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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想躺平的普通人,我反思了自己身上的「特权」

提到privilege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9-23

 
“Privilege(中文直译:特权)”的梗起源于一名短视频博主的 vlog “在北大附中的一天”。视频中,北大附中的学生们在语文课上学古代文化史、体育课上练击剑,课业之余还有戏剧活动,校园里有咖啡厅和公共休息室…… 该视频让#在北大附中上学有多幸福#这一话题登上热搜,不少网友表示羡慕,说自己“大学都没这么精彩”,也有网友评价这不过是“出生就在罗马的特权阶层”独享的自由,毕竟“有的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做个普通人”。
 
在对教育公平的争论中,“清北率不过10%”的话语又激起了普通学生们“何不食肉糜”的反弹。在后续关于“privilege”的讨论中,一位微博网友以“既然提到 privilege……”开头,提出“拥有特权让我学会了善良,而不是充满对不公平的叫嚣”的观点,更激化了矛盾。随后,“既然提到 privilege”迅速成为一个网络梗,网友纷纷以此造句,讽刺其明知享有特权但依旧傲慢。
 
实际上,这些热词和争议的背后彰显了一种核心的矛盾,即在愈发内卷的竞争环境下,人们对资源的分配产生强烈的情绪张力,进而投射在批评资本、围攻特权资源上。这种特权现象在更广泛的阶层当中普遍存在,亦在各类阶级、职业、性别、种族、健康等议题中时刻可见。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它折射出的问题,值得我们持续关注和思考。
 
既然提到了“善良”,那么作为拥有 privilege 的人,什么是善良?如何理解人们对 privilege 的情绪张力?为什么我们需要有 privilege 的意识,但形成特权意识并不容易?意识到 privilege 之后,还能做什么吗?
 
我们将在这篇文章中梳理近期的热词,如“普通人”、“躺平学”与 privilege 的关系,探讨反思 privilege 的重要性,以及尝试提出,反思之后,观念和行动上的可能。

©《燃烧》


 01
为什么“privilege”这个词“一点就着”?
 
面对关于北大附中这条视频的攻击,有人回应,北京其它普通高中的学生也是和其他地方的学生一样刷题考试的,但人们对于这样的辩解并不买账。远高于平均水平的清北率、精英式的教育模式,北大附中所享有的教育特权刺痛了无数普通学子,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又一次显现。
 
从去年关于“鸡娃”和“小镇做题家”的讨论开始,在教育的层面上,对阶层固化和资源分配不均的焦虑就已经开始愈发深化。
 
“小镇做题家”和“985废物”式的自嘲是人们对于通过“求学”完成阶层流动的出路在今天是否有效的质疑。在豆瓣,“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讨论中,不少毕业生大倒苦水,“清北博士扎堆街道办”、“985本硕银行网申只敢报柜员”等现象不足为奇。有年轻人感叹:“感觉学历贬值的速度不是层层下沉,而是地崩山摧壮士死。”
 
尤其,在这样一个文凭社会中,教育日益成为争夺资源的“军备竞赛”,不仅小镇青年越来越难以实现阶层的逆袭,中产家庭也逐渐疲于争夺有限的资源,奔走于海淀黄庄的“鸡娃”父母们就是生动的写照。
 
“鸡娃”一词形容的是父母通过各种努力使孩子成为升学竞争中的优胜者。中产“鸡娃”家长们每分必争,通过争抢学区房、加码网课兴趣班等方式,无非是为了把孩子“鸡”进一流高中,一流高中意味着一流大学。这种弥漫在中产家庭的教育焦虑,并不是来源于对知识和学历的迷信,而是来源于阶层跌落的恐惧。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亦是如此,他们虽然明知输在了起跑线,对这场战争有心无力,却依然选择放手一搏。
 
©《学区房72小时》
 
也有人尝试主动离开这场无尽消耗的战争,“普通学”和“躺平学”应运而生。
 
去年年底,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刘瑜做了一场关于教育的演讲,她以一名家长的视角,谈论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与成功焦虑,并且提出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势不可挡地成为一个普通人”。这里,普通人是相较于在竞争中取胜的“赢家”而言的,即要想摆脱迷茫和焦虑,就不妨放下“更高、更快、更多”的执念,从坚定地成为一个普通人开始,无需用单一的成功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在今年三月底建立的“普通学”豆瓣小组中提及的观点也是如此,小组的简介上写道:“我们早已习惯了被教育如何努力追求成就,做个成功者。但却鲜有人告诉我们,在此之前,如何接纳自我,如何做一个珍贵快乐的普通人。”有豆友发帖称,“普通有一种细微的不迎合的姿态”,既看到了主流规则,也能看见主流之外的趣味,比如职人可以努力工作、升职加薪,但在工作之余看喜欢的书和剧也可以自在。
 
但我们也曾在《为什么现在的父母没法接受孩子是快乐的普通人?》一文的评论区中收到了许多不同意见,这引起了我们的反思。留言对“作个普通人”的抵触情绪大都来自于认为“普通的人不快乐,快乐的人不普通”。微博话题#成为一个普通人要多努力#的讨论中透露了同样的情绪,有网友称:“当好一个普通人也需要用尽全力。”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场关于“普通人”的争论中,接受或不接受成为普通人的重要区别是,“普通人”是否已经拥有了“体面”。不成功、不出名、不发财的“普通”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对不体面、没有尊严的“普通”是抵触的。而在后者的语境下,“做个普通人”不再与竞争输赢有关,而是与阶层直接挂钩,因为没有阶层带来的经济条件上特权,就意味着很难在这个社会过上体面的生活。
 
清华大学李强教授在2017年的一项研究《中产过渡层与中产边缘层》中发现,中国上层比例为 5.62%,中产层为19.12%,下层为75.25%。在19.12%的中产层中,73%是“中产边缘层”。主要职业类别为购销人员、营业人员、推销和展销人员、各类销售人员、办事员、普通办公室人员、各类产品与设备维修人员、多类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等等。处于“中产边缘层”意味着会面临跌落至“下层”的风险。
 
所以,当我们做出“普通人也可以体面”这个假设的时候,或许无意间忽视了阶层特权的存在。
 
©《寄生虫》
 
近日,一则《躺平即是正义》的帖子迅速出圈,网友称其思想为“躺平学”,背后反应的也是人们对社会阶层现实的抵抗。豆瓣躺平小组成员“每天涌入以千人计”,各种“躺平梗”蔓延,比如“镰刀才会反对躺平,因为躺平的韭菜割不到”、 “躺平是抵御消费主义的钝剑,划破内卷阴影的光线”......更有人发出疑问,“是不是有钱人才能玩躺平”。
 
躺平并不新鲜,能在今天的社会文化语境下一步引起轩然大波,也是出于人们对阶层流动可能性的理想幻灭,即人们不再相信通过奋斗就能获得阶层跃升,也不相信努力就能获得更多、更大的 privilege。再怎么奋斗也无用,那还不如躺平,才使得“没有 privilege”成为一种深深的痛。
 
而对我们来说,这种理想幻灭是陌生的。三和青年躺平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体面的生活了,干脆躺下;城市青年躺平是因为本身已经有了体面生活的 privilege,进入996、成为打工人,反而使自己距离体面越来越远,那还不如躺平。而介于两者之间的,是没有什么 privilege 的城市青年,他们对于体面生活仍有向往,但大概率是“躺不平”的,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去卷,或者躺一时、卷一时。
 
©《火花》


 02 
为什么意识到 privilege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privilege”一词与这些热词反映出共通的社会焦虑,继而成为人们情绪的出口。但当它从一场社会讨论迅速转变为造梗大赛,人们调侃戏谑地说着自己真真假假的 privilege 时,我们真的能够从“privilege 姐”高傲发言的翻车中,获得教训,进而意识并反思自身的 privilege吗?
 
©网络
 
造梗之外,在现实中,privilege 也时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但往往,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别人的 privilege:工厂里的工人觉得白领有 privilege,白领觉得体制内有 privilege,大厂员工觉得有房产的房东有 privilege......看见他人的 privilege 可以像背圆周率一般,无限不循环,总能找到比自己更有特权的人。或者说,人们总是更容易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弱势地位之中。
 
相比起来,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我们却极少意识到自身 privilege 的存在。
 
法国社会学家迪迪埃·埃里蓬在《回归故里》这本书中对思想家雷蒙·阿隆对于阶级意识的观点进行了反驳。雷蒙·阿隆曾表示“社会阶层无疑客观存在,但阶级成员的阶级意识并不一定存在”。而迪迪埃则说道,阶层对于人的影响,只有弱势阶层才能体会。
 
在书中,迪迪埃写道了一个意识到自己与母亲阶层差异的瞬间:“我深知她对我的爱,以及我们之间的不平等:她从早到晚给我烹制土豆和牛奶,好让我可以坐在阶梯教室里听老师讲柏拉图。”
 
拥有特权的阶层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特权,“统治阶级意识不到自己属于某个特定群体,如同白人不能意识到自己属于白人群体,异性恋不能意识到自己属于异性恋群体”。
 
因此,人们并非看不到不平等,只是更容易看见自身所遭遇的不平等。而人们看不到自己的特权,是因为已经拥有了特权,就像吃全麦面包的人不能意识到自己比只能吃馒头的人更拥有被优待的可能。
 
©《小偷家族》
 
除了缺少反思意识,特权阶层还倾向于合理化自身的成就,将其归因为个人的聪明与努力,忽视自己在社会不平等中获得的利益。这样的观念源于才德制和精英主义对“机会平等”的许诺。
 
才德制(Meritocracy)由英国社会学家迈克尔·杨(Michael Young)首次提出,指的是依照才学、能力、个人表现进行选拔和资源分配的机制。放在中国,或许可以类比我们都熟悉的、作为教育选拔制度的高考。看上去,这样的资源分配方式更为公平,相比于封建、种族、种姓制,才德制下,人们拥有更平等的机会和向上流动的渠道。
 
但实际上,每个人能够获得的初始资源相差甚远,需要努力的程度也并不平等。这种知识精英社会宣扬的机会平等主义在现实中不断被证伪。耶鲁法学院教授丹尼尔·马科维茨(Daniel Markovits)在2019年出版的《精英主义陷阱》(The Meritocracy Trap)书中提及,精英主义看上去提供了一个更为平等的成功机会,实际上却正在垄断阶层上升的通道。这套制度已经越发成为精英自我复制,垄断和巩固特权的机制。
 
北大高考状元熊轩昂曾在2017年高考放榜之后坦诚地自谦道:“我是属于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衣食无忧,家长也属于知识分子,还出生在北京这种大城市。我在教育资源上享受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很多外地的孩子、农村的孩子享受不到的。所以这就决定了我在学习的时候,确实能比他们走很多捷径。现在的高考状元基本是这种家里条件又好、自身学习也很厉害的学生。”
 
除此以外,所谓实现阶层上升通道必修的“才学、能力、个人努力”也逐渐成为了精英包装下的附庸。一切失败都能被归结为愚笨、懒惰等个人原因,而成功人士的努力与品德则被宣扬,忽略了时代红利、政策机遇、社会等为他们提供的支持,自然也更别提给予非成功人士补偿。
 
就像经济学家雅尼斯.瓦鲁法基斯(Yanis Varoufakis)在《爸爸寄来的经济学情书》(Talking to My Daughter About the Economy)一书中论述道,既得利益者们很难认识到,他们的成就主要是这个社会不平等的结果,而不是他们个人聪明和努力的结果。这种不彻底的、表面的公平,不仅遮蔽了实质的不公,还将责任转嫁于个人,以“自身努力”的叙事,为特权阶层的合法性提供了证明,让既得利益者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 privilege。
 
©《燃烧》


03 
如果不能意识到自己的 privilege,会出现什么问题?
 
在这套看似平等的社会竞争制度下,成功与失败都被归为个人责任,输家要为自己“不够努力”等个人原因负责,而成功者会认为自己是“凭借努力与才能应得的报偿”,于是不再对底层群体共情,甚至抱以不屑与轻蔑的态度。那段“既然提到了 privilege...”为开头的发言便是如此。
 
但关于贫穷的事实往往复杂得多。在《现实主义者的乌托邦》(Utopia for Realists: How We Can Build the Ideal World)一书中,鲁特格尔·布雷格曼(Rutger C. Bregman)指出,穷人的问题并不是之前人们以为的懒、笨、不求上进。穷的原因就是穷。因为穷人需要处理大量的现实问题和风险,这占据了他们更多的精力与资源,使得他们越发难以做出正确的决定,并且陷入贫困陷阱 (poverty trap)。
 
而如果不能意识和反思自身的 privilege,看见个体处境背后的社会因素,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指责他人“不够努力”、“不够善良”,实在是一种无知的残忍。
 
与此同时,这样的傲慢和对底层的污名,则会更加激发底层群体的愤怒,甚至仇恨。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如今网络上有着强烈的“反精英”情绪。从“privilege”、“普通人”,到“996”、“打到资本家”,众多热议的社会议题背后,阶层视角愈来愈凸显,也反映出对于资源分配不公的强烈情绪。
 
在“才德制”的价值观下,平民的工作尊严被剥夺,越来越多人压力增大、幸福感缺失,成为“空心人”,而社会共识却赞扬成功者、无视失败者。人们因此不再相信彼此能够理解与对话,每一次特权群体的发声都瞬间点燃愤怒,在这样的对立之中,社会越发被撕裂。
 
所以在《成功的反思》(The Tyranny of Merit)一书中,迈可·桑德尔(Michael Sandel)强调:“谦逊(humility)是此刻无比需要的公民德性。”
 
这份谦逊来源于对 privilege 的反思,来源于对命运偶然性的认识:“若非上帝施恩,或机缘凑巧,我也难逃如此那般”。在不公正的制度下,我们的成功必然伴随着对一些人的亏欠。在这种“亏欠感”和“愧疚感”之中,我们更有可能形成清醒的自我认知,不仅仅是对他人抱以同情和自以为“好”的方式去帮助,而是看见他者、建立共情与同理心,尝试将资源用于改变不平等的现状,去思考如何解决并行动,哪怕是在很小的范围内。
 
就如电影《辛德勒名单》的结尾,战争结束,1100位获救犹太人为辛德勒送行时,辛德勒取下胸前的一枚金子做的圆形纳粹徽章,痛哭道:“我可以救更多的,我怎么没想到这枚徽章是金子做的,它可以多救下1位犹太人”。
 
其实“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没有人可以是永恒的强者,谁都有可能落入弱者的境遇,就像激烈的社会竞争中,精英也并非高枕无忧,他们仍要备受焦虑和更好的欲望折磨,面对一时的失败亦会遭受羞辱。意识到我们同样脆弱,是获得共情和“休戚与共感”的方式之一,或许社会也能在这样的“谦逊”中,看见彼此,重新建立联结彼此的纽带。

©《小偷家族》

 
04 
意识到 privilege , 然后呢?
 
反思自身的 privilege 之后,又如何呢?在选择“躺平”的方式消极抵抗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
 
有微博网友提出,对于拥有特权的人来说,“沉默是美德”。
 
©微博网友
 
沉默的确是一种做法,至少能够避免“何不食肉糜”的发言。在舆论场上,将话语权还给没有特权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沉默并不能促进沟通、解决问题,在一些情况下“闭嘴”反而是一种懒惰。除了沉默,我们还有更多可以反省与行动的。
 
今年年初,我们和《单读》主编吴琦做了一期专访,在这篇访谈中,吴琦也谈到了自己对“privilege”的反思:“我们很多人的困惑,可能本质是‘不满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特权。而当我们这些有特权的人一起对话的时候,就不能陷入一个高度自私、盲目的境地里。我们要做的,是打开自己的视野,看到‘其他的人’,也看到自己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当我们在说自己“没有选择”的时候,需要去追问,到底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还是不愿意放弃自身的利益?
 
在奋斗叙事下,我们总想“向上看”,看到别人的特权和自己遭受的不公,再通过努力,争取更大、更多的特权。可是当我们看到这个世界上很多不公、令人窒息的系统、以及技术和资本的陷阱时,意味着我们已经是技术和资本的受益者圈层的一部分。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反过来,向下看时,才有可能看到自己的 privilege,进而想办法去分享,不浪费自己拥有的资源,也不必将精力只花在向上攀登上。
 
©微博网友
 
当然这并非“知足常乐”的论调,也不是为社会开脱,而是拥有特权者可以进行的自我督促。自问:作为已经拥有了 privilege 的人,有没有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看见不一样的“成功”?在抱怨现实不够好之余,有没有尝试“拧动自身的坐标”,寻找新的方案、新的想象力?
 
意识到自身的 privilege 之后,看到这个社会的全貌,明白“身为公民彼此亏欠什么”,在愧疚感之外,我们是不是也能多承担一些责任,拒绝成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要将所有努力都用来巩固和提升自身的 privilege。这不仅仅是“追求快乐”,也是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自在,同时对别人和社会少一些戾气、少一些苛责。就算无法成为“帮助者”,也不要成为“施暴者”。这些也许比“沉默”更为珍贵。
 
我们曾经采访过一位女性行动者玉珍,美国留学归来的她选择回到家乡拉萨,推进女童保护和性教育相关的项目。这是藏区从未有过先例的项目,在玉珍和团队的坚持下,生根发芽,赋能这片土地上的女性。玉珍一直记得,前往美国留学时,签证官问她为什么要去美国学教育,玉珍想起以前看到童话书里的场景,一个小女孩要去往外面陌生的世界进行探索,但好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小女孩坚定的回答:“我出去就是为了能回应更多无法出去的人”。
 
不过当拥有 privilege 的人尝试通过行动来“帮助”弱势群体时,尤为需要警惕“自恋”和“表演”的成分。
 
这通常体现在企业家做慈善、大学生去乡村支教等各种各样的公益项目,它们看起来具体直接,但是实际效果却参差不齐。其中当然有扎根基层、推动社会公平的项目,却也不乏“表演式”的公益。明星或企业家们下乡两天参与捐赠学校的剪彩,合影留念表现一番对社会的关怀;或是大学生们到乡下小学支教两三周,回学校拿到一个社会服务证明……这些行动带来的效果和帮助,是要打个问号的,它们究竟给弱势群体带来的好处更多,还是为特权人士带来的好处更多呢?特权群体的“帮助”在这时可能会显得虚伪,甚至残酷。
 
其实在“privilege”的讨论背后,也是对“什么是平等”、“什么是成功”永恒的发问。
 
即便人们能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拥有绝对公平的“向上流动”的机会,就真的达到平等了吗?在“上”与“下”的思维链条中,落差永远存在。如英国经济史学家、社会评论家陶尼(R. H. Tawney)在《平等》(Equality)一书中的论述,“机会平等充其量只是半个理想”,它是“不正义的道德矫正器”、是补救措施,但“不是普遍实质平等的替代品,也无法让所得与社会条件的巨幅落差,变得无关紧要”。而且人们的所得也并不与工作的贡献成正比。
 
桑德尔在纽约时报的文章中指出,经历了2020年的全球疫情,人们重新认识到低技术、低薪工作者的价值。但他们的境况却未必称得上“成功”:
 
“我们开始更理解我们真正依赖的是谁,知道重要的不只是医生和护士,而是快递工人、杂货店店员、仓库工人、家庭照顾者,还有许多零工经济工作者。我们称呼他们为关键工作者,但他们却不是得到最好报酬、获得最多荣耀的人。”
 
机会平等之外,或许更值得我们反思的,是对于人的价值、对成功的评判标准,以及那套“强者至上”的竞争法则。我们需要看见彼此、意识到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占有了多少资源、拥有多少名望。

真正的平等,并非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强者,而是让所有人、“无论是否出人头地”、无论是否拥有财富与权力,都能过上最基本的、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拥有被认可和肯定的价值,因为陷入困境的也可能是我们自己。
 
©《大佛普拉斯》
 
最后。
 
分享一段对拥有 privilege 的人们的恳切告诫,它来自日本著名女性主义学者、社会学教授——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入学典礼上的致辞:
 
“请你们不要把所有的努力都用于追逐个人的胜利。
 
你们被优越的环境所塑造出来的能力,不是为了凌驾于没有享受过同等资源的人们之上,而应该把这些能力用来帮助他们。
 
然后,不要逞强,承认自己的脆弱,并相互依存。”
 
© 微博用户「一条小道」
 
 

参考资料:

[1]《回归故里》,上海文化出版社,[法] 迪迪埃·埃里蓬,2020
[2]《爸爸寄来的经济学情书》,大雁-大写出版社,[希]雅尼斯.瓦鲁法基斯,2017
[3]《成功的反思》,先觉出版社,[美]迈可·桑德尔,2021
[4]《重新想像美丽新世界》,张铁志,2021
[5]《现实主义者的乌托邦》,中信出版集团,[荷]鲁特格尔·布雷格曼,2018
[6]《精英主义陷阱》,企鹅出版社,[美]丹尼尔·马科维茨,2019
[7]  Equality,R. H. Tawne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Ltd,1965
[8]《既然说到这里,就来翻译翻译什么叫privilege》,看理想,2021
[9]《2021,给自己多一些选项 | 《单读》主编吴琦专访》,青年志,2020
[10]《学历贬值愈演愈烈,我们还能走出“文凭社会”吗?》,新京报书评周刊,2020
[11]《刘瑜:请势不可挡地成为一个普通人》,看理想,2020
[12]《中产过渡层与中产边缘层》,江苏社会科学, 李强,2017
[13] Disdain for the Less Educated Is the Last Acceptable Prejudice,Michael Sandel,The New York Times,2020


撰稿 | Lydia、Sharon
编辑 | Sharon
排版 | 小七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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