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嘉宾(两对CP)
■ Lisa | 青年志创始人,播客「问题青年」主播,时而不搭理她老公。
■ Zafka | 青年志联合创始人,音乐人,Lisa 的老公,自认为不太普通的普通直男。
■ 郭容非 | 青年导演,从创作和生命经验中理解性别因素。
■ 孟常 | 媒体人,播客「不合时宜」主播,在努力反抗自己的性别剧本。
尽管近些年有关性别的话题频上热搜,但在社交网络的讨论中,它却变得异常敏感,太过容易擦枪走火,走向男女对立。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人们对于性别所带来的束缚和不平等,都有着千差万别的认知。
回到日常,那些在网上陷入性别论战的人,又是怎样同异性相处的呢?抛开理论,男女何以在生活中被激发出性别意识?从 TA 知道自己是一个男性/女性起,到知晓因性别的划分所带来的差异与不平等,要走过怎样的路径?
带着这些疑问,「问题青年」的首期播客,邀请到了两对 couple,来谈谈各自的性别意识萌芽时刻。尤其是两位还在学习女性主义的男性,他们的思考方式如何从绅士主义过渡到女性主义?为什么拥有「性别意识」能在亲密关系中作为理解彼此的框架和工具,同时帮助 TA 们探索新的沟通路径?这当中既有冲突,也有协商。
倘若把亲密关系视作某种微观的公共参与,那么这种沟通方式,对于当下男女在性别问题上的“一点就着”,能否作为一种可行的范本?
关于性别不平等的认知,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像在迷雾中前行,总会有新的发现,而且新发现就在你身旁。
文章有点长,我们附上了倍速版的音频,可以让眼睛放松一下。
文末有「问题青年」完整节目的收听方式,欢迎关注。
©《迷失东京》
01
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我们的出厂设置中,性别意识都很薄弱
容非:
在一个职业当中,如果前面要加一个「女」字的定语,你就被放在了一个特定的范畴,从此之后,就只能与「女导演」竞争了。
在性别这一方面,我的家庭没有给我带来很多禁锢和枷锁。工作之后,我既没有遇到过职场性骚扰,也没有出现过因为性别带来的工资或者其他方面的不平等。所以我的性别意识出现得比较晚。实际上,上初高中的时候,我才从书本上知道,原来中国女性在历史上是处于一个被压迫的地位,包括有重男轻女的一些现象等等。直到我的第一部纪录片作品,拍摄对象是一个农村女孩。片子完成了,我的朋友帮我写片子简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与女性有关的电影。从那之后,有很多女性沙龙,或者在三八妇女节之际,会邀请我作为一个「女导演」聊一聊女性主义。我当时心里出现了一个问号,我是一个拍女性主义题材的「女导演」了吗?后来,我开始关注一些女性议题,比如「冻卵」,因为我到了会出现生育焦虑的年龄。再加上我现在导演的剧情长片又是「大女主」,越来越多人把我定义为一个「女性导演」,但我对这个标签非常反感。我创作的作品实际上都是出自于我个人的生命经验。只是在我的生命经验当中,我恰巧是一名女性,但是我创作的初心不是要做一个女性电影,或者发起一场女权运动。要做一个有性别意识的男性,就是在反抗自己的剧本,需要靠后天努力来实现自我教育,也是要靠付出代价和接受教训才能习得的。
大多数男性在「性别意识」上是先天不足的。如果每个人都是演员的话,给他们的人设就不是拥有性别意识的。所以要做一个有性别意识的男性,需要在很大程度上进行自我教育。还有机缘的问题,这来自于外部的负面反馈。比如在与女性相处时获得负面反馈的时候,我会开始反思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不太好的行为。于是,我希望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 这是跨越性别的,只是想表现得更得体、礼貌而已。从这个角度出发,性别意识觉醒的第一步是「绅士主义」。在学理上,绅士主义不是「女权主义」,它是一个努力。也就是说,不论他是否关注到了性别平等、性别的刻板印象、工作与家庭中性别上的矛盾等社会问题,只要他希望做一个有礼貌的人,知道男性对女性粗鲁是不好的,这可能就是性别意识觉醒的第一步。
©《重庆森林》
但绅士主义可能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比如对女性的「景观化」或「金丝雀化」,觉得女性是要被照顾的一方。比如,我之前搬家的时候,会说“女生就不用来了”。她们会感觉到被冒犯,因为在搬家这个行为中,女性被默认为是帮不上忙的。但其实搬家不只是最终搬箱子的环节,还有大量的收拾和规整,它甚至可以是个 party。“搬家都是男生来就好”是一个高度没有性别意识的表述,但是大多数人会觉得非常自然。在我们的语境里,甚至每天都能听到“这些事我们男的搞就行了”,“这单我们男人分一下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后来也和很多人分享,让男性成长就是需要付出代价、要被教训,因为在中国文化中,男性是被纵容的,很难有被教训的机会。产生性别意识的觉醒,就需要付出代价,付出文化上、社会生活上、人际交往中、乃至法律上的代价,他们才会成长。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学习过程,一边在学术上和工作中学习,一边再反过来拿这个框架去看自己在生命经验的实践中是否会出现问题,反复打磨。我也开始认识到为什么研究性别的学者喜欢说“当你采用了这个框架,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性别」是一场非常底层的革命,是从根子上改变一切思维的东西。男性的「普通又自信」,确实是结构性的。女权主义运动让男性有机会去更多的聆听,这是好事。
我是在这两年看了一些书之后,更多的了解了一些女性主义是什么。对我来说最受用的就是去思考,同样一件事情,如果交换了性别,是否还成立?我们公司绝大多数都是女生,而且重要的位置都被女性把持,我就想那我在性别意识上还能犯多大错啊?但是,之前有女同事对我提出意见,嫌我的沟通方式强势,不够给她们肯定,我并不理解。我觉得她们都已经那么优秀了,受过那么好的教育,工作上也很优秀,为什么还需要更多的鼓励?后来我想了一下,我们的成长环境确实给予了男性更多的肯定。比如在读书的时候,如果女生学习好,老师和家长都会说那是因为她们努力。男生即便学习不好,也被认为是有后劲儿的,只要多努力就能超过女生。这么成长起来,男生确实是容易像杨笠所说的那样,容易“普通又自信”。无论在中国还是全球,女权主义运动从更长的历史时段看,仍然是短暂的,女性的声音仍然是不多的。如果我们仔细读读联合国颁布的数据,大量的不平等仍然是残酷的事实。这两年关于女权主义的讨论特别多,这是好事。这让我这样的男性有机会去更多的聆听。在过去连这些聆听的机会都很少。
当对方认识到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被「男权」禁锢着,这种意识会让一段亲密关系变得相对轻松。
之前我会发现在与男性接触的时候,不管是在感情中还是工作中,会有意识地维护对方(男性)的面子。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场景:假设一个女生在公司被骂了,或者觉得从来没被老板鼓励过,她可能会回家和老公哭诉。但是我们往往不会想象一个男性因为工作不顺,回家抱着老婆哭。男生大多是不太会放下面子去表达自己脆弱的。反而,我们能想象的是,他回家冲老婆发火,骂老板的不是。在这个时候,妻子可能还会说一些违心话去迎合、给他留面子。这种「维护面子」的情感劳动大多是由女性来承担的,也是很累的。如果一个男性的性别意识良好的话,女性会轻松一些,至少在交流的时候不太会需要做「维护面子」这种事。如果我的对象因为工作不顺利回家抱着我哭了,我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怂包,因为这也是他对抗“父权”的一种努力。当我用性别视角去观察男性与女性对话方式时,会发现「爹味」的感受是「性别规训」的结果。
我之前在和 Zafka 的沟通上有一些困惑。当我们在讨论一件事的时候,他希望提一些建议,即使没有说非要这样做,但他的表达方式是非常肯定的,甚至有点「命令」的口吻。所以我不想那样做的话,就觉得我必须先要说服他。这对我来说挺痛苦的,因为女性的论述方式一般来说并不会很强势。但当双方在对话过程中有一个人说话更强势、更确定,就会给另外一个人带来很大的情感压力,我就很难以理服人地去论述了。但是我这两年找到了一个方法 —— 忽略他。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解放。当我知道他说的只是个建议,而且不会干涉我决策的话,我就可以完全忽略它。这对我来说是非常自由的。
最近一位同事说起女朋友会讨厌他有时候说话带着「爹味」或者「教导式」的口吻,但是他说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而已。这可能是从小到大我们受到的「性别规训」所造成一个后果,就是我们对「语气」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女性不会觉得这种语气是在商榷。说回亲密关系,因为我和 Zafka 这一两年开始更多的意识到了性别这个维度,也为我们两个人的相处和沟通带来了新的框架,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彼此。女性要走出家庭、进入职场,与男性想在职业之外有追求认可的空间,是一样难的事。
我在过去一年中稍稍多分担了一点点的家务劳动,才意识到这些事情真的是挺费时间和心力的。同时,现在 Lisa 比我工作上投入的时间多,而我有一部分时间用来做音乐,我也会有压力。即便 Lisa 是支持的,但是长辈不太理解。有时候看到一个繁忙的妻子,我也会有点不知所措,我是该帮她倒杯水,还是该帮她多做一些工作?我突然明白了一些家庭女性所经常遭遇的状态。这让我想到,女权主义运动中,女性一直在争取从家庭中走出去,走到公共空间和职场中去扩展自我价值。其实,对于男性来说,这个抗争就是走出工作领域,重新回到家庭以及寻找其他自我实现领域获得价值认可。这是一样难的事。当然,男性退一退,首先受益的其实是自己,也会对亲密关系有很多好处,因为男性会发现生命的广阔。家务也有很享受的部分。比如我现在每天接送女儿上学,感受也很美妙。我觉得男性,在社会化的性别规训中,被规训得特别狠,渗透性更高,以至于他的生命状态特别苍白,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培养兴趣,只想在社会化中赢得自己的竞争生态位,所以当前的互联网舆论,总是说什么直男不行,油腻,没有魅力。因为社会给男性的剧本,就是在丛林中去打更多的猎物,这样你才能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这也是社会化对你的要求。男性对外在的规训和对自己的规训,都是为了成为社会化过程中更好的载体,而不是别的,不是说要活得更为丰盈、自由,同我的伴侣有更好的互动……男性不被要求做这些。这种逻辑是很原始的、丛林法则的。打破这种意识形态的办法只有一个:指出丛林是错的,去建造新的水草、新的行为方式、新的相处模式。同样,女性也不是天然的女权主义者,拆掉父权,无论男女,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摆脱父权制是很美妙的。在我女儿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她很伤心地跟我说,有人告诉她,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玩具了。我说那是骗人的,你看你爸那屋子里头,有各式各样的效果器,那些是他的玩具,我女儿就特别开心。作为一个母亲而言,我觉得有一个女权主义的父亲,对孩子的成长来说特别有好处。在本期播客中,我们还对工作、生活、亲密关系当中的性别意识,展开了更多自身生命经验的讲述和讨论:- 作为一个女性或男性,在工作和生活中可能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 在恋爱过程中,关于“性别”的争吵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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