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是五四青年节。
在往年的五四,我们总会提出一些围绕“青年”的反思与主张。而今年的五四,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面前,青年的面貌与真实处境变得尤为复杂,似乎任何的主张与激励在当下都呈现出失语的状态。
我们在5月4日发布了文章《“青年”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当晚组织了一场名为“五四青年围炉”的线上聊天会,与各位青年朋友们聊了聊彼此最近的生活状况。我们希望在这次青年节,暂时脱离宏大的叙事,与具体的人、真实的声音相聚。在这次的聊天中,我们听到:有的朋友居住在云南的小城,像是一个没被疫情打扰的“世外桃源”;有的朋友报名成为了线上志愿者,却在帮忙搜集信息时忍不住流泪;有的朋友被封在家中40多天,在昨天才有机会走到马路上,看一眼城市中的春天;有的朋友凝望着餐桌上的挡板,思考它从何时起变成了理所应当的存在……
在朋友们的分享中,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句式“虽然……但是……”,似乎每个人都是在一次次破碎后,又一次次重建。总有一些情感是无法通过文字与图像传递的,我们相信,在无力感成为普遍情绪的当下,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声音汇聚此处,能为你提供一份温暖与陪伴。
(去听去听去听)
@晓雷
生活在江苏,在西双版纳经营一家酒店
我生活在苏州,我的公司在南京注册,同时我还在西双版纳经营着一家酒店。酒店有八十四间客房,我经营了五年的时间。
西双版纳其实很少有疫情,但是它作为边境城市,是不允许跨境跨省去旅游的。所以这三年的疫情对我们的旅游业影响非常大,基本没有什么游客,而我们一年的亏损是100多万。在这样一个亏损的状态下,再加上整个江苏跨市都需要隔离,导致我现在所有的项目都没有办法实施。孩子也因为疫情不能上学,从2月14号开学到现在为止都在家上网课。我觉得自己真的比任何人都要焦虑。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西双版纳的酒店又刚好到期,父母打来电话说扛不住了。感觉这三年的疫情真是充满了灰色。但目前我还是比较乐观的,因为我相信疫情总归要过去,我们总归要继续活下来。
“和保安的聊天,
就像一场公园内的云游。”
@溪水
在上海工作六年,被封40天后第一次走出小区
我在上海,是已经工作了六七年的一个老社畜。
今天下午,我因为要外出买药就和邻居试图从小区门出去。我住在一个老小区里,它有好几个弄堂口,走出去就是马路。我们选择了一个临近药店的小区口试探,那边有两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防疫人员,他询问我有没有通行证,我说我们居委没有发通行证,也不知道要申请什么样的证明。他后来说,如果没有证,就不能从这个口出去。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是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他放走了一个没有证的人,所以我们从另一个无人值守的小区口走出去了。
走去药房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经过的所有便利店门口都被贴上了疫情封条,但是没有盖章。整条街上唯一光明正大开着门的是税务局办事处。我们路过一个公园,那个公园平常会有很多人,但是现在用围栏圈起来了。
保安还说到,这里从三月底就开始封了起来,因为临时封控,他和保洁人员都住在仓库里。我当时很惊讶,问他们有吃的吗,住得还好吗?保安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觉得现在封控期间还能拿工资已经很幸福了,唯一的不好就是住在仓库内。
那一刻给我印象非常的深,因为保安在公园里的草地上,而我们在围栏外面。阳光洒在我们身上,他的身后就是春意盎然的公园。他告诉我,牡丹开得最好的时候已经过了,樱花也已经歇了,但是现在公园里月季正胜。在和保安聊天的过程中,围栏之外的我似乎就在进行一场公园内的云游。公园边上还有一个女孩子在放风筝,我当时就觉得春天一点都没有耽误。
今天下午应该是我一个半月以来,唯一一次作为防范区人真正的走上马路。春天确实还是挺好的,虽然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回到日常会是什么时候,但今天下午的春天是很值得的。
©Takashi Yasui
“春天到了,
我就是想出去交朋友,
想看看小花小草。”
@芋头
我是来自江西的一名20级的大二学生。那年刚好放寒假,还没来得及开学就遇到疫情,然后我们就一直在家上网课,高考也延期了。然而,那段网课的时光给我带来了很多改变,这可能是疫情带给我的一点好的影响。
那个时候我会在家刷微博,也因此接触了摇滚乐,认识了一些一起听摇滚的朋友,我的人生就像被音乐注入了力量一样。因为我老家是一个小县城,大家都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接触手机也比较晚,但是在网课期间能用到手机。我对外面的了解和认识完完全全依赖于互联网,和别人交谈的时候发现“原来世界是这样的”,大家都有不同的人生,对一些新奇的东西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虽然我高中成绩不算很好,那个时候甚至连三模考试都没有过线,但是高考那天状态特别好。我觉得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有书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幸运。我身边有很多农村的女孩子,她们才初中就嫁人生小孩了,我觉得太恐怖了。
20年刚上大学,江西一直是挺安全的,也没有什么新增病例,因此对大学生活有了憧憬。因为听摇滚乐,在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也开始去听现场,坐火车跑去很远的地方,就去看我想看的演出。因为实在是没人陪我去,我都是鼓足勇气自己去的。但现在因为疫情,线下演出都没办法看了。春天到了,我就是想出去交朋友,看看小花小草什么的,但是学校也封了出不去,这让我觉得失落和压抑。
前几天我和一个认识的网友打电话哭了三个小时,那天晚上我感觉自己心情很崩裂,因为一些积压在心里的小事而感到胸闷气短不太舒服。最近我也刷到很多社会新闻,不管是上海或者别的地方的,都让我感到窒息和迷茫,好像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很难迈出自己的脚步,像是有一些你动摇不了但却始终存在的东西在阻碍着你。
其实和朋友呆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就算稍微失去了一点自由也没什么。我和他们散步、看电影,一起在空教室里上网课和自习,就感到很幸福。但是我一回归到互联网,或者是想到以后要面对的一些问题,我就会很焦虑很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The Doors.1991
“生活在世外桃源,
我却感到割裂又焦虑。”
@siyi
住在云南普洱市,面对世外桃源的生活感到焦虑
我在距离西双版纳四十分钟车程的城市普洱。因为我们这边确实受疫情的影响很小,很多在云南本地的我的同龄人,他们生活得很快乐。我的闺蜜们现在经常去山上采樱桃、蓝莓和葡萄,很多朋友回到西南以后也在考虑以后是去昆明还是成都游玩。
但其实还有另一种人,比如我,就是世外桃源里的一个焦虑者。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喜欢参与一些社会话题和社交活动的人,但是现在的情况导致了我每天的互动都非常割裂:一方面我在世外桃源,我身边的初高中同学都很享受当下;一方面我大学的朋友要么在北京要么在上海,处于被封控的状态。
这种割裂的状态,导致我经常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在线上疯狂写电子日记。但也因为在家里呆的久了,最近我的家人对我特别不满,觉得我没什么担当和责任感,因为我家务活做得比较少,也爱反锁房门。所以我也在思考,现在“担当、听话和务实”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呢。
因为云南这边没有什么情况,有一些当地疫情不是很严重的同学就会跑来这边旅游,我就变成了地陪。但做地陪也成了我唯一的快乐,因为可能我真的很需要外界的一些信息。之前看见青年志里的一篇文章有一句话是“没有人的话,风景就是无趣的”,我整个人大破防,所以最近也在希望有可能的话去投一些一二线城市的实习。
最后也想分享一些幸运的事情,我增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生活常识。比如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四月和五月有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四月先有蓝莓,然后有樱桃。五月有葡萄和无花果。最近云南的花也开了,先是白玫瑰,然后是黄玫瑰,最后是红玫瑰。如果很喜欢慢生活或者喜欢开店的朋友很适合跟我交换,也很欢迎解封之后大家来这里玩。
“原子化的年轻人,
通过互助连接在一起。”
@二嗲萌
身处上海,见证了老城区法租界年轻人的互助
我想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是关于上海的市中心,那些在所谓的老城区和法租界的年轻人是怎么样去互助的。
四月份上半月是上海疫情最困难的时候,有很多人买不到东西,而团购也是刚刚开始。我住在上海的浦东,在浦西我有一个房间正在装修,我的装修师傅就被封在装修的工地上了。
装修师傅平常不太会用手机,也不知道怎么去参加团购,疫情期间物资价格又非常贵,我就想方设法要给他送物资,于是就加入了浦西市中心的一个互助群。那个互助群也是当时几个年轻人先发起的湖南街道的社区互助群,然后他们以一个微信群为单位,开始搭建不同小区和街区的互助群,形成一个互助关系网。
老城区的小区和新式小区有很大不同,新式小区相对集中,以楼或者小区为单位,住户的组成部分多是家庭和中产阶级;但像老城区的楼是较为分散的,住户有外地打工人、普通的青年白领,还有一些本地的中老年人。所以有了这样一个互助关系网之后,那些居住在老城区的居民就能有效的帮助自己了。
当我第一次加入到团购群里,我就发现这些年轻人对团购是陌生的。团购的步骤首先是发一个团购的购买资源,然后在群里接龙,最后有人汇总下单。从中午到晚上大家在群里发布了很多次接龙,但是没有人去做下单的决定,所以接了好几次都没有买成东西。后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因为着急给装修师傅买物资,最后就成为了促成团购的人。
后来又有一个年轻人主动提出要做接货的团长,我们前后花了大概两三天时间,一直不停对着手机和短信去组织这件事情,前后大概有一百多单的货物,由接货团长接收,最后大家叫跑腿小哥来取物资并送到各自的社区。这是一个工作量非常大的事情,但是我们很开心,因为有人终于可以担起这个责任,然后愿意去负责到底,愿意花很大气力和精力为大家服务。而且这些年轻人都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但是也积累了很多经验。
它让我觉得年轻人可能原来在城市中都是原子化的,大家都不知道要去帮助别人,或者说如何帮助别人。但在疫情的互助群中,我很开心地看到在市中心的一群年轻人能够通过这样的互助手段联系起来,变成一个像共同体一样的街区形式。慢慢的也会有很多住在附近的人,他们组成了各自的小群,有些可以出门的人会很主动的去担当起团长的角色,甚至帮助其他小区跑腿送货,这让我挺感动的。©Intouchables.2011
“在疫情中,
学生变成了很不重要的群体。”
@陈陈
在上海被封控的大学生
我最近被封在上海,在被封之前,我刚结束一段实习工作,结束实习时我其实能感觉到自己获得了一种虚幻的力量,或者说一种真实的勇气。但是在上海因疫情被封闭的这两个月里,我原先的很多信念都开始产生了动摇。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件事情,是有关于青年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话语权。我感觉我的周围都在告诉我,作为青年,你的声音很重要,你的生活很重要,你的人生也很重要。但是我现在感觉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我在海马星球《性别即种姓》这一期播客上,听到的一个观点,她讲到作为年轻的单身的女性,这些身份叠加起来就会使你的话语常常是不被倾听的,它会让你感到无论你在做什么事,你总会被显得没有那么深刻,你说的话也是不那么重要的。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时代似乎看起来是属于我的,但是我没有什么能力和力量去左右这个时代。尤其是在疫情之中,我会感觉到学生变成了很不重要的群体,我们的人生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你是否就业,是否结婚,是否生小孩,这些可能是重要的问题,但你是什么样的,好像没有那么多人在乎。
这些天能让我心情好一点的事情是,前几天我成为了「凤梨在行动」的志愿者,他们是关注性别暴力的一个组织,我觉得性别暴力是我们本土环境中非常迫切的一个议题,我很希望自己在工作之余还是有机会去做一些行动的。最后我觉得如果我们真的希望年轻人能够爱上这个世界,就需要这个世界投以更多的目光认真倾听年轻人究竟在做什么,而不是把他们当做消费力或者劳动力而已。
“桌子上的挡板,
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东西。”
@小牛
广州新闻系大学生
我是一位在广州上大学的新闻系学生。作为一个19年以后入学的大学生,我觉得我们没有过疫情前上大学的经历,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因为没有经历就没有对比,所以我们根本想象不到,也无法感同身受。
今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食堂的餐桌中间都会竖着一个挡板,我就瞬间想到挡板这个东西存在多久了?可能对于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来说,在他对世界的认知里,挡板就是先天存在的,公共场合的桌子上就一定会有一个挡板。甚至对我来说,我也把挡板当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东西,似乎它天然就存在于这个桌子上面。
或许我们回不到疫情前了,哪怕把挡板拆掉,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也已经发生了变化。我记得知乎上曾经有个问题,说疫情后的教科书里会怎样描述疫情这件事?看到这个问题时,我觉得疫情带给我们的影响可能要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甚至需要下一代中国人才能帮我们填上这个答案。因为疫情带来的影响与改变实在太多,而身处历史之中的我们也实在难以看清全局,可能只能等到下一代人才能提供一个相对客观的回答。
“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是处在变化中的,
但人的本性就是寻求不变。”
@Qing
身处北京,但家人在上海
我自己是身在北京,但是我有很多家人都在上海生活。上海疫情前,我基本每隔一两个月都会飞回上海的家里看看,或者在上海找朋友们逛一逛。但现在受疫情影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也感到非常牵挂,在我北京家中的书房里,书桌右手边基于挂着一幅上海地图,对于上海,我还是怀抱着一种很深的情节。
在前面的聊天中,我听见有朋友说,看到身边很多人的言论感觉自己并不能认同,就会觉得内心特别无助。我觉得在这个聊天室内的大多数朋友,可能都会存在相同的感受。我们打开微博,打开网络上的评论,就常常会感到扑面而来的愤怒,何况这些人可能就这我们身边。
但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应该反过来思考,为什么我们会要求身边人的想法一定要与我们一致?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事物都是处在变化中的,但人的本性就是在寻求一种不变,我觉得这也是导致人生是以悲剧作为底色的原因之一。
所以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对抗这种变化来寻求认同感。当我们在现实世界与活生生的人打交道时,会发现可能控制不了一些变化,或者说能寻求到的认同感很少,我们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这种无力感有恰恰是那样真实的存在于我们身边,但这本身就是我们世界的组成,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编辑 | 青豆
排版 | 希希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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