽然带的徒弟众多，但我就不是个好师父，现在能和我保持联系的徒弟少之又少。现在想想，我其实是很失败的，不过，我从不后悔，我毕竟已经尽力了。

结合自己的体会，我还是觉得师父应该做好这么几点：

一、要和徒弟有平等感

不能总是高高在上，有一种不可撼动、不可怀疑的姿态，之所以自己现在可以为师，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年纪大，年轻人迟早会超越自己的。教育不是灌输，更不是强行改变，而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二、多鼓励，做到“小胜即庆”

师父的鼓励，胜过奖励，人啊，都是在被鼓励中进步的。多发现徒弟的好，让徒弟的优势得以极大地发挥。

三、既要有师父的力量（权威），又要有朋友之间的随和

要改变一个人，完全靠徒弟的自觉是不行的，师父还是要有改变他的使命感，但不能太强势。

四、最好的教育是唤醒

作为师父，要多从理想、认知、使命、责任、利他等方面启发徒弟，让他成为一个有使命担当的人。

五、要鼓励徒弟超越自己

要教就好好教，遮遮掩掩，彼此都不舒适，其实输出可以倒逼输入，不遗余力成就别人，会不知不觉成就自己。被徒弟超越是师父的荣光，优秀的徒弟是师父最亮的名片。

六、不能以自己的好恶去强化别人的需求

有所为有所不为，徒弟主要还是要学技艺的，至于其他，那是要靠他们自己去经历的，切莫扮演老父亲的角色。（我之所以失败，主要是因为这条）

如何为徒？

为师难，为徒也难。

如果你想问我，一个什么样的师父才是好师父？我更想回答，如何才能做一个好徒弟。如果是我的徒弟，我特别希望他这样：

一、谦虚好学

师父都不会拒绝一个谦虚的学习者，我们是徒弟，还没有成为大牛，我们的姿态就要低一点，人家既然能够做你师父，你要确认他一定比你厉害。

二、相信师父

信者得爱，信是一种姿态、一种力量、一种智慧。你看，我们大学同学中优秀的人都是很相信老师并和老师保持良好关系的人。我们不能拿个别“调皮捣蛋”而又走向成功的人来鼓励自己，那是幸存者偏差，那样的人一定有他成功的奥妙，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万一自己不是幸存者，那就成为偏差，代价太高。我们要按大部分走向成功的人的路径去努力。

当然，这里的相信，不是要我们全盘接受，而是要取其精华，要有独立思想，我想强调的还是思想本身，其次才是独立，不然，你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会让师父很不爽的。

三、尊敬师父

这是一个徒弟最基本的礼仪，也是一个晚辈最起码的修养。你的尊敬，会让师父觉得教你有价值、有意义。可以说，尊敬师父，是最廉价的方式，是师父更愿意教你的动力来源之一。

四、不抱怨师父

从前的师父，地位是很高的，徒弟需要自己带好口粮去师父家里住上三年，有手艺活就是徒弟，没有手艺活就是长工，要下地干活的。现在时代变了，但道理没有变，你要学艺，还是要受点委屈、付出点代价的。有些事情，可以藏在心里，默默地努力。师者，父母心，要理解。

五、要感恩师父

师父教你的是手艺，是你将来闯天下的本领，这一点足以让你感恩戴德。但感恩不等于报答，人家有能力做你的师父，家里条件一般比你好，其实不需要你回报的，只需要你发自内心地感谢，再以适当的方式表达出来。

对师父来说，最好的回报，是你比师父强，师父最高兴的事情，是你时不时地汇报你的进步。就像种一颗果树，最幸福的事情是看到果树一天天地长大，而不是摘果子那一刻。

说一个我自己的例子吧。我驾校的师父，我很感激他教我开车的技能，我内心把他当作我人生的师父之一，很多年来，每逢年节我都会以适当方式问候他、感谢他。师父很感动，到处说我的好，说我是他几百个徒弟中最有义气的一个，说我是他的骄傲。很自然，他介绍了很多交通事故的案件给我。三年前，师父离世前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告别，让我注意身体，他会保佑我。我去吊唁，看到他柜子里还珍藏着我与他的合影。师父，你是我世间最美好的怀念。

六、不要挑师父的毛病

你是学艺的，不能要求师父是完美的，你学好他的好手艺就行，什么私生活啦、怪脾气啦，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彼此舒适，才能相互吸引。你不需要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为与师父一样的人，求同存异，和平相处，最好。

师徒关系的实质

这个问题，很复杂，也很简单，在我看来，就是个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切莫搞成四不像的人身依附关系。

徒弟想学艺，师父要帮手，大家找准自己的位置，以正确的姿势，互相成就，善莫大焉。

徒弟是师父的作品，师父是徒弟的路标。有高徒者胜，会用师者王。

结语

优秀的律师想当师父，找不到心仪的徒弟；年轻的徒弟想成就自己，找不到满意的师父，这是我们行业一个非常大的悲哀。

要改变，非一时之功，但我们可以从自我做起，年轻律师，应谦虚好学，好好找师父，好好学手艺；优秀律师，应有行业担当，好好带徒弟，好好践师承。

中国律师地位的提高，靠我们每一位法律人共同努力，砥砺前行。

杨林兵

202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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