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不喜欢吐泡泡的小金鱼”“救命我的刺猬邻居被黄鼠狼抓走了“
穿上动物的外衣,人们可以逃离千篇一律的程式化生活,摆脱人设,互相温暖。在社交媒体越发不自由的当下,为何人们选择以“动物”角色自居?想要成为一个“动物人”,只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吗?这种表达方式还体现了怎样的集体诉求?
我们来聊一聊🦦🐘🐈#假装是动物的年轻人#
今天,一群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开始扮演起动物,诉说自己的日常。“我是一只xxx(什么动物)”成为他们另一种自嘲和戏谑生活的方式。在“人均抑郁症”的成人世界里,穿上动物的外衣,矫情、颓丧、自私等“负能量”都变得可爱而柔软。“拒绝巨婴”不再是政治正确,相反,越可爱越正义。
成为一个“动物人”,便能逃离千篇一律的程式化生活吗?为什么年轻人想纷纷摆脱人设,消除隔阂,互相温暖呢?躲进一个不用被“上班”和“成功”束缚的生命体里,人们又是如何找到了“人间值得”“生活还能这样可爱的”的乐趣和向往,获得了善意与想象的快乐?
今天,我们想和大家聊聊那些假装成动物的年轻人。在文末,我们还准备了一份「动物角色入门指南」,去瞧瞧你想扮演的动物,都拥有哪些特质吧~
动物园员工组在今年在今年五月时出现,群组介绍是:人类生活太辛苦了,来假装是小动物放松一下好了。供在动物园上班的各种动物交流的小组,用来交流作为动物在现代社会的烦恼和心得。
小组类别被分为哺乳动物区、爬行动物区、飞行园区、宠物区和水族馆。在其中发言的人要用一种动物的口吻讲话,可以是自我介绍、应聘“工作”、分享“打工”日记,也可以单纯“发朋友圈”,分享心情、求抱抱、求摸摸,甚至可以征友征婚。在那里,人们不以人类的身份自居,而是以动物的视角分享日常。在“人均抑郁症”的成人世界里,穿上动物的外衣,矫情、颓丧、自私等“负能量”都变得可爱而柔软。“拒绝巨婴”不再是政治正确,相反,越可爱越正义。成为一个“动物人”,便能逃离千篇一律的程式化生活,摆脱人设,消除隔阂,互相温暖。日常生活中作为景观存在的动物园,在这里被人类的语言和交流赋予了互动性,构建出理想中“与人同乐”的家园式社区。警犬征友、藏狐征婚,黑猫当警长、白熊开咖啡厅。只要开心,想干嘛就干嘛。在这个社区里,居民自治,工作不再与生活对立,而是家园繁荣昌盛的催化剂。“共建美好生活,创造和谐社会”是远景也是当下。累了就躺下,难过就哭哭。求抱抱、求安慰、要亲亲、要摸摸,都不再娇羞,而“欺软怕硬”、“高冷无情”、“无病呻吟”在这里都因可爱而正义。不仅如此,在这里,人们也能看到现实,获得“原来你也这么惨”式欣慰。尽管大家都是动物,但也有幸与不幸之分。熊猫作为“国宝”要一直营业,是在困难中前行的“打工人”,而树懒则可以趴着什么都不做;企鹅因为稀缺,在哪都能找到工作,甚至因为长了一张社交平台的脸,拓展了“聊天工具”这一副业。“动物人”也面临着天生的差异与难以改变的困境,如同被困在象限图中的我们。
我们是成长在“外界期待”裹挟中的一代人,满足他人的期待似乎成为我们站在道德与成就高点的基准。但是在动物园里,我们可以选择做一只勤劳的熊猫,也可以选择做一只冷血的蜥蜴。无论我们是什么、做什么,都会得到认可和喜爱。这种无限的认可并不是“糊弄”,更不是自我欺骗。如同前两年突然火起来的“夸夸群”,在施予善意的同时,我们也收获了无数善意,从而对自己更加自信化身为动物,个体间的互助不再是习得性行为,而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在这里,人们不再将动物作为“工具”一般地进行表达,开始穿上动物的”外衣“,照亮他人与温暖自我,成为了一种理直气壮的需求。
相比“动物园”里的与世无争,“我们假装是蚂蚁”组里的底层实感是其吸引“动物人“的亮点。组中成员致力于假扮蚂蚁生活,分享自己的“蚁”生日常。组长表示,建组初心是“为了放空自己,以微小之态仰视众生”。
比如,在一篇名为“分享本蚁的大城市见闻”的帖子里,楼主模拟蚂蚁视角拍摄了书房里的书架、葡萄酒瓶、立顿红茶包等事物,并将他们分别形容为“联排大楼”、“绿色玻璃塔楼”、“广告牌”,而这些“大城市”见闻也引来不少蚁友关注,“哇奥,乡下蚁发出羡慕的声音”、“我们巢里好多人都去大城市闯荡了,原来大城市这么高级呀”。在”蚁组“里,寻求支援、团结抵抗”两脚兽“(人类)的声势强烈。在另一篇名为“发现一片面包渣,搬回洞里去”的帖子的评论区里,则汇聚了一群模拟合作搬面包的“小蚂蚁”,他们互相召唤,还发出“嘿哟嘿哟”的口号。呼唤蚁友一同搬运食物、互相照顾孩子以及吐槽”两脚兽“的所作所为构成”蚁组“日常。蚂蚁的群居属性被人们视为武器,遇到任何困难,只要发声,必有蚁友相助。在寻找食物和对抗敌人这些生存重要事件上,蚁友们异常团结。在个体化日趋明显的当下,”蚁式团结“让我们心生向往。”网抑云“上孤独的留言,在蚁组转变为一场集体互助的开端。”在逆境中创造希望“式鸡汤在朋友圈中可能遭致”过得不好“的偏见,但当我们是一只渺小的蚂蚁时,一切看起来普通而平凡的场景,都变得神奇而伟大。水池里的泡沫是天空中的绵云,一只端坐的猫成为埃及地标,长满绒毛的狗变成罕见的北极熊。似乎我们所渴求的“诗和远方”,就存在于蚂蚁的日常世界中。人们用假装蚂蚁的方式,将人类社会运作的形式和问题进行重构和想象,转换视角,创造性解读周遭,拥有了想象的快乐。
“动物”这件外衣,最常见的穿法,当然是“社畜”啦。“社畜”这个词,最早来自于日本人用来形容“上班族”的贬义词,指在公司很顺从地工作,被公司当作牲畜一样压榨的员工。因为这个词直接又生动的表达,传入国内后,被戳中的上班一族开始用其自嘲和自黑来表达自己的处境,逐渐发展成一套不言而喻的以动物门类为代表的“社畜学”。
对“社畜”造词的上瘾,人们开始结合起动物的不同习性和自己工作的属性,让广大社畜们得以在“打工人”的语境下传达与交流更具象的职场困境,“幸福总是一个样,惨却惨的千姿百态。”这套用法成为了人们用以传达自我的最佳标签。这个以自嘲为核心的文字游戏也被发挥出了各种形式,例如格言式语录、不同社畜形态的漫画、唾弃奋斗逼的社畜爽文、以社畜为题材的小说、给社畜分类的图谱等。在这种调侃中,年轻人将形形色色的动物卷入自己的生活常态,反映自己的现状。但更有趣的是,“社畜学”的兴起,关键并不止在于人们开始表达自我,而是人们对工作更日常的反抗和思考。 豆瓣博主@恰帕斯东风电台创作的「社畜区间图」:在现实当中,即便通过摸鱼划水我们可以找到一定的脱畜空间,但是脱畜值无法小于一个数值t。同样,由于社畜的抵抗、社畜个体受压榨能力的限制以及法的有限保护,含畜值不会高于一个数值s。例如,豆瓣博主@恰帕斯东风电台基于豆瓣上对社畜的讨论和分类,创造了”含畜值“的概念,并制作了“社畜区间图”和“社畜象限图”。不同”含畜值“的”社畜“会是不同的物种,“含畜值”最高的“社兽”是在公司很生猛工作的人;最低的是表面顺从工作其实划水的“社鸭”,它最接近“脱畜”。这两张图谱也成为了不少年轻人用来理解大局,还能够进行自我检测、指导行动。以动物来分析和反思自身工作处境的创造形式,仿佛已经成为了一场年轻人的职场权利维护运动。事实上,通过扮演动物来传达情绪、表达自我这件事,从童话与传奇的出现就开始了。被天鹅排挤的丑小鸭、一步一步赛过兔子的乌龟、不知不觉跌入人类世界的小丑鱼尼莫,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人类通过动物想象与构建精神家园的尝试,一方面,指向的是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反抗、理想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在人与人的关系逐渐异化的今天,人通过动物表达自我、伪装成动物,从动物身上获得了不少治愈与善意。随着人对动物的关系意识逐渐从驯养到共生,用以假象的动物也从家养宠物拓展至日常生活中罕见的野生动物。在“动物园”中,除了猫狗,还有城市里无法见到的鹈鹕、树蝰等动物,为人们打开了认识动物世界的新窗口。人际关系的疏离、工作对生活的侵蚀、“正能量”的政治正确,让我们陷入日常生活被夺走的无力与“怎么说呢”的无措中。情绪的诉说与传达变成了一种门槛很高的行为。而比起幻想自己已成为“成功人士”,或是童话故事里的主角,“动物”的代入让我们可以肆意书写自己的剧本,甚至能够减少退出幻想后的虚无与焦虑。“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我想高冷就高冷,想卖萌就卖萌。铲屎的拿我没办法。”从云吸猫到云装猫,置身其中的快感比纯粹的观看让人更易沉浸。“弱小和无助”不再是矫情,而是回归其点亮保护欲的本真。安全地暴露与保护,是自愈与他愈的双赢。朋友圈越发越少,在一个可以自由伪装、不用担心被监视、也不用营造人设的空间里,人们变得更加愿意表达,也更愿意关心他人。躲进“动物”的外衣里,一切可爱都是自己的,而烦恼好像都变成了别人的。“在动物园里发帖子,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烦恼。”挣脱了“他人期待”的束缚,逃离了“系统内卷”的竞争,“动物园”变成了情绪自由的欢乐场,快乐不再是一种努力,而是一种选择。
德国戏剧和表演理论家汉斯·雷曼用「社会剧场化」形容后现代主义下剧场与社会、表演与现实的融合与同构。人们将现实事件搬进剧场,用表演反应社会、空间、语言的真实。“个人尝试着借助时尚力量创造、或伪造一个公共性的自我开始,剧场化已经渗透了我们整个社会生活。通过剧场化的手段,这些信号好像在各种现象中彰显,渴求着鲜明的话语、纲领、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社会是拟剧的,在类似剧场的社会里,人们用戏剧去隐喻人生、社会和历史。而“动物园”在科技和媒体的助力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万物皆可爱”的精神家园,用想象化解沉重,用虚拟抵抗现实。在这个意义上,或许…宇宙的尽头也不是铁岭,而是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